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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阿琰 ...

  •   “吕公子,药来了,喝吧。”

      古浅浅端起药碗,熟练地捧到吕琰嘴边,轻声唤他。

      吕琰却没有任何反应。

      “吕公子,药冷了,会更苦。你还是趁热喝了吧。”

      等了等,还是没反应。古浅浅很有耐心,继续劝说。

      “吕公子,早上我失手打翻了一碗药,真是抱歉。你伤得这样重,一定很难受,我知道的,习武之人突然失了内力,会变得更脆弱。”

      古浅浅劝了许久,直到药完全凉了。她叹了口气,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手指有些酸,她稍稍活动了一下,去探吕琰的脉象。

      “吕公子!”她的手反复搭在他腕上,探了又探,仿佛不敢相信。

      怎么回事?明明一日比一日好,为何突然又是濒死?

      “球球!”古浅浅有些慌乱,“叫师傅来!”

      “二小姐,天快黑了,谢太医差不多要歇了。”球球显然是不愿意去,“我赶过去,八成要被拦在门口,白跑一趟。”

      “有人拦你不会硬闯吗?平日里教你的武功都就饭吃了?”

      球球一脸错愕,二小姐极少在下人面前发脾气,一点没有小姐架子,今日却说出这样的话,让她手足无措。

      “二小姐,吕公子一介平民,谢太医肯为其诊治,已经是看了老爷的面子。若是再让他深夜出诊,恐怕不妥啊。”球球年纪虽小,但十分明白事理,近几年古浅浅身边迎来送往的琐事全都是她在打理。

      “那你就说我从楼上摔下来,快要死了!”古浅浅越来越慌,“快去!”

      “好好好,我跑一趟便是了,二小姐别急。”球球见古浅浅一反常态,着实吓人,琢磨着要尽快向老爷汇报,转头跑了出去。

      “吕琰,你醒醒。”古浅浅知道吕琰喜欢她的声音,一刻不停的说话,“我知道,你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只要活着,总会有新的际遇。隔壁的刘老板卖了一辈子玉器,这两年突然喜欢上粉彩瓷瓶,一把年纪的人了,隔段时间便要去一趟景德镇。还有球球她爹,原本不想续弦,却看上了府里新来的厨娘,不日就要上门迎娶,无锡酱排骨你怕是吃不着了。”

      古浅浅忍不住频繁探脉,最后直接将手指扣在他腕上不动。她说了好久,口干舌燥,吕琰的脉象却越来越凶险,若有似无,让她急得落泪。

      天已经黑透了,球球怎么还不回来呢?她单手费力地点燃油灯,扣在吕琰腕上的另一只手不敢移开。她一向胆大,从未这样怕过。

      “吕琰,天黑了。”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喉头却瞬间哽住。手指死死抠着吕琰的手腕,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脉动。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吕琰!吕琰!你别死啊!”

      她明知道这样没用,他已经了无牵挂,留着一口气不过就是想看她一眼。看完了,不是他所期待的那样,心也放下了,要走了。

      这样死去也算是一种解脱吧,她是不是不应该拦着?

      可是,她舍不得啊。

      她又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放声大喊:“阿琰!对不起!我不该装作不认识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呀!”

      她已经说了那么多话,嗓子早就哑了,此刻更是喊得歇斯底里。

      “阿琰!你起来!我跟你走!你听见了没有!我跟你走!”

      她反复这样喊着,直到几乎发不出声音,吕琰仍是苍白无力地靠坐在床上,连睫毛都不曾颤过一下。

      古浅浅满脸都是泪水,胡乱用袖子一抹。双手握成拳,狠狠砸在吕琰身上。

      “阿琰,不要离开我,我真的知错了,真的的后悔了……”

      古浅浅嗓子很痛,说每一个字都痛,可是她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拳头渐渐没了力气,她爬上床,整个人伏在他身上,将耳朵贴在他心口。

      “阿琰,你知道吗,我这里有个阿成派来的信使,养了好多鸽子。每一日我都要听了阿成传来的消息才肯睡。前些年,他总是说你不惜性命护着他,他很感激,让你回去养伤。结果第二日你不是窝在他书房看前朝秘史,就是蹲在池子边喂鱼。他说不知你练的什么邪功,身子像铁打的一样,怀疑你百年之后也不会死。后来,他说你认识了新朋友,他们喜欢叫你去打牌喝酒,让你诊病从来不付钱。他还说……你们吵架了,他罚你去水牢受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是你倔得像头牛,硬扛了一个多月,他只好放送信门的弟子进来给你传信,说傅念暄的媳妇快生了,让你去接生。他说你病倒了,你极少生病,他没想到会这样,等了好久,才把你从外面接回来。他很想道歉,却说不出口。而你一脸不在乎地说,'阿成啊,这邪功到底让你给破了,这回可解气了?'他还说……”

      吕琰的心脏猛然跳动起来,接着脸色微微泛红,咳了几声,随即睁大了眼睛。

      “缱缱,”他看着怀中的女子,有些失神,“真的是你吗?”

