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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Chapitre Neuf ...

  •   司徒凌眼中残余的柔和骤时退了个干净。他轻蔑地睨着刘静雯,薄唇扯出一抹戏谑的弧度。“你以为你在质问谁?”

      刘静雯被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睛瞅得有些不自在,跋扈的气势瞬间弱下去不少。

      “刘小姐是客,便该有做客的自觉。”司徒凌慢条斯理地说。“在别人家乱逛,不觉得有失教养?”

      刘静雯脸色白了白。只见着平日里司徒凌沉默寡言,没想到一开口竟是这么犀利,言语间不温不火,却一点颜面都不肯留。

      “北庭是我办公的地方,望刘小姐以后不要再来打扰。”话落,他眼神往通向主宅的走廊瞥了瞥,逐客之意已是再明白不过。

      刘静雯咬了咬嘴唇,眼睛又飘向司徒凌身后那面门,神情满是不甘,可却又实在架不住司徒凌那两道凉飕飕的视线,只好掉头回主宅。

      看着她消失在转角的背影,司徒凌轻轻叹了口气。

      这日子,当真是越过越荒唐。

      他略带疲惫地想着,转身朝办公室走去。

      翌日上午,客厅里回荡着亨德利落地钟低沉的铃声。缎玉翔独自坐在收音机前,聚精会神地听着每天早上十点半播放的精选小说连载。

      以前舅舅家隔壁住过一个山东来的书生,为人厚道谦和,却因为一口山东腔儿找不到正经文职,只得靠替别人写信为生。那书生看缎玉翔双腿残废,终日都只能闷在家里,便抽空教他读书写字。那书生跟他说,虽然他的腿瘫了,但如果他写得出一手好字,以后还是可以替人读写书信养活自己。所以虽然家里人都是大字不识的文盲,缎玉翔却是识字的。

      后来书生搬走了,缎玉翔便再没书可看了。

      而现在,书有了,他的眼睛却再也看不见了。

      节目播到一半时,缎玉翔觉得小腹有些涨。早上巧珠好说歹劝让他多喝了半杯牛奶,现下尿意已是一阵强过一阵。可是巧珠知道他听书的时候喜欢安静,不到节目结束不会回来。而他虽然能控制排泄,但忍太久会引起痉挛,最后还是会漏。

      缎玉翔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等巧珠,自己自行解决。他伸手推动轮椅的钢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周围划动轮椅。放收音机的地方离浴室有一段距离,但基本上是条直径,过了床尾几步就该是浴室的门。他以前在舅舅家的时候上下床都是自己解决,把自己移上马桶应该不是问题,而且他刚来司徒家的时候还能看见一点,知道房间的基本格局,只要慢一点应该还是能独立过去的。

      常人不过几步路的距离,缎玉翔却折腾了将近十分钟。他一手摸索着周围探路,一手驱动轮椅,可轮椅总是划偏,没一会儿的功夫腿就磕了三次。当他终于摸到浴室的门框时,气息已经开始微喘。

      司徒公馆的浴室都是传统的欧洲风格,地上铺着亮滑的米色大理石,正对着门是盥洗台,台面是四英寸厚的红色大理石,下面的紫檀木的小橱柜。马桶在盥洗台的右边,左边是细白瓷的欧式浴缸,中间隔着一道奶白色花梨木屏风,上面画着复古风格的淡粉色玫瑰。

      缎玉翔摸索着门框的宽度,小心地将轮椅推进浴室,感到轮椅的前端抵到盥洗台后,又往右推了几下,手指微微一探便触到了马桶圈。他将轮椅靠近了些,伸手仔细把周围都摸索了一遍。反复确定了距离以后,他深吸一口气,一只手扶着盥洗台的边缘,一只手撑在马桶圈上,猛地一用力将身体撑离了轮椅。

      在身体悬空的一瞬间,缎玉翔忽然意识到,他刚才忘了拉轮椅的固定手札。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快要坐上马桶的时候,轮椅突然向后一滑,缎玉翔瞬间觉得身体彻底失控,重重摔到地上。

