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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itre Dix ...

  •   十二月的上海,不似北方那样大雪纷飞,却是一种宛若渗入骨头的湿冷。

      刘静雯一身灰白的狐皮裘衣,意大利的进口高跟皮靴雍容地踏在司徒公馆门前的石阶上,咯啷咯啷地响,有意无意中透露着一股盛气凌人的高贵。

      管家在门口接过她的大衣,一脸歉意地道:“刘小姐,真不巧,大太太中午有事出门了,得过一会儿才能回来。您要不要先到客厅坐坐?”

      刘静雯笑得大方,晃了晃手里提着的瑞士饼干礼盒,说:“没关系,我今天是来拜访你们三少爷的。”

      梁伯做了三十几年管家,自是耳目玲珑。他瞥见刘静雯手里拎的饼干盒,立马便参透了她的意图,于是躬身道:“三少爷正和大少爷在花园里,您这边请。”

      听到司徒凌也在,刘静雯微微一愣,却马上想起现在这个时段洋行已经不忙了,司徒凌会在家也不奇怪。

      她不动声色地欣喜了一番。果然择日不如撞日,上次来的时候无功而反,还看见了那般扫兴的事。今天司徒凌在,正好给了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花园里,司徒凌将一朵刚刚折下的茶花递到缎玉翔手里。

      “是什么花?”缎玉翔用指尖轻轻抚摸着柔软的花瓣,又捧到脸前闻了闻。“没什么香味儿。”

      “日本山茶花。”

      司徒凌蹲下来,稍稍仰头看着缎玉翔专注的神情。他的眸子微阖,迷茫无焦地望着
      前方,手上却无比认真地摸索着花朵,没什么血色的唇间,似乎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还是该多带他出来透透气,司徒凌想,整天闷在房里守着那部收音机,脸色总是不见好。

      “什么颜色?”缎玉翔问。

      “淡粉。”

      缎玉翔点了点头,有手指的指肚轻轻抚过花心。

      “以前在舅舅家住的地方很挤,也脏,没什么花草。而且我腿不方便,也很少出去。”缎玉翔揉弄着花瓣,微微向他侧着头说:“虽然现在想像不大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但这花摸起来软软嫩嫩的,应该很漂亮吧?”

      司徒凌不经意地扬起一抹微笑,淡淡地应了一声。

      刘静雯抱臂站在小客厅里,透过玻璃窗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眸中神情莫测。

      玻璃的倒影中,一个女佣走进来,按照她的吩咐在茶几上摆上茶点。刘静雯却并未理会,依然定定地看着花园里的兄弟俩。

      此时的司徒凌依旧是那个出那个城府深沉、不苟言笑的大少爷,可不知为何,每当看到他和那个孩子在一起,便会觉得他那雪琢冰刻的容颜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不过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罢了,还是个残废,也不知究竟有什么特别,能让一向疏冷的司徒凌贴身照顾。

      花园里的阳光慢慢暗了下来,随之带走了周身的那一丁点暖意。司徒凌抬头看了看,见天气又要阴下来,便对缎玉翔说:“冷了,回去吧。”

      缎玉翔有些恋恋不舍,却还是顺从地点了头,让司徒凌推着自己回屋。

      临近阳台时,司徒凌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坐在小客厅里的刘静雯。后者看见他们,含笑盈盈起身,已是一副恭迎的样子。

      司徒凌嘴唇惯性地抿成一条硬直的线,心中有些不悦。

      女佣为他们开了门。刘静雯迎上去,很是自然地道:“外面冷吧?我刚让人上了下午茶,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缎玉翔没想到还有别人,乍一听见刘静雯的声音心里吓了一大跳,全身顿然绷得僵硬。

      自从眼盲了以后,他就很讨厌那种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眼光下却不自知的感觉。尤其是有了上一次在卫生间摔倒时被偷看的事,更是对这种无助害怕之至。

      身后,司徒凌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常。他随着刘静雯的眼神看向茶几上摆好的茶和点心,然后又转回目光,高深莫测地瞧了她一会儿,这才拍了拍缎玉翔的肩膀,介绍道:“这位是纺织大商刘亚冯,刘老板的千金,刘小姐。刘小姐,这是我弟弟,缎玉翔。”

      她从小在上海的上流社会里长大,当然注意到刚才司徒凌介绍她的时候没有说出她的全名,实是有些不屑的意思。

      刘静雯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紧了紧。

      她和司徒凌都是从小在上流社会的交际圈里长大的,有些话自是不用说出口也能传达明白的。司徒凌故意在介绍她时提了她父亲的名讳,却对她的名字忽略不提,无疑是在告诉她,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只是碍于她父亲与他的生意来往。

      但她的笑容也只是僵了一瞬间而已。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经优雅地走到缎玉翔的轮椅前,双手撑在膝盖上半躬着身子,微笑着大声说:“我和你哥哥同辈,以后你叫我静雯姐姐就好。”

