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 28 章 ...
-
高晞月重生(二十八)
皇上为寒香见建了一栋宝月楼,去岁动工,秋日已成,建得如月中广寒宫一般,故名宝月楼。
如懿严妆华服携合宫嫔妃而往,庆祝宝月楼完工,也恭迎皇上与寒香见一起登上城楼。宝月楼楼高两层,飞甍重檐,琉璃瓦顶,意趣雅致,气象高洁。不远处一显是新建的祈福堂,寒部的祈福堂。
香见死死盯着那间祈福堂,不觉热泪盈然。熟悉的亲切果然熨帖了她孤独的乡情,亦适时地柔和了她一直如冰山雪岩的孤绝。
皇上定定地望着她,眼中尽是痴慕之色,“香见,这祈福堂是朕按照你家乡规制所建,你还喜欢么?若是还有哪里不好尽管告诉朕便是。”
香见无语凝噎,片刻才缓过神来,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极尽华丽,无一不像,只是空落落一座祈福堂,落在这里有什么意思?”
皇上眸中情意更盛,恨不能缠绕于她身上,他有些小心翼翼,带点讨好的意味,“有寺无人,谁来尊敬神明呢?寒部偏僻,朕已令你部中族人老幼妇孺者移住京中,与祈福堂相对。这样你即便不出宫,也可看到家乡风貌,不会再独自愁闷了。”
寒香见只觉得彻骨寒冷,一动也不能动,任由他扯着。她望着楼下熟悉的族人,恍如自己成了一尊冻实了的冰雕,从里到外冷透了。
再也不能妄想离开了,连死,也不能。困在宫里那么多日子,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的绝望。她是走不脱了。他或许真是爱她,可也在要挟她。她完全没有办法,因为爱与压制,是他最惯用的最轻而易举的办法。
皇上将宝月楼赠与了香见,香见搬入了宝月楼,承乾宫又只剩下你一个人。
你依然坐在菩提树下练字,“皇后近来如何?”
宝月楼之行,太后第一个推辞了,你是第二个,寒香见想让你陪她前去,可是你明白,从这一步开始,只能是她自己走了。
“皇上皇后龃龉已久,又因皇上在宝月楼亲封寒氏为贵人时皇后不如令妃笑真诚,便觉皇后她口不应心,说她是醋炉。”
“如懿阿,就是太过于倔强。”她总说意欢心高气傲,宁死不肯吹落风中,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这后宫中向来是新人笑掩去旧人哭,她以为她足够真诚,足够爱着皇上就会被对得起,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皇上。
她还是青樱时无忧无虑,活泼开朗,皇上喜欢的正是她想要追求自由生活的模样;后来她同自己一起嫁给了还是四阿哥的皇上,便没了自由,也只能放弃追求自由的心,她端庄隐忍,事事为皇上着想,隐忍到了极致。被排挤,被设计,叩阍无计,叩天无路,她为了不让他烦心,最终进了冷宫;后来她当上了皇后,她渐渐能够明白姑母的心,也开始明白皇上早已不是她眼中心中的四阿哥。
“皇上斥责皇后无国母气度,六宫不睦,是因她御下无方。语涉国政,无知不慎!”沫心继续道,她和你一同嫁入潜邸,又一同进宫,也见证了如懿履冰雪,践荆棘,这样千辛万苦走到他身边,蒙他所爱获得与他并肩而立的资格,谁料到最后也不过是陪衬来日的新人笑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心,她为如懿不值,为你不值,也为这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不值。
“魏嬿婉最近有什么动作?”
“又买通了不少宫人。”虽然皇上整治过了一次,但是总归是有人胆大,敢收钱。“她一向会审时度势,会谄媚,今儿在宝月楼夸赞容贵人,贺皇上终于得到容贵人芳心,哄得皇上很高兴。”
你敛神,“武大人前几日去阿哥所看了阿哥格格们,说是十四阿哥体弱,一年到头生病,也不见好,怕是养不到五岁。”
“娘娘何意?”