      古浅浅大力点头,生怕他看不清楚。

      “老天垂怜,竟还能这样拥着你。”吕琰用下巴上的胡茬去蹭古浅浅的头发,“我这该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怎么会?舅舅花了那么多钱去配的药,你当是喝白水吗?”古浅浅白了他一眼,“嗓子疼,懒得同你计较。”

      “我……好累,可是不敢睡,怕一闭眼,又什么都没有了。”一滴泪从吕琰眼角滑落下来。

      “你放心,我一直都在。”古浅浅收紧手臂,“明日我把楼上的信鸽都放了,以后日日跟着你,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嗯。再也不分开。”

      “睡前先把药喝了。”劝药这个事情古浅浅做了太久,想忘都很难。

      她松开一只手,从小几上端过药碗,送到吕琰嘴边,吕琰喝得很慢。喝完最后一口,皱紧眉头说道:“缱缱,太苦了。”

      “我早说过要趁热喝,谁让你不听劝呢。”古浅浅笑道,“你这辈子不知道给人开了多少苦药,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有糖吗?”

      “没有。”

      “明日可以备一些吗?”

      “不行。”

      “为何?”

      “怕影响药效。”

      “不会的。”

      “你说了不算。”

      “我是大夫。”

      “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大夫?”

      “我……知错了。”

      “睡吧,我嗓子真的好疼。”

      “对不起……”

      “不怪你。是我自己魔怔了,大大方方认了多好,非要搞得你万念俱灰才后悔,是我的错。”

      “那谢谢你喊我回来。”

      “嗯。”

      “初见就喜欢上你了,只是不敢说,没想到后来都没机会说了。”

      “嗯。”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么无能,常常被骗,你真的愿意跟我走吗?”

      “嗯。”

      ————————————————————

      那一日过后,吕琰仍是喝药,睡觉,再喝药。因为不能吃油腻荤腥,人瘦了许多,精神却越来越好。清醒时常与古浅浅谈笑。

      古浅浅本就不爱出门,如今更是整日和吕琰腻在一起,搞得古啸麒十分焦躁,这种和嫁女儿一样的心情真是不好受。

      古浅浅当真要把鸽子全放了,余宥成自然是不同意,让她留一两只应急。她也不坚持,留了一对当宠物养。

      球球那日没有去找谢太医,而是去古啸麒那里报信。古啸麒什么都没说,只让她等一个时辰再回去。等她回到古浅浅房中,发现两个人在床上相拥而眠,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平日里拘谨守礼的二小姐居然一下子这么奔放,她实在有点不能适应。

      球球对后娘也有些不满意,嫌她人太矫情,做菜的口味太甜。父亲送来的点心,她不爱吃,随手乱丢,却被吕琰吃了个干净。考虑到这是未来姑爷,球球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吕琰刚刚能下床,便立刻写了封信,让球球送到郊外一座无名矮山上去。

      他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古浅浅的浴房很宽敞,一扇屏风掩住浴桶,屏风外有桌椅和一个小榻。

      吕琰还很虚弱,倚在榻上等。球球不在,古浅浅亲自帮他准备。她力气不大,手脚却很麻利,像是一个人做惯了这些,想来球球平日里伺候得真是相当随便了。吕琰摘下身上的护心镜,看着这小盘子痴痴的笑。

      “什么东西?”古浅浅抢过来端详。她心中介意男女之防,吕琰衣服里有什么东西,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小傅说是护心镜,我看是个铜盘子,随便戳了两个洞。”吕琰笑了笑,这回傅念暄可真是算无遗策,要是没有这小盘子,他八成会被古浅浅捶死。他不想让她后怕,就翻过去没说。

      “省钱省成这样,真是人才啊。”古浅浅也跟着笑起来。

      “客栈方老板搞的,回头介绍你认识。”

      “方老板?哦,方聿飞啊,阿成说他一直很小气的。可是又专门开了个客栈供你们白吃白住,真是个别扭的人。”古浅浅放下盘子,帮吕琰整理换洗衣物。

      “缱缱,我想见你舅舅。”吕琰缓缓说道。

      “见他做什么?欠揍了?”古浅浅将一叠衣服放到屏风后的浴桶旁边,又试了试水温。

      “就……随便聊聊。”吕琰知道自己的心思藏不住,古浅浅虽不像林叶那般聪慧,但是人精的姐姐能差到哪去?

      “何必呢,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好。”古浅浅叹了口气,他该说这个男人太单纯,还是不长进呢?

