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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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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琳与紫英分别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里,焦虑担心坐立难安,既盼他早归又怕他早归,可谓愁肠百结。这时真见着了他,所有曲折心情都被一股欣喜宽慰之情冲的烟消云散。听他一个劲儿抱怨柳总管的种种管束满心委屈的样子,还趁自己不注意,朝一旁干瞪眼的柳城偷偷做鬼脸,训斥的话到了嘴边也柔软了下来,化成宠溺安抚:“不可再说柳总管的不是,他是一心一意为你好。你看你这脾气,要是没人管紧了,不知又要闯什么祸。好了,不要嘟嘴了,快点下来,都多大了还撒娇?也不怕人看了笑话。”
紫英辩解道:“又没有旁人,有什么关系?”不情愿地从赵琳怀里出来,看见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又道:“父王你还没用完晚膳吗?我陪你一起吃吧。我想喝一碗冰糖莲子汤。”虽然仗着姑姑的宠爱,浦一进城,紫英顾不上柳城铁青的脸色,拉着大队人马直奔天香楼而去,解决了一窝儿烤乳鸽,这会儿才走到家又觉得饿了。果然还是家里的饭比较香。
赵琳笑着答应,叫柳城吩咐下去,拉了紫英要到饭桌前坐下,忽然发现身旁的人不肯动了。
“他!”紫英指着正站在他们面前的一名官员满脸诧异。刚刚他只顾着缠赵琳,居然没自动忽视了饭桌旁的一干人等。
赵坤预感到又有一场闹剧即将开场,翻翻白眼兴致缺缺,对后边伏在桌上的人道:“起来了,鎏林,该回家了。”
被唤的人却纹丝未动,只从胳膊底下含糊地应了一声。赵坤有点恼火,骂了一句,朝立在身后影中如塑像一般的白衣少年道:“还不快来扶着点,还嫌他今天丢人不够吗?”
李源眼看着紫英伸出的手指就要戳到自己胸口,进也不能退也不是,尴尬地道:“小王爷,别来无恙。”
紫英收回手,向前跨了一步,正好挡在赵琳身前,昂着头朝李源朗声道:“都寻到这儿来了,你是来找我报仇的吗?”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挑衅姿态,与那天在街上时如出一辙。
他才说完这句,就被身后人拉了回去。赵琳斥道:“不准胡闹!这位李侍郎是家里请的客人,以后还可能是你的长辈,怎么张嘴就你你你的这样没礼貌?那天夜里同我说的话这么快便忘了吗?”
紫英一见他父王生气心就沉到了地底,连训斥的内容也还没搞清楚,道歉道:“对不起。”
说他是道歉,却把脸扭到一旁看也不看李源,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赵琳只得自向李源道:“李大人你多多包涵,这孩子叫我惯坏了,不懂事。”
李源忙道:“王爷客气,不打紧。”
“那么这位就是李公子了?”
李源还在想是谁的嗓音这样清脆甜美,如出谷黄莺一般,转身便看到今世空灵灵地站在那里直视着他,眼神清亮。
这一种清亮他是何等熟悉。
浓雾散去,深海碧波映衬得残阳似血。女子脸上的平静一如往常,带着绵延在海天交接处无尽的希望和绝望,她的额头如此光洁,一如盘旋于头顶的海鸥迎着巨风哭泣嘶喊。李源清晰地感觉到,那平静的神色下分明是翻涌的波澜。
她一直在等待,像一块翘首以盼的礁石,面朝着万年不变的深海,等待他穿越红尘茫茫一路寻来。
“你。。。认得我?”
今世微笑道:“是。”终于,幻影中的模糊如日出后荒原上的大雾,一瞬间消散得干干净净,李源头脑中从未如此空白,只留下一个身影,转过身,她与眼前的女子重合了。
是了,这就是他寻寻觅觅将要伴他一生的女子。五台山老道所言言犹在耳,他李源此次京城一行,必将功名大成踏上万人难及的巅峰,还有就是寻到前世姻缘未了的梦中女子。
“哎,堂兄!”
一声呼唤将李源从平静的海岸拉回了现实,更确切地说,他是被一个踉跄推醒的。
道了谦可不代表就要把他放眼里,更何况这时赵琳因为许久不见冰糖莲子汤上来,已经亲自去厨房催了。紫英挤开不相干的人,挤到半梦半醒的赵鎏林面前,拍拍他浑浑噩噩的脸:“你怎么喝这么多酒?醒一醒,我是紫英啊!”
赵鎏林抬起沉重的眼皮,眩晕着辨认眼前模糊的人影:“紫英啊,来得正好,再陪我喝一杯!”
