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36、别扭

　　半夜，阿七被爹娘赶了回来。

　　他自己也明白，作为林叶身边唯一的护卫，这个时辰不守着她确实不大合适。决定回家只是一时之气，仔细回忆起来，当时是他自己没能表达清楚心中所想。林叶发火实属正常。若是早早下定决心把话说透，也不至于闹成这样。

　　路上他想好了一套说辞，准备跟林叶好好道个歉。若是劝得动林叶不要孩子自然是好，劝不动也只能找吕琰一起想想办法。

　　准备了一路，他走到门口，正要推门的双手却开始发抖。

　　他闻到了林叶血的味道。

　　有人趁他不在袭击了林叶？她受伤了！他竟然又犯了这种错误，竟然当真说走就走，让敌人有机可乘！

　　他用力推开门，看到林叶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身上到处是血，可房间里却没有外人入侵过的痕迹。

　　“叶子！”他冲到床前，仔细检查，发觉林叶受了很重的内伤。

　　可这伤十分蹊跷，一时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功夫所致。他掐着林叶的手腕，又探了探，突然明白过来，是林叶自己把自己弄伤的！

　　她这是不想活了么？因为他不肯娶她，不肯要孩子，所以她就这样对待自己么？她是存心想让她难过，让他后悔么？

　　他看着林叶惨白的面容，又心痛又生气，抬手重重拍在桌子上。那桌子哪经得住阿七愤怒的一掌，应声而碎。

　　林叶听到了桌子碎裂的声音，缓缓睁开眼睛。

　　她看到了阿七，真的是阿七！她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

　　林叶很想立刻道歉，是她错怪阿七了。阿七的心意她早该了解，只是心急昏了头，才会和阿七翻脸。可她此时十分虚弱，试了几次，竟完全说不出话，只能作罢。

　　她看着阿七，眼中都是笑意。她觉得很温暖。即使她那样无理取闹，还赶他走。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终究还是自己回来了。

　　“看到我这样，你很得意是不是？“阿七声音暗哑，眼中全是怒气，那双眼睛又黑又冷，让人不寒而栗，“你闹够没有！这样很好玩么？你到底当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到底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林叶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我以为你在杭州早就得了教训，知道分寸懂得进退。可你竟做出这种事！若你这样伤害自己只是为了让我难过，那我告诉你，你做到了，你做得很好，做得漂亮！”

　　林叶失神地望着阿七，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她在心里喊了无数遍，可阿七根本就听不到。

　　他负气坐在一边，以为林叶哭是因为痛。林叶从没受过这么重的内伤，肯定十分难熬。可他得盯紧了她，一步都不能再离开。判断不准伤情，他不敢贸然用内力帮他疗伤。等到清晨这院子里有人来洒扫，恐怕还要两个时辰……怎么办？

　　阿七心里突然有了些恶毒的想法，何必这样内疚，这样左右为难呢？她自己作死，就让她疼，让她吃苦。不能由着她胡来，要让她知道，随意伤害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林叶不能动不能说话，渐渐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她越来越害怕。自己有内力不过三、四年，哪能控制精准，万一下手太重，真把自己弄死了可就完了。是不是一闭眼人就没了？那就再也不会痛了……可是她还没有跟阿七认错，还没有为自己辩解。如果她在这时死掉了，最痛苦的会是阿七。

　　两个平日里如此默契的人，此时却完全不能沟通，只剩下骇人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只有一瞬间，阿七气得感受不到时间，他看到林叶脸色越来越难看，真的快要熬不住了，心痛和自责突然成倍砸下来。他到底在做什么？坐在林叶身边，看着她每一次呼吸都疼得颤抖，却什么都不做！

　　阿七立刻俯下身，握着林叶的手，将内力小股小股往她身体里送。林叶感受到阿七的内力，知道阿七还是舍不得她受苦，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任由自己昏死过去。

　　待到黎明破晓，阿七叫人去请来了第三长老冯珍臻。

　　冯珍臻进门看到林叶的状况，狠狠骂了阿七一顿。阿七只是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听着，比起这一夜的煎熬，冯珍臻的责骂根本不算什么。

