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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之影 ...

  •   这么倒霉?

      池陌撒开手,柳月白如只逃得樊笼的兔子般,一下从她怀里跳出去,连着后退好几步,才略显局促地拱手,“师姐,我有事,先告退了。”

      言罢谁也不再看,转身便走,速度颇快。

      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池陌可以肯定柳月白不是疼得逃跑,哪个怕疼的人会不顾还在出血的伤口用轻功跑路?

      她又想起柳月白小时候,每次自己去不归山,那团子似的小家伙都恨不得粘自己身上。

      怎么区区十年时间,粘人鬼就变躲人鬼了?

      池陌感叹着转过身,对着几乎快疼晕过去的弟子温柔道,“师弟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打个人还能弄伤自己呢?”

      “胡说,明明是你绊的他。”那人断腿之后,裴轻等一干人都围了上来,方才那一瞬他们都没看清池陌怎么动得手,却也知道一个修士不可能笨到平地摔断腿。见池陌似要推卸责任,裴轻立刻出言反驳。

      “哦,裴师兄是说,我绊了他,就如你割断那根藤蔓一样?”池陌笑容慢慢淡去。

      “你!血口喷人!”裴轻心陡然一沉,他怎么也没想到陆不语敢当面跟他呛声,他本不是真想要对方性命,只是闲的发慌,想看人摔个骨断筋折。

      如今却是真得动了杀人灭口的心思。

      男子阴毒的视线有如实质,池陌心中好笑。

      真是虎落平阳被狗咬,这种人搁上辈子早被她碾死了。

      可惜如今她接了阎王大人的活,就这么当众杀人,就算能逃掉,恐怕也得当好长时间的通缉犯。

      两人对峙间,一个沉稳的女声响起,“裴九,陆十一,这是怎么回事?!”

      池陌循声望去,只见掌门殿的方向飞来一个面容姣好,神色肃然的年轻女子,也是一身青绿色校服,衣服边缘的雪银边青龙纹却已表明了她不同寻常的身份。

      霍灿,青龙门大师姐,芳龄七十一,土灵根,炼魂中期,外号“棺材板”,按门内弟子的说法,她整日板着张即刻入土也不违和的死人脸。

      “师姐,这位师弟想打我,可惜学艺不精,自己摔断了腿。”眼看今日不能再动手,池陌也不愿多做纠缠,行礼答道。

      “师姐,她胡说!明明是她伤了三十二师弟……”裴轻大声辩白,却在霍灿冷冰冰的注视下逐渐气虚。

      “你们双方都无证据,我无法决断,等门主回来自有定夺,元四九、王七二先带秦三二去瑞兔门医治。”霍灿指挥着两个小弟子把伤员抬走,又皱眉望向裴轻,“裴九,我警告过你,门内禁止拉帮结派欺凌同门,你今日又犯了戒,三日内将门规抄十遍,交给我。”

      “是!”裴轻牙关紧咬,他这种趋炎附势之人最是欺软怕硬,不敢对霍灿说半个不字,却狠狠地瞪了满脸无辜的池陌一眼才离开。

      “至于你,”霍灿叹了口气,“这两天不要离开门派,掌门明日便回。”

      “是。”池陌应下,冲着转身飞走的霍灿撇撇嘴,这位大师姐是个公正到死板的人,她不讨厌,但相处不来。

      天色渐晚,池陌按着陆不语的记忆在青龙门里转了一圈,掌门殿进不去,食堂饭菜光闻就知道清汤寡水,她实在是不愿还阳后的第一顿就如此草率,又在药房看见个“熟人”。

      “柳师姐,对不住,你这个月的药品配给已经超了……”码得整整齐齐的药柜前,负责取药的弟子为难地对柜外的女子说。

      下门每月给每个弟子的各项配给都是定死的,且无法调配通融,似柳月白这般常出危险任务的,药品必然捉襟见肘。

      “好的,麻烦你了。”面色苍白到仿佛随时要倒下的女孩并未多做纠缠,冲那位爱莫能助的弟子点点头,转头看见靠着门的池陌,略一怔愣,“师姐?”