      刘静雯走进缎玉翔的房间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昨晚负气告别了司徒凌后,大太太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勉为其难告诉她,住在北庭的是司徒雄一直飘流在外的私生子,司徒凌的弟弟,因为是个眼瞎腿瘫的残废,家里怕丢人,所以没对外说过。

      夜里她熄了灯躺在床上,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那次司徒凌抱着个男孩儿跟她们打招呼的样子。素闻司徒凌不爱亲近人,就算是亲侄子也没抱过一次,可见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一般的宠爱。

      而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件好事。

      所以她今天一大早便拎着一盒瑞士曲奇饼干来了,只是没想到,却正好看见轮椅滑开,那人随着一声闷响狼狈地摔倒在地。

      刘静雯忍不住掩嘴轻轻惊呼一声。

      缎玉翔浑身剧痛,爬都爬不起来,却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另一个人在。他极力忍下痛感,声若虚无地唤道:“巧珠姐?”

      刘静雯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她的高跟皮鞋踩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咯啷’声。

      缎玉翔一僵。这个人显然不是巧珠。巧珠的鞋都是布底的,不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他攥起眉头,刚想质问到底是谁站在那儿,却感到心口一阵发闷,瘫痪的双腿如同被人抽筋一样钻痛起来。

      刘静雯惊恐地看着缎玉翔脸色逐渐发青,原本瘫软无力的双腿以一种怪异的姿态不断抽搐颤动着。他的脖子绷得几乎像是要断掉,脸上双眼紧闭,嘴角有血迹渗出来,样子极为痛苦。不一会儿,她就看见一滩淡黄色的液体从那人的身下渗出来,流在大理石地板上。

      刘静雯从小到大都过得四平八稳,顺顺当当,从未见过这阵式。此刻,她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当即转身如逃难一般快步离开了缎玉翔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痉挛终于过去了。缎玉翔瘫倒在地上,只觉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连开口喊人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这间房子面北,在上海的冬天里总是深入骨子里的潮冷。司徒凌知道他受不得寒,让巧珠一直在壁炉里生着火,所以平时屋子里总是暖和的。但浴室里前后两扇窗户串风,屋子里的火再旺也温不暖,每次洗澡前巧珠都会按司徒凌的吩咐提前半个小时生两个暖炉,把整个浴室烘暖了,以免他着凉。

      可这会儿,浴室里没生暖炉,大理石地面冰冷刺骨。缎玉翔却一动不动地躺着,即便身下那滩阴湿已经冷却,凉凉地粘着衣服贴在身上,还是躺着。

      他知道那个一直看着他的人已经走了,只留下身后一股淡淡的、高雅的茉莉花香。

      晚上司徒凌下班回家后去看缎玉翔的时候,看到缎玉翔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紧张地转向他的脸上有抹一闪即逝、却是许久不曾见过的惊慌。

      司徒凌挑眉。

      自己的脚步声他不是早已烂熟于心?而且,他为什么没像往常那样坐在收音机旁听广播,而是盖着被半靠在床上?

      即便心里疑惑,司徒凌还是马上开了口。只要让缎玉翔听到声音,他就会安心了。

      “怎么没听广播?收音机坏了?”他问。

      “没有。”听到是司徒凌,缎玉翔才放松下来,只是嘴角的微笑还是有些僵硬。“今天有点累了。”

      “哪里不舒服了?”司徒凌合上门,在床沿坐下。“你的脸色不太好。”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丁丁当当地一片响。司徒凌随声回头一看,是巧珠失手打翻了几个水晶杯。察觉到他的目光,巧珠更是紧张,摆弄着那几只杯子不知如何是好。

      司徒凌剑眉一皱,说话时语气已是不悦:“你慌什么?”

      “我、我、没……”巧珠无措地看着他,不住地哆嗦。

      缎玉翔眼看是瞒不住了,便轻轻叹了口气,主动交代:“我今天不小心摔了一下,上午的时候。”

      司徒凌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沉下脸看向巧珠。

      “怎么回事?”