　　“这伤在三小姐身上看着凶险，却不致命，也没怎么伤到根基，幸好她这内力练得马虎。我写个方子，好好调理，一个月不许下床。”冯珍臻叹了口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这样折腾自己呢？这孩子真是不长进，在外历练了几年还是这般任性。林家堡上上下下得知她回来的消息，唯恐避之不及，连厨娘都懒得多添一勺米。如今又来这一出，煎药的活怕是没人乐意做了，你去搬个小炉自己弄吧。好好的一个小姐，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一点都不像是绮遥姐姐带大的。”

　　“老夫人当年伤到经脉，后来因送信门内力特殊造成反噬，不得不废去武功。那轻功叶子也练过，会不会有影响？”提到绮遥，阿七突然想起这件事。

　　“她内力尚浅，也不是专修送信门轻功，没事的。”冯珍臻又叹了口气，“那轻功你自己也练，哪次受伤出过状况？她虽娇弱，但也不用这样疼着护着，别把她惯坏了。”

　　“多谢第三长老。”阿七恭恭敬敬送冯珍臻出门。

　　“记得，按时喂她吃药。等她能说话了，好好和她谈谈，别让她再伤害自己了。”冯珍臻临走还不忘嘱咐阿七快点同林叶和解，生怕他们一直闹别扭，再惹出什么事。毕竟绮遥的院子，不是人人都能进，能帮上忙的人不多。

　　“我知道了。”阿七用力点头，“劳烦第三长老在堡主面前帮阿七求个情，要打要罚等叶子好些再说，不然没人照顾她。”

　　“你放心，叶子不点头堡主是不会罚你的，你把她哄好了就行。”冯珍臻语毕拄着一根竹杖缓缓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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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叶客栈收到林叶受伤的消息，立刻炸窝。傅念暄快马加鞭，日夜赶路，终于在林叶受伤后的第十一日赶到林家堡。

　　他敲门没人应，引他进院的家仆示意他直接推门进去。

　　他走进屋，看到叶子躺在床上，似乎是睡着了，样子十分虚弱。阿七抱着剑坐在墙角，没有睡着，却也不说话。

　　“阿七，出了什么事？叶子怎么会受伤？”傅念暄走到阿七身前，蹲下来轻声问他。

　　“她自己把自己弄伤的。”阿七脸色相当难看，眼睛里都是血丝。

　　这几日他吃不下睡不着，看到林叶半死不活的样子心痛得快发疯了。可这事怨不得别人，他不知道该恨谁，只能虐待自己。

　　傅念暄不是大夫，纵使这样快赶来，又有什么用呢？林叶该吃的苦一分都不会少，阿七也只能跟着熬。

　　“不可能。”傅念暄完全不相信，“叶子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不会轻生的，一定是你误会她了！”

　　“误会？”阿七轻笑一声，”我进来的时候，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就静静躺在床上，周围一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第三长老也检查过了，确定那伤是她自己弄的。还能有什么可误会？”

　　“没有任何外伤？”傅念暄仍不信。

　　“手腕上，有一些瘀痕……”阿七想到这里，心中十分难过，“不过那是我弄的。我们吵架了，他赶我走，我就真的走了，谁知她……”

　　“阿七，你清醒一点！”傅念暄利落打断他的话，“不可能是你弄的，你不会伤害叶子。”

　　“可是……当时我们都在闹情绪，我不确定……”阿七脑子有些乱。

　　“没有什么不确定的，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伤害叶子，哪怕只是一点瘀伤。”傅念暄看着阿七，目光十分坚定。

　　“你是说有其他人进来过？”阿七有些明白傅念暄的意思了，“那人一击便制住叶子，所以没有痕迹。手腕……他掐住叶子的手腕！”

　　“房间里还有什么异常？”傅念暄见阿七冷静下来，认真问道。

　　“地上有一块染了血的帕子。”阿七仔细回忆着，“但是她那时大量呕血，血迹到处都是，沾到帕子上也没什么可疑。”