      “我怕……”他不想让古浅浅去回想当年那些事,可又不得不问。古浅浅对他这十多年了若指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先进去洗吧,不然水要凉了。”古浅浅走过去扶他,“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

      吕琰顺从地让她扶着,二人走到屏风后,古浅浅示意吕琰坐在桶旁的小凳子上,却不出去。

      “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你背上的伤?”古浅浅平静地问。

      “我……”吕琰苦笑,“缱缱,你以前没有这么细心的。”

      “阿琰,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儿啦。”古浅浅帮他脱去鞋袜,又去解衣服上的布扣。

      吕琰不知这话要怎么接下去,乖乖任她摆弄,可脸上的表情十分不自在。古浅浅不勉强他,起身走到桶后。隔着大桶,水汽氤氲,吕琰有些看不清古浅浅的脸,这才松了口气,解开衣服下水。

      “那一晚我去找阿成,一出医馆便被人盯上了。甩开跟踪并不难,只是没想到会被暗器伤了。我以前有四个暗卫,两两换班。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们除了整日跟着我,向我爹打小报告,还可以挡暗器。”古浅浅声音轻柔地说着。

      吕琰听出她要说什么,浑身一震,立刻打断她:“缱缱,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你啊,一点都不会说谎。”古浅浅靠在浴桶边上,挽起袖子往吕琰身上撩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被吊起来殴打,他们显然不想闹出人命,打我泄愤罢了。下手不重,手法却有些恶毒刁钻。那时蒙眼的布巾被汗水浸透了,我流了眼泪,他们看不出,还以为我有多硬气。他们不知是按照什么顺序,轮流上来,我才明白自己得罪过这么多人。我想这样也好,忍过这一回,往日的旧账就清算完了,可以和你安心过日子了。”

      “缱缱……”吕琰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都怪我没用。”

      “你忘了当年是为了什么闯凤鸣山庄吗?你早就拦过我的,是我自己目中无人。”古浅浅顿了顿,继续说,“我没想到那些人打了我还不够,竟动了邪念,将我放下来,扯我衣襟。我拼命反抗,他们将我手脚扭伤。筋骨错位,我还在挣扎,他们便将我双臂的骨头折断,我疼得几乎晕厥。有人企图掰开我的双腿,我怕极了,不惜损毁经脉,强冲穴道,用内力将人震开。他们见我恢复了内力,逃了个干净,其实我根本没有后招,运气好罢了。我当时真的很难过,我想,这下完了,这么重的伤,治不好的,失了内力,怕是连寻常女子都不如。回去要调养几年,还得小心看护,你那间小小的医馆,连药费都承担不起。”

      吕琰没说什么,古浅浅知道他在哭,低头不去看他,手指轻轻划着水。

      “我样貌变了,是因为被打掉了几颗牙,年岁大了,五官又长开一些。舅舅说这样很美,要给我找个富贵人家嫁了。我骗他说不想碰男人,他便不敢再提。”

      古浅浅觉得水有些冷了,抓起一个小瓢,将准备好的热水舀进桶里。

      “你那个叫傅念暄的朋友真的很好。”古浅浅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他给舅舅写了好多信,舅舅不让我知道。谁知他竟找到表姐哪里去了。他恳求我一定要救你,不愿相认也无妨。如今想来……不过就是个圈套,不相认,你根本就不想活,怎么救呢?”

      古浅浅无奈一笑,放下水瓢,又拿起一块柔软的棉布小巾,走到吕琰身后。

      “帮你擦擦背,我便出去等你。”她轻声劝着,和劝药一样的语气。

      吕琰本来紧紧靠着浴桶不想动,被她轻声细语劝着,还是软下来。

      “我被舅舅接到京城,才知道你为了见我去挑战陆盏。本不想让你趟这浑水,才决定不见你,没想到弄巧成拙。阿成不敢得罪舅舅,无法告诉你实情,却见你消沉自虐,快要熬不住了。阿成也不敢告诉我他是怎样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我追问了一整年他才肯说。我很生气,很心疼,可是无能为力。”古浅浅仔细端详着吕琰背上的伤痕,突然问道,“这是谁给你缝的?”

      “廖勋。”吕琰佯装洗脸,偷偷抹掉眼泪。

      “太丑了。陆盏呢?”

      “走了。”

      “也好,莲儿失踪后,他早就倦了。”

      “其实他很喜欢你。”

      “我知道。”

      “莲儿死在云幽宫了。”

      “阿成说过了。”

      “林叶……亲眼看着她断气,吓病了,去年才好。”

      “我听说他的护卫把阿成打败了。”

      “是啊,好厉害。”

      “阿成这么好面子,一定难过极了。”

      “想他吗?”

      “想。”

      “等我好了,我们就回去。”

      “不回凤鸣山庄了。”

      “为何?”

      “你在哪里,哪里就是我家。”

      “可是……我没有家。”

      “医馆呢?”

      “卖了。”

      “钱呢?”

      “买药送人了。”

      “真是败家。”

      “以后你管管我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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