      巧珠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回答:“那、那个……”

      “移位的时候我没掌握好。”缎玉翔靠着声音的方向听出司徒凌在质问巧珠,便抢先解释道。“没什么。”

      司徒凌转过头,看到缎玉翔正侧着脸,仔细地聆听自己的动静。他皱着眉,微微着眯眼端详着他,头也没回地对巧珠吩咐道:“去把三少爷的晚饭端来。”

      “是!是!”巧珠生怕司徒凌半路改变主意惩罚自己,马上一溜烟地跑出了屋子,根本没在意现在离开饭还有半个多小时。

      缎玉翔随着她的脚步声不断转动着头,直到房门关上,才又转回司徒凌的方向,稍稍攥着眉听着他这边的动静,神情有些忐忑。

      “摔着哪里了?我看看。”

      缎玉翔别过脸,攥紧了被子。

      “腿上。摔得不重,不要紧。”

      司徒凌不为所动。“给我看看。”

      “真的不用。就摔了一下。”

      “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缎玉翔叹了口气,认命地松开已经被他攥出皱痕的被子。

      司徒凌掀开鸭绒被,将他的睡裤掳到膝盖。

      缎玉翔的皮肤很白,几乎是半透明的,能清晰地看见皮下青蓝色血管的纹路。但此刻,他的腿上却有大片大片的青紫,从脚背开始,零零散散地布满了整个小腿,一直延伸到被睡裤遮盖的部分。

      司徒凌的脸色骤然阴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腿看。

      听不到他的动静,缎玉翔心里更加没底。他慌忙地扯过被子想把他自认丑陋的残腿遮起来,被司徒凌挡下了。

      “很丑,别看了。”缎玉翔小声说着。

      司徒凌不理他,径自将他睡裤的裤管向上掳。

      因为长年瘫痪,缎玉翔的腿细瘦非常。司徒凌毫无阻碍地将睡裤掳到大腿根。

      “咝!”缎玉翔轻声痛呼。

      司徒凌定定地看着那块骇人的深紫色瘀青,说不出话来。

      从大腿末端外侧开始,一直延伸到睡裤遮掩下的胯骨。司徒凌隔着布料在上面轻轻一碰,缎玉翔顿时倒抽一口冷气,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一把床单,却又好像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什么,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捂小腹。但仿佛怕被司徒凌看见,手刚抬了抬便放下了。

      可司徒凌还是看见了,伸手就开始解他睡衣上的扣子。缎玉翔一惊,马上扯住他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拉开。

      “别——”

      “老实坐好!”司徒凌甩开他的手,朝他冷声一喝。

      缎玉翔被他吼得浑身一颤。虽然司徒凌对他的态度一直算不上亲和,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提高过嗓音。缎玉翔还是第一次意识到,司徒凌好像生气了,而且他生气的时候还挺吓人的。

      胸前直直的一排扣子解到一半,司徒凌的手就停下了。

      缎玉翔估计他之所以停下是因为看到了肋骨下面的瘀青。虽然他看不见,但从疼痛的强度和面积来估量,那块瘀青应该不小。

      司徒凌沉默不语,缎玉翔不知道该不该说些什么,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稍带彷徨地等待,一直等到已经快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才感到司徒凌微凉的手指轻柔地替他一颗一颗重新系好扣子、掖好被角。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凌跷着腿,面向缎玉翔坐在床边,深邃的双眼紧紧盯着他。

      “我……”缎玉翔抿了抿唇,别过脸。“我已经说过了,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不小心摔一下就摔出这么一身青来?你是从黄埔桥上摔下来的?”司徒凌斜眼睨着他嘲讽。

      缎玉翔知道今天司徒凌肯定不会让他含含糊糊地把这件事敷衍过去了。司徒凌平时虽然盛气凛然,这么不冷不热的语气倒是少有。

      至少在他面前是如此。

      缎玉翔轻叹一声,老老实实地把上午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司徒凌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蚊子哼哼般的叙述,深邃犀锐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神情莫测。待缎玉翔说完了,司徒凌微眯着眼端详了他一阵,才问:“没有别的了?”

      缎玉翔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

      他没告诉司徒凌有人在他痉挛时默默窥视,他却只能无助地瘫在地上。他说不出口。

      “没了。”

      司徒凌觉得缎玉翔好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当时巧珠怎么不在屋里?”

