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之恩何以许》钱氏物喜

8、第 8 章

　　白芷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馆长介绍说，山西一座古墓被盗挖，现场残存的陶器最终决定送到我们这里进行修复保存。根据现场图片可以看到，有些陶器只缺了一块，但大多数都碎成几块甚至十几块，修复难度较大。

　　“我们已经向几所大学的研究中心提出申请，请他们调拨熟手来帮忙。白芷你对陶器修复比较有心得，这次修复工作由你来主要负责。来谈谈你的看法。”馆长现场点将。

　　“目前的陶器修补，主要以陶器修补腻子为主，原则上是填充剂和胶粘剂构成。因为陶器还没运来，无法确定具体需要用到的骨料。馆里常备有陶粉、瓷粉和石英粉，但缺少石英砂。”白芷娓娓而谈。

　　馆长颔首赞许：“你打个申请，让后勤负责买石英砂。”

　　“如果需要调人配合，我建议优先考虑海大苗教授的研究室。苗教授几个学生耐心细致、手艺不错。”举贤不避亲，白芷提出建议。

　　馆长哈哈笑：“我记得你就是苗教授的爱徒吧——那肯定更了解你的师兄师弟们，我会重点申请。”

　　今年刚刚考入馆内的新人张珞珩举手：“陶器修补腻子虽然在普遍应用，但要根据每个陶器材质不同来确定具体配方，实际操作起来比较繁琐，为什么不用加强石膏进行修补呢？它的效果更好。”

　　白芷淡淡的说：“因为加强石膏稀缺，且贵。”

　　新人一怔，自己闹了个大红脸。众人哈哈一乐，也没当回事。这个话题就此飘过。

　　开完会后，众人返回各自工作岗位。白芷在大工作间里，穿上皮质大围裙清理馆藏瓷器。

　　张珞珩红着脸凑近，低声说抱歉。

　　白芷放下手中的白棉布，转头看着他，严肃、却又温和的说：“你不必道歉。学术上有不同意见本就是应有之义，我也认为腻子繁琐，如果馆里资金充沛，使用加强石膏，进度会加快很多。”

　　他为她的大度而感到赞叹，连说几声谢谢，又主动要求到时候加入修复小组学习，获得白芷首肯。

　　江淮自回家后就坐立不安。翻来覆去分析白芷忘记他的十八种可能。

　　孟轲瘫在沙发上，点了根烟，静静看他作妖。

　　等他说的口干舌燥停下来喝水，才一语中的：“她肯定记得你——发善心捡回个濒死的人，却被人背后捅一刀，换做是狗，狗都能记恨一辈子！”

　　江淮一口水没咽好，咳嗽的肺都要出来。

　　他在沙发上呆坐十几分钟，不说话不动弹。孟轲不理他，拿着手机找美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闲。

　　半晌后，江淮哑着嗓子问：“我要是找她郑重道歉，她能答应吗？”

　　孟轲放下手机，问：“她答应又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江淮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答复，又愣住了。

　　“你这几年找她找得快要疯魔，老子忍着没有提——女朋友你不交，美女你不要，一心扑在她身上。怎么着，这辈子非她不可了？”他语气带着讥讽。

　　“是。”江淮承认的很干脆。

　　“你俩合不合适咱先不提。你考虑过没有，当年她说自己二十五岁，那现在就应该二十八了。二十八岁的女人，长得还不差，工作也稳定，你怎么就知道人家没结婚生子？就算没有，那就没有男朋友？”

　　“退一万步讲，这些都没有——就咱当年干的缺德事儿，换做是我，我都得恨毒了自己，巴不得这辈子离得远远的，再也见不着。”省的见着就提醒自己有多蠢。

　　江淮想的脑袋都大了。去谈个几亿合同都没这么费神。

　　他自暴自弃：“先不想这些。你还是帮我想想，要以什么借口和理由去见她吧。”

　　孟轲打个响指：“算你问到哥们儿长处了——别说哥们儿藏私：上等的接近呢，是有正当理由，比如工作上、生活上，有什么必不可免的接触。”

　　“中等呢，就是找个借口去接近她。我一般都用剐蹭了美女的车、不小心弄脏了美女衣服这类理由。但我估计白芷不会吃这一套。不如你再去一次省博，要求她再做讲解。”

　　江淮想了想，摇头否决。白芷又不是专业讲解员，再说，也未必肯答应他的要求。

　　“次等就一个字——缠！”孟轲摊手，“最常见、但也最有效的办法。你就去省博等，等她下班，软磨硬泡缠着她。不管她是无视你还是破口大骂，都坚决不离开，跟紧她！接送上下班！送花！送礼物！甜言蜜语不要命的往上堆！”

　　“但这个办法有个弊端。”他说。

　　“容易招人烦。”见江淮瞪他，一脸‘你说完等于没说‘的神色，孟轲讲大实话：

　　“对女人而言。如果她喜欢这个男人，男人来缠着她献殷勤，那叫懂情趣。但如果她讨厌这个男人，那就叫跟踪狂。”

　　“你是哪种情况，得看白芷对你观感如何——不过依照你江少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风姿容貌，应该很难对你生出讨厌的心理。”