好在这时赵坤借故吩咐下人备马车也出了屋子,不然凭他这一句,晚上回了府好过不了。
紫英见他又要睡过去,隔着桌子捧着他的脸不让他垂下脑袋:“别睡啊,堂兄,陪我说会儿话!”
一直扯着赵鎏林防止他倒下的白衣少年忍不住道:“他累了就让他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也不迟。”
紫英像是才发现白衣少年的存在,眨了眨眼才把他认出来。这个人他虽然经常想着,却真正是阔别良久,见他还如往常肃穆的样子,神色也不禁柔和了许多,道:“黎音也在啊,刚刚没认出你来。你今儿怎么没抱琴?”他每次见到黎音都是抱着那把叫做鸣的古琴的形象,居然就以为他本来长得就是这样子,一分开竟然就认不出来了。
黎音扯扯嘴角,苍白的脸上不习惯地扯出勉强可以称为笑的表情,看得紫英一凛:“那把琴。。。上次走路不小心摔倒,摔坏了。”
一直安静地伏在桌上的赵鎏林忽然支起身子,发酒疯般嚷道:“是他干的,我知道是他!”把在场人都吓了一跳。见他还要站起来,白衣少年只能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一边唤紫英帮忙。
紫英见着他堂兄发狂般手舞足蹈,脸上全无一般人醉生梦死的朦胧迷茫,而是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怒气的红晕。这哪还是他风流文雅的堂兄,分明是一头垂死挣扎的困兽!
紫英吓得懵了,不禁后退两步,完全听不到黎音急切的呼唤。黎音没有办法,只能暂时放开赵鎏林过来拉他,好在这时李源和其他下人也闻声过来帮忙,拿了绳子将暴怒异常的赵鎏林四肢紧紧缚在椅子上。
白衣少年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脸上也不知是惊恐还是惆怅。
紫英盯着他觉得不对,过来扯他袖子要他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道:“你的腿怎么了?我刚刚好像看你有点跛。”
白衣少年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斜向一旁还在椅子中挣扎不休的赵鎏林,淡淡地道:“没事,只是摔了一跤。”他不知被什么激怒,脸上忽然有了些生气,看着紫英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他绑起来?难道没有醒酒茶吗?给他喝一点就好了!”
紫英像得了命令,忙四处去找醒酒茶,正要出门,被一只纤细的手拦住,一个小巧的白瓷瓶正被这只手捏着:“拿去吧,和着热水喂他服下两颗,半个时辰后就醒了。”
紫英看这手的主人是个女子,原来也坐在那热闹的饭桌上。不知是坐得偏远了还是连日奔波太疲劳,居然始终没被紫英看见。当然,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这女子本身并不显眼,在有赵今世出现的地方普通女子被忽视也是寻常。
紫英见她衣着朴素简单,容貌也只是平常,眉间神色有些暗淡甚至落寞,望着他的眼神却是真纯质朴,还带一些焦急:“快拿着吧,他那样酒后暴怒很容易伤身体的。”见紫英仍旧不动,迅速垂了下眼,抬头便变得坚决异常:“我外公和母亲都是边塞有名的医师,我也是自幼学习,治疗病患到现在从未出过事。小王爷不必担心,过后有何问题我颜剪芝愿一力承担,我表哥可以为我作证!”她指向不远处的李源。
紫英本来只是望着她眉间的落寞出神,这会儿全然清醒了,连忙接过瓷瓶道:“我不是这意思,姐姐别误会!”
唤作颜剪芝的素衣女子已经不再理他,转向立在一旁的黎音:“我看这位公子走路的样子不像是摔的,公子要是信得过我,可否挽起裤脚给我看一下?”
黎音只道:“不必了。”朝她欠了欠身子,接过紫英手里的瓷瓶朝赵鎏林走去。
颜剪芝还在疑惑,紫英走过来道:“姐姐不必介意,他除了我堂兄,是谁的好意都不愿意领的。”他看又有下人提着食盒进来,入夜黑暗的庭院中赵琳正不知与谁说话,便微笑着对颜剪芝做了个请的姿势,道:“冰糖莲子汤来了,颜姐姐过来喝一碗吧,只当我为刚才失礼之处向姐姐赔罪。”
颜剪芝转向他,道:“多谢。”
李源满头大汗地抬起头,见一条雪白的绢帕自旁边递出:“公子擦擦汗吧。”
他接过帕子,朝身旁女子一笑,女子在烛光下梨花一般洁白无暇的容颜看得他心思恍惚,仿佛有一次回归梦中那个平静的海岸。正擦着,便看到自己寡言的表妹正被紫英殷勤地引向桌旁光亮处,跳动的烛火映得他脸上那一块紫色的印记格外醒目,那样子更像是一个无言的警钟,敲得李源心中一震,手不由地就松了,绢帕像失了心的风筝一般缓缓坠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