      “我这个月的配给还剩多少,七成给我换成愈伤药,剩下的换成麻沸丹。”池陌绕过她走到柜台前,敲敲柜面。

      陆不语这种谨小慎微从不接危险任务的人,药品配给基本没动过。

      池陌捧着那一堆瓶子走到疑惑的柳月白面前,“伸手。”

      柳月白木楞地伸出双手,那一堆药瓶便全砸进了怀里。

      她这才彻底明白了陆不语的意思,连忙推拒道,“师姐!不必如此……”

      手臂被轻轻按住,“拿着,就当我的谢礼了。”

      柳月白还想说什么,却对上了陆不语的脸。

      没有笑意,也没有谢意,大而幽深的眼中浮着浅淡的不满,跟那张过于柔顺的的脸极为不符。

      她心中一凛,话到嘴边说不出,陆不语已经径自离开了,只剩下柳月白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不语。

      陆师姐,就像变了一个人……

      池陌在青龙镇酒店里要了一大桌酒菜,庆贺自己还阳,店家自酿的酒不够清冽,她喝不惯,将就抿了几口,想起柳月白,不由失笑。

      她记得上辈子在不归山的时候,那家伙自己摔了一跤,手擦破点皮,结果哭得惊天动地,搞得她还以为柳晴去世了。

      如今已经是个受了重伤都敢不用药硬抗的猛人了。

      偏偏她的任务是保着这位猛人活到一百二。

      而且就目前来看,柳月白是她最不愿深交的类型。

      凄风苦雨烂好人,正义凛然救世主。

      看着就叫人憋气。

      若非不愿失信又心存疑虑,池陌都有心现在回地府报到了。

      回到门派的时候天色已彻底暗了,玉盘般的明月孤悬在望月阁之后,衬得那空中楼阁真如蟾宫一般。池陌一手提着采买回的东西,摇摇晃晃地穿过无人的门派广场,走向后山。

      当时各峰下门建立之时,柳氏批给他们的房屋数量基本相同,都是按千人的规模在山峰上修建弟子居室,青龙门占了人少的便宜,每个弟子都有自己的单间。青龙峰弟子房沿着龙脊相对而建,每两间为一院,此时还非深夜,站在主道上极目远眺,零零散散的灯光照亮了龙的半身。

      池陌走进陆不语的小院,只见干净整洁的院中有棵约两人合抱的望月木,这种树是青陆山的特产,耐热耐寒,极好种植,一年四季都开着团团簇簇的白色小花,花香清淡,被人称为月神的恩赐。

      对门的屋子暗着,陆不语的记忆里也没有邻居的信息,也不知是不是没人住。

      池陌推开房门,指尖燃起一点翠色的灵力,如火苗般跃动着,她手一挥,那团灵力便径直飞向角落的油灯,点燃了它。

      以木之力,生火之热。

      池陌上辈子曾钻研出一法,通过对自身灵力的精密操纵,使其表现出其他灵力的属性,如木之灵力生性绵长,将它分解压缩在一瞬间释放出去,就可以得到类似金系灵力的杀伐之力。如此她虽为火灵根,也可以用其他灵根的术法,效力虽大有损耗,好在出其不意。

      只是转换之法很依赖自身灵力强弱,以这具躯体定心中期的灵力储备,只够她用用这些无伤大雅的小术法。

      陆不语的房间非常简陋,除了弟子房本身就配备的家具外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的东西,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池陌把包裹扔在桌子上,掀起床下的一块砖,翻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一些散碎银两。

      她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脑子里不时闪出的回忆。

      陆不语省吃俭用,就想着等攒够钱就离开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找个山明水秀之地了却余生。

      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池陌把布包原样放了回去,坐回桌前,打开包袱,从里面倒出几个纸包,那是她买的各类植物种子。

      灵力提升非一时之功,当务之急是得尽快适应这具身体,习惯其匮乏的灵力和孱弱的武力,陆不语因为不怎么出危险任务,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更不要说强力的术法了。

      池陌凝视着手中小小的种子,调动灵力注入其中。

      种子微微一颤,发出荧荧绿光,一颗翠绿的小苗顶破外壳,缓缓舒展枝芽,继而飞速生长,结苞,开花,溃败。

      池陌放下蜷缩成一团的干花,又捻起一颗……

      就这么过了一个时辰,桌上枯萎的植物由小到大,由花到菜到树,已然摆不下了。

      池陌仔细感受了□□内的灵力,略有长进,大约等于一杯水多了一滴。

      这具身体的天分也着实一般。

      她回忆着同年龄时已经清灵前期的自己下了结论。

      坐了许久,腰酸背疼,池陌晃着手脚推门而出,此时月上中天,皎洁的月光铺满了小院,院中的望月木随风微动,花在月光下越发雪白晶莹。

      正是吐纳锻体的好时候。

      她深吸一口微凉的夜风,手上树种骤然生发为一棵长约七尺粗约两指的树苗,新发的枝桠透着股涩气,但柔性强不易弯折。

      池陌上辈子擅使长枪,此时手边没有趁手武器,便以木做枪,在院中舞将起来。

      柳月白坐在屋子里,静静望着纸糊的窗户,直到日光消逝殆尽,月光爬上窗台。

      她终于慢慢挪到窗前,解开一丝不苟的衣服,借着透过窗纸的些微月光,望向腰间的伤口。

      白皙的腰侧,深邃的割伤触目惊心,血液还未凝结,伤口两侧的皮肉却突兀的长出了数片白色鳞片,每片约有拇指盖大小,像是要保护伤口,又像是在侵蚀血肉。

      明明中午才剔掉,为什么长得这么快……

      柳月白压下心中惊慌,又坐了片刻,才取来手帕咬住。

      她紧闭双目,不再去看那可怖的伤口,手中寒芒一闪,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过血肉,刮下几片鳞片。

      “唔!”只这一下,她就疼得几乎脱力,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淌下,双颊因齿间用力鼓出,抓着桌子的那只手青筋暴起,被层叠衣物包裹的精瘦躯体轻轻战栗着。

      不能停!

