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钱家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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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程家是典型的耕读传家，那么钱家则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土匪门第”。
若非是后来钱家祖宅拆迁，程楚靓在整理外公钱从戎遗物时发现的那封未寄出的家书以及那本发霉的书籍《钱家旧事》，钱秀兰姐弟也不会知道他们的曾祖父原来姓朱，他们的祖辈也曾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有着波澜壮阔的人生故事。
钱秀兰的曾祖父本名为朱兆丰，祖籍山东省长清县，祖上以行医为业，倒也富足。甲午中日战争战败后，长清县内遍设教堂，国外传教士借机横行乡里、鱼肉百姓，而当地的政府官员迫于清政府的压力，竟对传教士的这些行径视而不见。巨额的战败赔偿加剧了富足家庭的破产，清政府与传教士的勾结使已经丧失土地的农民、破产的商户生活的更加水深火热。矛盾的激化，导致传教士与当地民众的冲突不断，为了自保及保护亲人，当地的许多民众纷纷拜师以学拳。
当时的长清县部分地方已开始设场练拳，并出现了“兴清灭洋”、“拿洋教、保江山”的口号，朱兆丰作为土生土长的长清县人，因为祖上世代行医，也就结识了逃荒至此的朱逢明，他们以行医卖药为掩护，沿途宣传反洋教的理念，并组织拳民攻打教堂、清算恶霸地主。虽然他们的起事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当地的百姓，可是也并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从起事开始到朱逢明被捕，不过短短的半年时间。在朱逢明被捕时，虽然朱兆丰因朱红灯的掩护得以逃脱，但从此也开始了漫长的逃亡生涯。所幸，朱兆丰在起事开始时就与朱父断绝了父子关系，朱家倒是没有受到朱兆丰的牵连。
朱兆丰沿着黄河一路向南，终于在除夕的前一天，拼尽了最后一口力气敲响了守堤人钱三的门。
钱三年少因为家贫，在适合的年纪一直未讨到媳妇，后来因为战乱不断及黄河时常泛滥，生活越发艰难，就更别说讨媳妇了。时黄河大堤守堤人过世，钱三阴错阳差的成为了下一代守堤人，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寡居在堤岸旁的小房子内，工作虽然危险且辛苦，但却给了他物质上的保障。
朱兆丰遇见钱三的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感念于钱三的救命之恩且害怕回乡之后连累父母，朱兆丰就以遭灾后投奔钱三的远房侄子“钱笙”的身份存活着。常年与河水相伴，钱三养成了绝佳的游泳、捕鱼本领，虽然政府的津贴少的可怜，但捕鱼换回的粮食养活两个人也绰绰有余。钱三将这一身本事悉数传给了钱笙，钱笙也是非常聪明，游泳与捕鱼的本事可谓是青出于蓝。
与钱三生活在一起的时光，对于钱笙来说是单纯而美好的，他本以为他的一生会像钱三一样，始于大堤上的日出，终于大堤上的日落，直到后来他遇见了他的老婆郑燕子，接手了岳父“赛秦琼”郑天鹰的土匪事业。
在北洋军阀混战的年代，郑天鹰、钱笙完成了由土匪向商人的转变，并让钱家随后在国民党执政的期间，一跃成为当地的大户。
钱笙和郑燕子一生共育有七个儿女，五子两女，虽然郑燕子出身于土匪世家，钱家也发迹于江湖，但钱笙也十分重视子女的教育，在长子五岁的时候，就请了当地学问比较出名的林先生教导孩子，新中国成立之前，林先生一直生活在钱家，新中国成立之后，林先生作为当地小学的校长，一直致力于孩子们的教育，直至生命的尽头。
林先生一生无儿无女，对他来说，钱家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儿女，他并没有想到这些孩子们一个个比自己先离开人世，新中国成立之后，钱家的这些儿女也只剩下钱秀兰父亲这一支了，感念于故人之情，林先生曾写了一本《钱家旧事》来纪念这一岁月，并将这本书赠给了钱从戎。
“一怪二呆三犟，并蒂蔷薇个个靓；小和尚、活阎王，当时只道是寻常”，而这个顺口溜所描述的就是钱笙的七个子女“钱怀璞、钱怀瑜、钱怀瑞、钱怀瑾、钱怀璎、钱怀珉、钱怀琛”。因为各种原因，钱家的这七个孩子并没有活到新中国成立。林先生一直以为，假如他们没有出生在钱家，假如自己没有从小给他们灌输那些精忠报国的思想，也许他们能够平凡的长大，平凡的活到新中国成立，不过那也只能是想想而已。有时他也想，他们的人生虽然短暂，却也足够精彩，也不枉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钱秀兰的父亲钱从戎并没有见过他的父亲，应该说是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父亲的身影。他对他父亲所有的印象都是通过林先生的描述，从林先生的口中，他知道：他的父亲钱怀琛作为家中的幺子，虽然从小调皮捣蛋，但也机敏过人并心怀天下；他在18岁中学毕业的时候被迫与钱从戎的母亲宋婉音结婚，用钱怀琛的话说是中了钱笙的算计，并在19岁考入了河南医科大学，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从钱怀琛零星寄出的家书中得知他在1931年的春天考入了黄埔陆军军官学校，从此开始他戎马生涯的一生。
在那“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年代，郑燕子能收到的家书并不多，而钱怀琛的家书中的内容也不过一星半点。虽然钱怀琛在家书中也会叮嘱郑燕子好好照顾宋婉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喜欢宋婉音，他只是不想他在钱家的日子难熬。