“她要是再去阿哥所要带走十四阿哥,就给她吧。”
“是。”
你放下笔,打量着自己写的大字,“让人盯着沐婉。”
“嗯!?”
“她有外心。”
沐婉来了之后,皇上宠幸过她几次,因她入宫前成果亲生过子,即便是皇上看着她那张脸再怀念,再思忆,也不能给她名分。大清虽是铁骑起家,少数民族,不信中原儒道一说,身为一国之君,却也不会做这些让群臣百姓人言籍籍的事情。每次宠幸她之后,避孕的汤药一碗一碗不曾差过。
沫心微微皱眉,“她平日里看起来挺本分。”
你嘲讽似地勾了勾嘴角,“她已经很久没问过她宫外那一子了。”
刚进宫时,她日日都要找机会询问沈嬷嬷孩子的情况,是否安好,皇上几次宠幸之后,现在似乎已经忘了她还有一子之事。前几日她甚至违背圣意,将宠幸后御赐的避孕汤药倒掉了。
天色铁灰,阴阴欲雨。
寒香见侍寝了,也换上了清宫中的服饰,她美的让后宫中的每个人都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去给皇后请安了吗?”你问她。
“去了。”
“其他妃嫔可有为难你?”
“没有。”
“皇上可有为难你。”
“没有。”
“皇上刚得到你,宠爱的很,想要什么就找他要,不必客气。”
“嗯。”
这是你每日都会问她得问题,如同一般人家母亲询问女儿在夫家生活的可好一样。
“明日请安你晚些再去,我同你一起。”你拍着她的手。
“嗯。”站在树底下看着蝼蚁,想着也不过如蝼蚁一般活着,便也不算是太坏的事了。
你和寒香见坐在树下闲话家常,沫心小跑过来,“娘娘,太后请您过去。”
你微微蹙眉,“何事?”
沫心看了一眼寒香见,“似是为了皇上手腕上的伤。”
“知道了,去传轿辇吧。”你看向寒香见,一脸温和,“你是回宝月楼吧,我待会儿去找你。”
你坐在轿辇上,沫心跟在一旁,“娘娘,太后十分厌烦寒香见,你为何还要与她交好?两位公主这些日子都不来咱们宫中了。”她终于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
你靠在椅背上,手肘放在把手上,一手撑着头,嘴角噙着一抹笑,“回眸一笑百魅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你看了一眼沫心,“这才有意思不是吗?”
春秋的夫差,听信西施的枕边风,没有全灭越国,结果被卧薪尝胆的勾践一举打下;汉朝的汉成帝迷恋飞燕合德,甘为她们亲手杀子绝后;后宫粉黛无颜色”的杨玉环的故事更是千古流传,唐玄宗为了她,亲小人,远贤臣,全然不顾朝政,从此君王不早朝。
咱们这个皇帝会怎么样呢?咱们这个后宫又会怎么样呢?
你进入寝殿,见如懿跪在地下,也连忙跪下。
太后看了你一眼,“哀家请皇贵妃来品茶,皇贵妃这是做什么?”