　　但是这位白芷，行事不能以常人度之。

　　这句话他不打算告诉江淮，免得挨打。

　　白芷在次日的下班时间，于省博日常出入的小门外看到了江淮。

　　他穿着长风衣，手捧黄玫瑰，站在台阶下，如列松积石，尚留少年锐气，又不失翩翩风度。

　　小门处日常无人，只有工作人员出入。不远处的人行道上有二三少女驻足，朝江淮所在方向指指点点，还有人拿出手机拍摄。

　　江淮踌躇满志，对外界纷扰充耳不闻。他和孟轲提前来省博踩点，趁售票小姑娘空闲时去打探消息。孟轲充分发挥他油嘴滑舌的技能，把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捧得喜笑颜开。不仅得知白芷未婚、似乎也没有男朋友的重要消息，还知道了她平日上下班的时间和地点。

　　隔了十几步，看到白芷从小门挎着包走了出来。她换下工装，穿件白色印花针织衫，搭配灰色T恤和牛仔裤，挎着帆布包，如同青春靓丽的大学生般，从省博这种庄严肃穆的地方走出来。

　　江淮眼前一亮，捧着花就迎上去。

　　白芷却连看都没看他，如陌生人般与他擦肩而过。江淮一怔，右脚磕左脚后脚跟，原地转了个圈，跟上去，堵住她去路，把花往前一递：

　　“小姐姐，我是江淮啊！”

　　“我叫白芷。你认错人了。”白芷被鲜花怼一脸，脸色平静无波澜。

　　“我！江淮！”江淮眯起一只眼，鼓着嘴，试图还原他曾经被人揍到爹妈都认不出来的那张脸。

　　“格拉斯哥！你救了我！还记得吗？”

　　正值下班高峰，同事们从小门陆续出来，看到热闹纷纷驻足在台阶上。一个接一个的渐渐堵住出口，朝这边好奇探头。

　　白芷八风不动，“不认识。”她摇头，“你认错人了”抬脚就走。

　　她步子大速度快，眨眼间走出十几步，快要进入人行道了。人行道上驻足的少女压着声音低低尖叫，你推我搡的尖叫：“磕到了磕到了，这是什么现实中的神仙爱情呀…”

　　“男俊女美…好羡慕…呜呜呜”

　　江淮在后急追，有好事的几个同事也追在他身后等着听八卦。也有人不好意思表现得那么八卦，站在台阶上远远看热闹。

　　江淮一个急刹，风衣下摆在春日的晚霞里荡起弧度。他再次拦住白芷，锲而不舍的把玫瑰递到她面前：

　　“小姐姐，你还在怪我对吗？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他只是说了句话而已，少女们却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情，捂着脸再度‘嗷嗷嗷‘叫。

　　江淮出门日常需要带保镖。看到有人在近距离拍摄，远远跟着的保镖不必老板吩咐，疾步走来劝阻。又劝说少女们不要围观。但根本阻挡不了她们的磕CP的好奇心，走没几步又在拐角处驻足观望。

　　省博行政管理办公室的张姐最爱管闲事，隔着几步提高音量问：“白芷——这是男朋友吗？”

　　没等白芷回答，她先乐一乐，自以为是的劝说：“男朋友犯了错肯定要罚，但也要适可而止——小伙子都这么诚恳来道歉了，你就原谅他吧…”

　　省博很多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就算看热闹聊八卦也都是暗搓搓进行，少有人如她般不知分寸。

　　张珞珩和女朋友商量好约会地点，刚出单位就看门口挤着一堆人，都伸长脖子往人行道上看。他好奇问：“怎么了？”

　　立即有人给他科普。看到白芷与那个男人对立，气氛并不像他们所说般和谐，张珞珩皱眉，走过去，站到白芷身侧。

　　“白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见江淮皱起眉，他劝说：“先生，这是公众场所，最好不要…”他示意围观人群。

　　白芷微不可闻的叹口气，接过玫瑰花，说：“我原谅你了。”一扬脸：“找个地方坐下聊。”

　　省博附近只有一家同事们经常去的咖啡馆，白芷不想成为他们嚼舌根的长期对象，很随意的让江淮选地方。

　　江淮早就计划好餐厅，邀请白芷乘车前往。

　　为了凸显稳重，他今天出行乘坐的是车库里那辆黑色劳斯莱斯。两人都坐在后座，司机升起私密隔断玻璃，后排成为一个单独空间。

　　江淮很想说点什么。但白芷侧头看着外面，他心跳如擂，几度想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

　　近距离看着，白芷身上的衣物衣料普通，牛仔裤洗的有些发白。海城春日干燥，她鼻翼有点起皮。两手交握放在腿上，江淮看到朝向他这一方的拇指和食指指肚上都带点白渍。

　　——有些类似装修工人身上会出现的白渍。

　　他抽出张湿巾递过去。白芷的手突然感受到凉意，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白芷回过脸来看到湿巾，又跟着他的视线低头，也看到了指肚上的白渍。

　　说句‘谢谢‘接过湿巾，随口解释：“耐水腻子粉。用水洗不掉。”

　　得回家用卸甲水加醋泡，再用酒精擦。修补陶器时经常会沾上，在馆里她嫌麻烦，又觉得只是一星半点就没管，打算回家再弄。如今坐在这辆，内饰豪华，散发淡淡香气，看着就价值不菲的车里，怕他担心自己会弄脏座椅，又多解释一句：

　　“已经干透了，不会沾到别处。”

　　江淮想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但白芷说完这句话，又转过头去看外面的车水马龙，倒叫他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