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叶》姜羽晗

37、傀儡

　　傅念暄是在花园里找到林肖的，此时林肖正对着一些已经枯萎的花草叹气。

　　“堡主，”傅念暄行至林肖身旁，“我来看叶子。”

　　“她好些没有？”林肖似乎知道傅念暄要来，对于他的出现并未感到意外。

　　“还是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过只要阿七不跟她闹别扭，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傅念暄淡淡道，“我来找您是想知道林家堡内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会波及叶子。难道是为了堡主之位？”

　　“我真的很希望叶子想嫁的人是你。”林肖笑得有些无奈，“你了解叶子，了解南武林，把她和林家堡托付给你再适合不过了。”

　　“名义上我也算是林家堡的人，叶子出事我不会置之不理。”傅念暄明白林肖的意思，但他真的不想再去管江湖中事了。更何况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要叶子嫁给他，这对踏雪对阿七是多么不公平。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叶子做堡主么？”林肖轻抚那些枯草，低声问道。

　　“因为她够聪明？”

　　“是的。我的两个儿子都不如她。”林肖叹了口气，“林家堡看似平静，实则暗波汹涌，尤其是传位之时。没人规定堡主之位一定要传给前任堡主的子嗣或女婿，但历代堡主都习惯这样做。不是自私，是为了平衡林家堡各长老的势力。若是传位于某位长老，很有可能让某些据点短时间内强大起来，而没有得到堡主特权的长老自然是不服。最坏的状况就是造成内斗，到时林家堡会分裂成很多小帮派。若是那样不要说朝廷，就是凤鸣山庄要灭林家堡也是轻而易举。”

　　“确是如此。”傅念暄十分赞同。

　　“历代堡主都会经历些风波才能继承林家堡，我也不例外。压得住所有人，才坐得稳这个位置。我选叶子是相信她过得了这一关。如今叶子要让阿七做堡主，情况就复杂了。”林肖又叹了口气。

　　“堡主不要小看了阿七，他也许有一些才能，连自己都没有发觉。”傅念暄笑道。

　　“此话怎讲？”林肖终于不再看那些花草，转过头来看向傅念暄。

　　“叶子其实是个很难接近的人，胆小又挑剔。阿七说会保护叶子，叶子没有拒绝。他可以时刻跟着叶子，可以睡在叶子房里，这本身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给他些时间，说不定他比任何人都适合做堡主。”

　　“好，暂且信你。”

　　“谢堡主。请堡主放心，叶子恢复之前我不会离开。”

　　“以后叫爹吧，你毕竟也算是我的女婿。”

　　“这……”傅念暄没想到林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迟疑。

　　“怎么，你觉得我不够资格做你爹？”

　　“不是不是……我爹走得太早，我已经忘记有爹是什么感觉了。”傅念暄尴尬地笑着。

　　“即然你愿意帮我的女儿，我便让你找一找有爹的感觉吧。”

　　“谢谢爹。”

　　“林家堡内部的一些事在这里不方便说，我会写给你，让亲信送到你房里去。你看完自行销毁便可。袭击叶子的人，既然觊觎堡主之位，便不会离开林家堡。所以不用着急，待叶子能说话，问问她便知道这事是谁做的了。”

　　“此人预料到计划可能失败，那晚他会完全不隐藏身份么？这样若是没有得逞，叶子将事情说出去怎么办？”傅念暄想不通林肖为何如此肯定林叶知道那人是谁。

　　“你应该知道，叶子以前很爱骗人，所以她说的话很多人都是不信的。对方既然是林家堡的人，就应该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必要掩饰身份。”

　　“情况比我想的要糟。”傅念暄之前听方聿飞说过林叶在林家堡经常骗人胡闹，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您这当爹的心也忒狠了，林叶在堡中这样不招人待见，竟还打算传位于她。若不是她有那么几分能耐，恐怕早就没命了。”

　　“是啊，有时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她。她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我还要把林家堡这么重的担子交给她。”林肖眼中满是愧疚。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怕吃苦，她最怕的，是毫无意义的活着。我曾觉得您把林家堡交给她，是个残忍的决定。她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实在太无辜。可如今看来却不是这样，或许让她为林家堡多做些事，她才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吧。”

　　“阿七若是有你一半懂她，我也就不至于如此担心了。”

　　“我懂她是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但我相信阿七是不可替代的。他们有他们的相处方式。”

　　“一起吃个饭？”林肖被傅念暄这么一劝，心情舒缓了许多，这才想到，已经是用餐的时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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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叶同阿七和好后果然恢复得很快，五日之内，便能够坐起来吃东西了。