      她颤抖着再次举起匕首。

      不然还不知道要过久,她才有勇气继续剔下去,更不知道这鳞片会不会趁机彻底将伤口彻底覆盖。

      无灯的屋内,一场自我凌迟无声的进行。

      直到将所有鳞片都剔下,柳月白才如释重负地瘫在椅子上,手中沾血的匕首哐当掉在地上。

      她年轻美丽的脸上滚着一层水光,白得全无血色,远山般的绿眸涣散,破损的唇缓缓张合。

      “娘亲……”

      您为何要给我这样的血脉?

      真得好疼。

      等意识回笼,柳月白拿起旁边早就备好的创药洒在伤口上,又用纱布紧紧勒住。

      固然是疼的,但同刚才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她包扎得熟练且顺利。

      今日的香和冥符都未烧。

      差点昏睡过去的柳月白强撑着站起身,从纳戒中取出牌位并香炉,摆在屋子正中的桌上,点了三支香。

      “娘亲,女儿给您上香了。”

      香雾缭绕间,牌位上的字迹若隐若现。

      “母上柳晴之位——柳月白敬”

      柳月白烧香烧了多年,小时候还会对着牌位絮叨一番所见所闻,如今年岁渐大,知道渡劫失败者魂飞魄散,她说得话娘亲大抵是听不见的,也就不再多说。

      等香燃尽,柳月白收起牌位香炉,又自纳戒中取出一叠空白的冥符,照旧写上祝词名姓,以灵力催其自燃。

      她盯着那燃起的符氯,口中习惯性的念着“罪业已消,往生极乐”的絮语。

      却在看到冥符燃起白光后骤然瞪大双眼。

      蓝为送达,白为无用。

      她之前数年烧的冥符皆为蓝火,如今生变,莫非池陌已然轮回了吗?

      她怔愣片刻,又点了一张,又是白光,她仍不死心……

      直到将纳戒里的冥符用完,柳月白望着地砖上那堆小小的灰烬,终于接受事实。

      俗世鬼界,碧落黄泉,确然没有池陌这个人了。

      她闭上眼,看见一袭红衣的女人坐在不归山那棵百年古槐之下,闭眼似在假寐,微卷的发垂在美艳无双的脸侧,光与影在身上绘出深深浅浅的轮廓,宛如画中的神祇。

      她悄悄凑过去,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不料刚到近前,就被猛然坐起的女人提着领子揪了起来。

      对上那双明亮笑眼,她一时忘了挣扎,就听女人笑着问:“小东西,鬼鬼祟祟做什么?”

      她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就是想看看你,我觉得姐姐你很好看……”

      女人微弯的眼眸猛地瞪大,继而拍腿顿首笑了好一阵,笑得她面红耳赤,才提着她的领子一甩,把她挟在胳膊下,朝家的方向走去。

      “好啊,你才这么丁点大,就会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昏话了,看我不告诉你娘,让她打你屁股!”

      娘亲自然没舍得打她,还夸她这么小就有此等眼光,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池陌在一旁唉声叹气,“上梁不正下梁歪。”

      都是过去的事了。

      柳月白睁开眼,一片昏暗的空寂。

      疲惫再次涌上来,她趔趄了一下才站稳。

      池陌能转世固然是她希望的,可如今,能证明那段时光曾经存在过的证据越来越少。

      这世上只剩下她自己了。

      屋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因而屋外的动静就愈发明显。

      风声尖利,似有利器破空。

      有人在院子里?

      柳月白拖着沉重的躯体束好衣服,披着外衫缓缓推开房门,皎洁的月光抚上她的脸庞。

      只见院中的望月木下,一人正在舞枪,那人身形瘦弱,但枪势却迅猛如龙,步法精妙,身影翩跹,雪白的花被枪风催落,如片片飞雪将人整个笼起。

      乱花渐欲迷人眼。

      柳月白心中想着故人,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近前。

      喉中那三个字将出之际,那人枪式一收,枪尖画出半圆,停在她唇边,细细的树枝上,不偏不倚落着一朵望月花。

      她听见女人的笑言,“我当隔壁住的谁呢?我吵到你了?”

      不是池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故人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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