“既以许国，何以许家？儿女情长，实非吾愿。音，可以她嫁，万望母莫要误她！”钱笙和郑燕子也确实非常后悔替钱怀琛包办了这场婚姻，也曾询问过宋婉音的意见，若她想改嫁，她们会支持，只是宋婉音道“嫁给怀琛，我并不后悔。我只恨自己没有上过新学，不能像怀瑾和怀璎一样为抗战救亡出一份力。爹、娘你们放心，我也不怨他，我只希望他在前线平平安安的，孩子就叫从戎吧，希望像他的父亲一样能够‘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1937年中秋以后，郑燕子就再也没有收到钱怀琛的家书了。虽然钱家也曾四下打听钱怀琛的下落，可并没有准确的消息。直到钱从戎被迫参军，才在老兵的口中无意得知他的父亲死于一场激烈的战役。
钱从戎被迫参军的那年，他刚满16岁，那年的秋天，日本签署了投降协议，他本想着从此会过上宁静平和的日子，只是在同一年的冬天，他就被国民党抓了壮丁。1946年的钱家，在经过战乱和天灾人祸之后，也只剩下钱从戎和宋婉音两个人而已了。在得知钱怀琛极有可能死于战乱后，宋婉音的身体就越来越差，为了给宋婉音看病，钱从戎几乎买了所有值钱的家当，也只剩下还算完好的祖屋而已。为了能够让宋婉音稍微吃点东西，钱从戎练就了不错的厨艺，也正是得益于他的厨艺，在内战期间，他被分配到了炊事班。即使负责后勤，钱从戎但也见证了战争的惨烈，也正是炊事班的瘸子班长，向他讲述了他父亲短暂而英勇的一生，并在最终被俘，离别后赠送了他一块怀表。
钱从戎从来没有想到，正是这块怀表，让他在□□期间遭受了长达5年的牢狱之灾，也正是这十年牢狱之灾，让他的身体极期孱弱，反复经历肠穿孔，而最终死于肠梗阻。
钱从戎入狱的那几年，钱秀兰和弟弟钱志刚逐渐从懵懂的孩童成长至能够倔强的少年，在读书极期奢侈的年代，钱家只能将那个名额给予钱志刚，是以钱秀兰姐妹四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睁眼瞎。钱从戎第一次发病是在钱秀兰23岁时，那时候她刚订婚不久，只是这次的订婚并没有让她走进婚姻的殿堂，她的订婚对象在钱从戎出院后不久就单方面宣布了结束。只因为他在医院中无意听到了钱秀兰、钱志刚和医生的对话。
“姐，医生说爸恢复的不错，只是后面要注意营养，可是咱家哪来那么多钱给父亲吃有营养的食物？若父亲营养跟不上，是不是还会再发病？”钱志刚道。
“唉，按照医生的描述，好像是这样的！”
“那怎么办？大姐和三姐家的条件也不好，除了照顾一下父亲，在物质上也给不了什么帮助。二姐又远嫁到了穷乡僻壤的地方，更别说了。我要不就不上学了吧？我出去打工挣钱养活家里！”
“不行，你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国家恢复了高考，以你的成绩，肯定可以考上大学的！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还有我和妈”
“姐，人若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的，就是不上大学，也可以过好自己的一生的！我明天就跟侯四大伯学做家具，他不是说我很有天分吗？我到时候学出来开一个家具城，一定可以赚钱的！”
“不行，你还是要考大学的，不能让妈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了。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钱秀兰说完就朝住院部的楼上走去了。
“姐……”
因为钱秀兰和钱志刚的渐行渐远，曾少华并没有听清楚他们姐弟二人后续的谈话，只是隐约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他本来是要去探望准岳父的，只是听到名字后，让他不免怀疑，钱秀兰姐弟二人将主意打到了自己的头上，于是他转生就离开了。
曾少华的母亲在钱从戎出院后的第二天就前往钱家退婚了，理由是曾母发现曾少华在钱秀兰于医院照顾钱从戎的时候和他厂里的同事好上了。曾家自知理亏，愿意以彩礼作为补偿，只是希望钱秀兰不要纠缠曾少华。直到后来，钱秀兰出嫁前遇到曾少华，她才知道他退婚的原因是曾少华的父母怕钱秀兰婚后拿他赚的钱来填补钱家的窟窿，毕竟她还有一个在上学的弟弟和随时可能再次发病住院的父亲，这深不见底的窟窿，他们想想都可怕。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所谓的门当户对，也是权衡利弊后的最佳选择。钱秀兰清楚的知道这些，她只是不明白曾家的退婚为何来的如此之快，毕竟她也没有向增加开口要过一分钱。
“我只是不明白，你们是如何知道我爸可能反复住院的？”钱秀兰问道。
“那天，你和志刚在住院部楼下的谈话被我听到了，我本来是想去看望叔叔的，只是听到我的名字后，我还以后志刚说，要找我拿钱呢！”曾少华道。
“我理解，人之常情！”
“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毕竟也是事实”钱秀兰并不想做过多的解释。虽然志刚那天只是说曾少华不错，不想让她因为家里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耽误自己的婚姻。
原来，贫穷真的会让所有的人害怕。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为何钱志刚放弃的准备已久的高考，毅然决然的选择了作为木匠养家糊口。
他们并没有继续聊下去，说开了，彼此也没有什么遗憾了。钱秀兰也非常庆幸，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有机会南下务工，开阔自己的眼界，遇见程士俊。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钱家旧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