　　“瘀伤，帕子，血迹……”傅念暄似乎明白些什么，“可以叫醒叶子么？”

　　“可以，她睡得很浅。”阿七起身，随傅念暄来到床前。

　　“叶子，我来看你了。“傅念暄叫了几声，林叶便睁开眼睛。

　　她还是用不上力，说不出话，只勉强做了一个很开心的表情。

　　“叶子，寒暄的话就省了。我要先确认一件事，你不是要轻生，阿七冤枉你了对不对？”傅念暄试探着问。

　　林叶的目光突然明亮起来，眨了下眼睛。

　　“当时，有人抓着你的手腕，塞住你的嘴，想要欺负你对不对？”傅念暄看到林叶的样子，确定自己的推测没错，继续问道。

　　林叶又眨眼。

　　“对方想得到你，却不想伤你性命。你用内力弄伤自己，是为了保住清白之身对不对？”傅念暄问这句话时，看的是阿七。他知道林叶会眨眼，已经不需要再看了。

　　林叶连眨了几下眼睛，随即泪水涌了出来。这些天，阿七一句话都不跟她说，她不能说话，不能解释。她看着阿七吃不下东西，坐在地上无法入睡，心疼得不行。如果傅念暄不来，她真的不知道这种状况还要持续多久。

　　阿七完全怔住，不知所措。

　　傅念暄托起林叶的手，交到阿七手里。

　　“我都做了些什么……”阿七想起自己那一晚说过的话，想起这些日子对林叶的态度，懊悔极了，“叶子，对不起，我不知道是这样……我……怎么会……对不起对不起……”

　　他握着林叶冰凉的手，全身都在颤抖。

　　“怎么认错随你，我去找堡主聊聊。”傅念暄想要查清这事到底是谁做的，林家堡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待傅念暄出了屋，阿七缓缓爬上床，将林叶搂进怀里。

　　“对不起，你一定很委屈吧。”阿七帮林叶抹去脸上的泪水，“都是我不好，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求你快些好起来。”

　　林叶感受到阿七的体温，那种熟悉的温暖让她很安心。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七意识到她要说话，试着去读她的唇形，看到的竟是“阿七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错的人是我啊。”阿七不确定自己读到的信息是否准确。

　　林叶睁大眼睛看着他，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阿七看了一会，似乎想到什么，赶忙问道：“你是为那晚的事道歉？你想通了我不要孩子的原因是么？”

　　林叶用力眨眼。

　　“我应该早些跟你说的，可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口。”阿七叹气，“我曾问过吕琰可不可以跟你……行房……他说最好不要。我也知道自己笨手笨脚的，很怕弄疼弄伤你。至于生孩子，吕琰说普通的女人都会痛得死去活来，你肯定受不了的，让我不要想了。”

　　林叶眼中泪光闪动，似乎又要落泪。

　　“别哭别哭，这几日我过得这么苦，现在又知道自己冤枉了你，已经很惨了，你不要再给我加码了。”阿七有些自嘲地笑着，“以后我都睡在床上，我一直都抱着你守着你，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了。安心睡吧。”

　　林叶听见这话，给了阿七一个甜甜的笑，却仍旧没有闭眼。

　　“怎么？这样还不够？”阿七一脸无奈，“叶子你饶了我吧，我实在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几句情话还要傅兄过来帮忙不成？”

　　林叶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似是牵动了伤处，又轻咳几声。一阵疼痛袭来，她皱紧眉头，难受极了。

　　“叶子！”阿七吓傻了，“放松放松，忍一下就好。哎呀不对，你不要忍了，疼就哭出来，或者……或者你先攒着，等你好了一起找我算账。”

　　林叶的身体轻微抽动着，精神有些恍惚，听不进他的话。

　　阿七看着林叶苍白的脸，没有血色的唇，疼惜地吻了上去。

　　林叶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睛。

　　待阿七的嘴唇移开，她已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