你低着头,“臣妾知罪。”
“你有何罪?”太后冷哼。
“臣妾不该纵着皇上的性子。”
太后看了你一眼,一语双关,“你何止是纵着皇上的性子阿,你是视大清安危无无物。”
你不语,低头撇嘴,一个皇上而已,死了换一个便是,这大清最多变下天,还能塌了不成。
太后手边,宝蓝月影瓶中供着的沙枣花枝,己然被太后剪去所有零碎,只剩光秃秀的枝干。
如懿道:“皇额娘不喜欢这沙枣花,慈宁宫里不用就是。皇额娘何必都剪了,仔细伤着自己的手。”
太后淡淡一笑,那笑意却是碎冰上泛起的亮儿,叫人发寒,“从前只听闻唐玄宗为杨贵妃千里送荔枝,跑死了许多马儿。到了皇帝这里,倒也来了这一出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枣花来。真真是一段奇闻了。”
如懿慌忙低下头。这不是她该说的,也做不得什么。
太后道:“哀家明白你的意思。这件事你固然是不知的,皇帝又喜欢气派,便是靡费些也没什么。到底不是孝贤皇后在的时候了,还能劝劝皇帝节俭为上。”
如懿的面上就红了,“儿臣无能。”
太后客客气气地笑了,“你哪里无能,哀家瞧你也实在能干。寒氏的脸怎么伤的?皇帝的手是怎么伤的?这次是伤了皇帝的手,下回呢?再举起刀子来能要了皇帝的命。便没动刀子,色字乃刮骨钢刀,多少英雄好汉都受不住。何况皇帝在兴头上。你还替他左右瞒着,打着斋戒之名保全他的颜面,也真够难的。”
如懿额头上冷汗直迸,原来太后早就都知道了。哪怕她困坐深宫吃斋念佛,不过问宫中事。但她只以儿女为念,故洞若观火。
如懿磕了个头,心悦诚服地拜倒下去,“皇额娘既然都知道,儿臣也不敢隐瞒。但儿臣这么做,只一心为了皇上。若是张扬出去,实在有损皇家圣明。”
你和如懿一样,将头低到不能再低,心中揣测太后是和用意。
天光悠长,扯得珠帘的影子晃晃悠悠,有了生命。这样墨漆漆的生命突兀地耸立在四周,诡异地瞄着她。太后凝视如懿片刻,长长地嘘了口气,“我的儿,你是一番苦心。是皇帝昏了头,一颗心都被寒氏迷住了,险些连祖宗规矩都不要了。哀家不能阻止寒氏入宫,也不能阻止她侍寝。但你可曾想过,按她这么个侍寝法儿,若是生下了孩子来,该如何呢?”
你心中惊骇,太后这是要绝了寒香见的未来,后宫之中,没有孩子的女人就没有未来。她是怕皇上未来如当年的顺治爷一样,定要立董鄂皇贵妃之子为储君。
可是叫她们来是何意?难道是想让她或是如懿做这件事?你满心想着如何拒绝,如若拒绝不了,如何应对。
一旁的如懿心鼓鼓地跳着,每一跳,都胀得生疼,只能硬着头皮问,“那皇额娘如何打算?”
太后眼帘微垂,轻轻一嗽,福珈端着一壶青瓷汤盏进来。太后道:“一应都准备好了。喝下去,要她一了百了。”
如懿的面色瞬间苍白了,膝行上前,恳切道:“皇额娘这么做固然是为江山万年思虑,但皇上正在爱宠容贵人的兴头上,若贸然处置,恐怕伤了皇上的心。”
太后嘴角一弯,“哀家知道,皇帝心疼寒氏。哀家并非要违背皇帝的意思,哀家也不要寒氏的性命,只要她来日孩子的性命。”
如懿垂脸半晌,终于仰起头,对上太后静若寒潭的目光,“皇额娘,您明知这样做,皇上会恨臣妾。”
殿中点着幽幽的檀香,南红串玻拍珠帘悠然轻卷,袅娜的烟雾在重重的锦帐间凝成一抹,又絮絮飘散,弥漫于华殿之中。
太后的声音沉沉的,像是钻着耳膜,“当日你替皇帝劝寒氏,是皇帝拿着皇后应尽的职责迫着你去。哀家今日迫你,也是一样。只为你是六宫之主,安定后宫是你的职责。所以,这件事虽是哀家的意思,却只能让你亲手端去看她喝下。”
你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又再次提起,太后早就打定了主意,让如懿去做这事,又为何要把你叫来呢?她知道了什么吗?
如懿的手撑在地上,寸厚的锦毯按在手心绵绵的软,却也发痒。那痒是夏日里的小虫子,一点一点咬着皮肉钻进去,百折不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六宫之主的职责,就是听从他人没有自己么?儿臣既得听皇上,又得听太后,除了两难,别无他法。”
太后笑意温和,“你可知道当年皇帝为何会选你继位为后,只因你家道中落,再非显赫。母家也无人在朝为官。比不得孝贤皇后满门富贵,除了依附皇帝,你并无其他法子。如今哀家劝你一句,想要坐稳后位,该听的听,该做的做便是了。”
如懿跪在阳光底下,十月的日色透过翡色烟罗纱似晕开的桃花蘸水,雾气蒙蒙,可她的背脊上却一阵一阵发着寒。
如懿端着汤药离开,你仍然跪在太后面前,低着头,不敢言语,更不敢问。
“皇贵妃,你真是好本事阿?”