　　“叶子，外面天气很不错，我抱你出去晒晒太阳好不好？”阿七边收拾碗筷边问。

　　林叶笑着点点头。

　　“叶子你别装了，已经能说话了是不是？别总欺负阿七老实。”傅念暄站在门口，对林叶无赖的行为很不满。

　　“我就是不想说话嘛。”林叶声音很小，却也可以听得清楚。既然被傅念暄揭穿了，她也不想再装了。只是心里好不痛快，气鼓鼓看着傅念暄。

　　“叶子，你能说话了？”阿七欣喜地看着她。

　　“饭都能吃，话怎么不能说？你别老是惯着她。”傅念暄大摇大摆走进屋，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以前都是我在说阿七在听，这几日一直听阿七说话，觉得很温暖，所以想一直这样。”林叶显得十分委屈。

　　阿七端着碗筷，无奈地说：“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以后记得多同你说说话便是。”

　　林叶吐吐舌头。其实她憋着不说讲话也挺难受，傅念暄拆穿得正是时候。

　　“谁做的？”傅念暄直接发问，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

　　“沈文璘。”林叶答得很干脆。

　　“第四长老？他不像这样的人啊。”这几日傅念暄已经大致了解了林家堡内部的情况。

　　“确实不像，否则也不会给我翻转局势的机会。”林叶表示赞同。

　　“所以你怀疑他是受人唆使？”

　　“嗯。”

　　“会是谁呢？”

　　“我二哥吧。”林叶知道沈文璘和二哥私下关系很好。

　　“这不是窝里反么？”傅念暄觉得有些可笑，可林叶的推测还是有些准头的。

　　“是啊，我二哥就是这么不懂事，有什么办法。”林叶也觉得无奈。

　　“不懂事的是你吧，整日就知道欺负阿七。你不是要他做堡主么？他连你都管不住，怎么顾得上林家堡？”傅念暄撇撇嘴。

　　“他守着我就好，我来顾林家堡呀。”林叶故意和他唱反调。

　　“可阿七是个男人。”

　　“废话，是女的我怎么嫁啊。”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是，我知道。但是我就喜欢阿七像现在这样不行么？”林叶任性起来有些咄咄逼人。

　　“够了，你们别说了。”阿七突然插话进来，“我的事我自己决定，不用你们操心。”

　　“阿七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可以告诉我么？”林叶突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她一个人的决定，然后逼阿七同意，她从没问过阿七的想法。想起沈文璘说过阿七是个傀儡，心里突然有些歉疚。她从来都没有想要阿七做个傀儡，可得到绮遥的玉镯后，总是有意无意命令他做事，他也言听计从，这样要怎么做堡主呢？

　　“我什么都没想过，可我的事真的不需要你们来决定。”阿七显得很烦躁。

　　“这就行了。”傅念暄听见这话就放心了，他在林肖面前表扬阿七的话也算没白说。

　　阿七绝对不是平庸之人，只要他肯拿出照看林叶时一半的心力用在处理林家堡大小事务上，说不准会成为第二个林之乔。加上林叶这样顶尖的军师，林家堡虽然不一定能再次称霸南武林，但遇上什么风波一定都能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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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林叶很想出去走走，可冯珍臻交代过一个月不许下床。虽然阿七常抱她去院中晒太阳，但那和自己走动是不一样的。她觉得再这么躺下去，四肢都会不听使唤了。

　　“阿七阿七，求你嘛……”林叶眼泪汪汪看着阿七。

　　“别来这套，傅兄说你露出这种表情都是故意的，想要提出些无理的要求。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这样。”阿七坐在门口，尽量不去看林叶那可怜巴巴的样子。

　　“念暄哥哥好讨厌。以前还说要杀我灭口，我看应该先杀他灭口才对。”林叶十分无聊地揪着自己的衣裳。

　　“叶子，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阿七轻叹一声。

　　“长大？什么样子才算长大？”林叶觉得这个话题很新鲜。

　　“至少不要这么孩子气吧，不然总是让人不放心。”在阿七眼中，林叶终究是个任性的孩子。

　　“那你为什么不要吕琰长大？”

　　“他虽是那副样子，可总让人觉得挺可靠的。”