      缎玉翔听他口气不善,怕他一怒之下因为自己的愚笨而牵连别人,连忙道:“不是,不关巧珠姐的事。她是因为怕打扰我听广播才出去的。”他怕司徒凌不信,倾身急急地摸索到他的手扣住。“你知道,我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听。巧珠姐知道我喜欢听小说,她怕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会碍着我。她是为我着想,并没有偷懒——”

      “好了。”司徒凌看他脸上勉强扯出来的笑,那种急切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只觉得心里一拧,顿然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我不过是问一句而已。”

      缎玉翔这才松了口气,缓缓靠回床上,扯着一抹自嘲的轻笑道:“巧珠姐对我很照顾,是我自己笨手笨脚,不怪她。以前在舅舅家上下轮椅都是我一个人,一道道步骤不用看都知道。可能是最近有人帮忙,生疏了吧……”

      司徒凌无言地看着他,冷俊淡漠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须臾,他伸手,轻轻弹了弹缎玉翔的嘴角。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缎玉翔一顿,却也觉得自己笑得吃力,便不笑了。

      “以后磕了碰了,别自己一个人遮着掩着。”司徒凌难得语重心长道。“如果只是瘀青倒也罢了,要真摔着哪儿了,发了炎,你这身体肯定是受不住的。”

      缎玉翔低下头,有些长了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啊,自己一个残废,上次已经把眼睛折腾瞎了,还连累了司徒凌三番两次地请医生送医院,还不吃一堑长一智?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逞强的后果最终不外乎是更加拖累别人。

      “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我以后会注意。”他轻轻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司徒凌长叹。

      缎玉翔别过脸,手指轻轻纠扯着被单。

      他不敢想,司徒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以前舅妈也特别不喜欢他磕碰了自己,嘴里老是唠叨着,上辈子肯定是欠他的。就他这身子,费钱不说,还费功夫,活脱脱是来讨债的。

      可司徒凌,好像又不是这个意思。每次他咳嗽两声、发个低烧什么的,司徒凌都会变得不高兴,似乎,就是纯粹不愿意看到他生病。缎玉翔没怎么被人紧张过,也弄不清楚,这到底算不算是关心?

      而司徒凌却显然没意向要替他揭开这个谜团。

      “这两天好好在床上静养,就别下地了。”司徒凌叮嘱道。“白天让巧珠给你弄几个热水袋敷着,淤血能散得快些。”

      “嗯。”缎玉翔轻声应着,心里却像是被拧了一般,涩涩地别扭着。

      晚饭的时候,司徒凌退了巧珠,亲自照顾缎玉翔吃饭。他沉沉的声音时不时地在耳边问,吃不吃鱼、还要不要笋片,让缎玉翔觉得好不自在。他知道眼盲了以后自己吃饭的样子比以前更加笨拙了。就算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探索,还是有很多夹空的时候。一想到自己这副样子被司徒凌看去了,他便有种想缩起来的冲动。

      可是纠结之余,又好像有那么点儿窝心。

      只有一点儿而已。

      吃完饭后,司徒凌趁巧珠收拾碗盘的功夫出去了一下,然后就如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本叫福尔摩斯的英国侦探小说,坐在床沿给他念。直到他露出倦态,才又唤来巧珠,吩咐她给他热床,准备睡觉。

      鉴于他腿上有伤,不适合坐轮椅,巧珠拿着烫婆子暖被褥时,缎玉翔便理所当然地盍着眼被司徒凌抱在怀里。

      他其实没那么困,只不过做出这么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将脸贴在司徒凌的心口,闻他身上那股清辣的甜味。

      他第一次留意到,司徒凌的胸口是那样暖和,就算只着了单薄的睡衣,也不会觉得冷。

      不知道是不是那味道有宁神的作用,等司徒凌把他放回暖烘烘的被窝里,他倒真是睁不大开眼了,连司徒凌和巧珠什么时候出去的都没注意。

  • 作者有话要说:  偶前昨天接到了升学考试的结果,考得不错~比较对得起偶四个月闭门修炼的功夫~在这里小小高兴一下~
    话说,这文写到什么水平才能有一篇长评?偶开始写故事以来,还没被长评砸过……(对手指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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