你强做镇定,“不知太后所说何事?”
太后声音一沉,“你说呢?”
头更低了,已经伏在太后脚下了,你看着她脚面上金色四线的绣花鞋,心跳的一下比一下快,“请太后明示。”
太后看了你一眼,并未让你起身,一直到你四肢都僵硬了,她才淡淡的开口,“沈嬷嬷。”
沈嬷嬷何事?是带木华、沐婉入宫这件事还是太后知道了沈嬷嬷是扬州最有名青楼楚馆前主人的事情?不,木华、沐婉的事情太后知道,沈嬷嬷出生娼门这件事她不可能知道,沈嬷嬷是顶替了京城沈姓接生婆的身份名字,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已经去世父母只有吴嬷嬷和程嬷嬷,她们俩绝对不会说的。那是什么事?你绞尽脑汁,只觉得汗珠沿着脊背滑下,身上一阵阵发冷。
“臣妾知错。”
“何错?”
“臣妾不该隐瞒寒香见非完璧之身。”想来想去,太后可能知道的只有这一件事了。
“你只隐瞒了这一件事吗?”
冷汗湿透了里衣,你嘴唇抖了又抖,最终咬了咬牙,从牙缝中挤出,“更不该隐瞒含香见入宫时已有孕一事。”
太后又冷哼一声,“你何止是隐瞒了,你为了让皇帝留她在身边,你还偷偷的用藏红花打掉了她的孩子。”
一个未婚便和男人私通,还有了身孕的女人,即便是再国色天香,皇上再喜欢,也断然不会收入后宫。如果她知道后即刻上报,现在又怎么会有这么多祸端。
你想到了那夜寒香见腹痛难忍,你叫来武暨,为她把脉诊治,哄骗她是因为寒岐身死,忧思过度致月事不调,两月未来,如今突然来,必然腹痛如绞,哄骗她将一碗碗打胎药喝下。
是谁?沐婉吗?不会,当夜她去了养心殿伺候皇上。那是谁?程嬷嬷?武大人?还是沫心?不会,不会是她们,难道是小安子小康子?当夜你将他们支出去了,他们是皇上的人,应该是第一时间禀报皇上,为何皇上没有发难,反而是太后发难?皇上为了美色装作不知道,让太后来敲打你?还是小安子小康子就是太后安排的探子,皇上察觉后顺水推舟将他们俩赏赐给了你?
又过了许久,太后才轻声道,“起来吧。”
“谢太后。”你从地上站起,将控制不住发抖的手藏入袖中。
太后细细的打量着你,“面若菩提,雕心雁爪。”
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藏于衣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陷入手掌中,竟然感觉不到疼。
“呵呵呵呵……”太后突然笑了。
你心中更为惊骇,却还是抬头看了她一眼。
“皇帝说的没错,比起如懿,你更适合当皇后。”有心计,有胆识,也够狠,最重要的一点是对皇帝无情。
你连忙下跪,“臣妾不敢。”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想。”太后看着你,“寒氏这件事哀家可以当作不知道,你知道怎么做。”
“臣妾明白。”
“明白就好。”太后以烟管挑起你的下巴,“哀家要的只是子女康健。”
“臣妾定会尽力保两位公主安乐。”
“皇帝呢?”
“臣妾绝不伤害他。”
太后点点头,“记住你说的话。”
“别跪着了,福伽,给皇贵妃看座。”太后淡淡道。
福伽姑姑端来板凳,你悄悄地送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后才觉得掌心疼痛不已。
“恒娖前几日跟哀家说起上次在你宫中吃烤羊肉,甚是怀念。”
你微微一笑,“臣妾这就回去准备。”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