　　“这不就行了，长大也不一定都要长成一个样子嘛。我就觉得我现在这样还不赖。像沈文璘那样，被人利用都不知道，妄想得到我就能当堡主，也算是长大了么？像我二哥那样搞不清状况，为了堡主之位联合外人来对付我，也算是长大了么？他们觉得堡主之位重要，只是为了得到更多，可他们拥有的还不够多么？他们这样是不是好幼稚的？”林叶想到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即使是自己的亲哥哥，也没留半点情面。

　　“叶子，对不起。”阿七觉得林叶的话有些道理。

　　“不要动不动就道歉，你没错。这样的事，每个人的想法都可能不同，没有谁对谁错。只是我常想，若是我身边的人都能认同我，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事。可那是不可能的，总会有争执的吧。不过这也算是件好事，有事情想不通的时候，可以互相启发嘛。”林叶笑嘻嘻看着阿七，觉得很开心，因为阿七极少对她说心里的想法。

　　“叶子是真心希望我做堡主么？”阿七缓缓问道。

　　“当然，那日和念暄哥哥说的，有一些是气话。我承认这个决定很草率，若不是沈文璘闯进来，我不会发现自己一直委屈了你。可阿七你比任何人都可靠，你不是傀儡，你可以做的事有很多。”

　　“我只想守着你一个人。”

　　“假的吧。”林叶的语气像是在开玩笑，可神情却很认真。

　　“叶子……”阿七有些错愕。

　　“当年你接近我是为了什么？”林叶淡淡问道。

　　“那么久以前的事，不记得了……”阿七曾想过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到的都是些自欺欺人的理由。林叶一直都不问，他便觉得她不在意这件事。没想到最后她还是问了，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骗人！不理你了。”林叶失望地低下头。

　　“真相往往是丑陋的，何必这样坚持……”阿七走上前去，轻抚林叶的头，“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没有权利把你锁在身边。你可以像其他二十五个护卫一样，做自己想做的事。”

　　“可我早就习惯了。”跟着林叶，守着林叶，陪着林叶做任何事，或许一开始会不甘心，可此时的阿七觉得，这就是他这辈子最该做的事。

　　“回答我的问题。”林叶仍然坚持。

　　“我……”阿七看着林叶落寞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忍，只好说出实话，“我那时觉得，一出生就注定要做一辈子护卫很委屈。我发觉老夫人和堡主都非常偏爱你，所以故意接近你，希望到我想上位的时候你可以帮我说些好话。可是后来你失踪了，再回到林家堡又大病一场性情大变，我不确定自己的计划还能不能进行下去。我看到你总是哭，看到你睡午觉时把自己缩进角落里，看到你经常因为夜里踢了被子就烧得迷迷糊糊，真的好可怜。也许是同情吧，堡主拎着家法过来时，我看到你怕得全身颤抖泣不成声，终于忍不住站出来……”

　　“和我想的一样。”真相确实不美好，只是阿七没有说谎，林叶觉得很满足。

　　“对不起。”阿七知道林家堡中真心待林叶的人太少了，他这样说对她而言会不会是一种伤害？

　　“我说过了，不要总是认错，你没有对不起我。”林叶轻轻靠在阿七身上，闭上眼睛。从肖羽白那里回来后，她变得敏感脆弱，浑身都是刺，本就不讨人喜欢了，还经常捉弄人。遇到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却又不肯说实话，怕他们接受不了。就这样一错再错，无法挽回。好在她还有阿七，无论最初接近她的理由是什么，阿七对她的感情绝不是假的。

　　“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了，现在的阿七只想留在你身边。”阿七坐下来，将林叶搂进怀里。

　　“守着我，就要守着林家堡。”

　　“肖羽白已经死了，你不需要接任堡主。”

　　“我答应了爹，无论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都要负责，林家堡的未来早已绑在我身上了。”

　　“叶子，这样太辛苦了。”

　　“我不怕，我还有你啊。阿七，你是有过野心的对吧，我把自己和林家堡都托付给你了，好么？”

　　阿七沉默了很久，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七，我小时候常想，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一定是很幸福的事吧。他应该就像是天边的七彩云朵，耀眼夺目，美好得让人窒息。可我喜欢上你，却发现不是那样的。阿七就好像一棵大树，虽然有些笨重有些粗糙，却随时都可以给我依靠。我要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阿七你能做到的。”

　　“叶子……我……”阿七被林叶这番话感动到了，完全不知所措。

　　“我把自己和林家堡都托付给你了，好么？”林叶又问了一遍。

　　“好。”阿七无奈地笑了起来，护卫也好，堡主也好，只要她喜欢，他就做得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被怀里这个孩子气的小女人吃得死死的，再也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