      缎玉翔在刘静雯弯下身的那一刻感到脸前拂过一阵微风,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茉莉花香。他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闻过。

      小客厅里,米色大理石壁炉的木柴呲啦啦地燃着。对面的三面落地窗中,几朵灰暗的雨云黑压压地盘踞天空,看似是马上要下雨了。

      司徒凌将缎玉翔推到靠背沙发旁,俯身抚平了他在毛毯上攥出来的褶痕。

      刘静雯跟在他身后走进来,将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立刻抑制下去了。她挺直了腰板,扯出一抹亲和大方的微笑,在司徒凌旁边的复古茶花印布长沙发上坐下,抬手倒了三杯茶,给已经坐下的司徒凌递了过去。

      司徒凌一手接过茶碟,一手执起缎玉翔的手,将口宽座窄的骨瓷茶杯送到他手里。缎玉翔小心摸索着端稳茶碟和茶杯,低头抿了一口。

      司徒凌见他似乎没什么问题,这才端起自己的茶杯,浅浅品着。

      “小翔要吃饼干吗?姐姐今天正好带了瑞士饼干过来。”刘静雯故意抬高了嗓音、放慢了语速,仿佛在与重听的老人说话,生怕缎玉翔听不清似的。

      “刘小姐正常说话就好。”司徒凌不悦道。“舍弟听力没有问题。”

      刘静雯脸上热了热,刚要开口,却见一直怯懦的缎玉翔突然抬起头,无焦的双眼茫然地望着她的方向,硬冷地问:“刘小姐前些天是不是来过我的房间?”

      刘静雯一惊,却故作镇定道:“什么?没有啊。”

      司徒凌一头雾水。他瞥了眼缎玉翔攥得骨节发白的手,又看了看刘静雯紧绷的后背,淡淡地皱起了眉头。

      “几个礼拜前,我在卫生间里摔倒的时候,有个人一直站在门口看着。那个人就是刘小姐,对不对?”

      “怎、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啊?”刘静雯抬手将一屡头发别到耳后,慌乱地说:“你又看不见,可不能乱说!”

      缎玉翔脸上的血色骤时退了个干净。他抿了抿唇,缓缓道:“我虽然是个瞎子,但耳朵和鼻子还是好用的。当时那人身上的茉莉花香水味,和刘小姐身上的如出一辙。而且佣人穿的都是布底鞋,那人的脚步声却是和刘小姐一样的高跟皮鞋。”

      说完,他不再听刘静雯辩解,伸手朝身旁探了探,嘴里唤道:“哥?”

      缎玉翔甚少这样叫他,带着一丝任性,有些委屈,却是有那么点撒娇的味道。司徒凌眼中的凌厉稍稍柔和了些,无比自然地握住了缎玉翔摸索的手。

      “我在。”

      缎玉翔的手指冰凉,掌心全是冷汗,在十指相触地那一刻便仿佛快溺死的人抓住浮木一般死死攥紧。可他开口时,语调虽僵硬,却并不紧张。

      “我累了,我要回房。”

      “好。”

      “请等一下——”

      司徒凌不顾身后刘静雯的不满,径自起身,推着缎玉翔朝着小客厅的门口走。刚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淡淡道:“真相到底如何,我会查清楚。不过我以前已告诫过刘小姐一次,在别人家乱逛,是很没教养的行为,还望刘小姐自重。”

      话落,便推着缎玉翔离开了小客厅,只留下身后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颤的刘静雯。

      回到房间,司徒凌帮缎玉翔换上居家服,将他抱上床,这才在床边坐下来,问:“这件事为什么当时没说?”

      他语气有些责怪,本是不满于缎玉翔先前对他有所隐瞒,可缎玉翔因为又想起了难堪的事情而心情低落,此刻听了他的话,便品出了另外一种意思。他神色郁郁,口吻嘲弄地说:“抱歉,是不是得罪了你很重要的客人?其实刚才你不必亲自推我回来,叫佣人做就好。”

      司徒凌一怔,随即脸色也阴了下来。他缓缓吐了口气,调动了一下身姿,全身僵硬得仿若含蓄待发的雄狮,全然不复刚才的放松随意。

      缎玉翔听他不答,便觉得是被自己说中了,心下更是不快。

      “其实你也不信我的吧?刘小姐说的没错,我是个瞎子,什么也看不见。都说眼见为实,口说无凭。气味和声音,有可能巧合相同,有可能根本就是我弄错了。你不信也是应该的。”

      司徒凌双眼微眯,目色凛然地瞪着缎玉翔,神情已是盛怒之极。他豁然起身,语气低沉冷硬地一字一顿道:“荒唐!”

      缎玉翔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知道他该向司徒凌道歉。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会突然那样质问司徒凌,明明刚才司徒凌维护他的时候,他还是很感动的。

      其实在小客厅里的那一刻,他特别害怕司徒凌不会握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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