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远客》恹伶

4、晦梦（二）

　　书房中，阳渊正看着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出神，而陈旭日又悠哉悠哉的来了。

　　“阳兄，情况如何？”

　　阳渊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道：“木然栎与我想象的有所不同。我本以为她嫁来阳家是代表了木家，可刚刚……我又突然觉得她是和木家离心的。”

　　“刚刚？发生了何事？”陈旭日讶异道。

　　“今日一早，她主动来书房质问。我本以为她身为名门闺秀，新婚之夜受了冷待，是会委屈愤怒的。但她，似乎根本不在意……”

　　“诶，不是，阳兄，你为什么要冷待她？”陈旭日打断了阳渊的话。

　　阳渊皱眉，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不负责任的人吗？若我昨晚碰了她，我以后怎么与她和离？”

　　“可是她既然嫁给了你，就算是你的人了，这在庾城人尽皆知啊。要我说，你就是在找借口，不想做恶人又不得不扮恶人。一边君子一边小人。”

　　说实话，阳渊现在十分想打陈旭日一顿。而陈旭日一无所觉，依旧用疑惑的眼神盯着阳渊。

　　最终阳渊没有出手，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实在不妥，但又能怎么办呢。今日他算是和文然栎说开了，两人目的都不单纯，也不好过分指责对方什么。他真正疑惑的是被木然栎藏在左手灵脉里的死灵。

　　会驱魔术的大有人在，不算稀奇。当今庾城，阳家的驱魔术首屈一指，最为正宗。其余大多数人不过是会些皮毛，拿一些旁门左道唬弄人罢了。阳家就是因为世间第一驱魔师的称号而被木家所忌惮。大门大户，总有些见不得人的营生，得请些别的物什遮掩。澍城三大家族是如此，木家也不外乎如此。

　　阳渊看得出来，木然栎是会通灵的，她是世间罕见的通灵体。他也可以确定，她对驱魔术一窍不通，但因着是天生灵体，可见妖魔，也可见死灵。她不像是被威胁的，那死灵一定与她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或许，他想到一种可能，木然栎想要的是拘灵索，她想让这死灵在这世间再次存活……

　　打发走陈旭日后，阳渊陷入了迷茫之中。文然栎为什么会知道阳家的事，这些事情他明明瞒得很好。“难道她是猜的？不，她太笃定了。她到底藏着多少底牌？”他忽而又想到一种可能，天生通灵体对事物的敏锐度是高于常人的，她或许在昨日的筵席上就察觉到了异常。毕竟他向来自负，想着只要进了阳家门就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了，所以有些事情他做得并不完善。也不怪乎被木然栎看出端倪来了。

　　——

　　晚间时候，木然栎反锁了门，一个人在屋内睡得正酣。她在木家如履薄冰，如今到了阳家，竟是能睡个安稳觉了。尤其是昨晚，阳渊走后她就直接睡了过去，那竟是她记事以来最无顾虑的一夜好眠。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她身份特殊，阳家顾忌木家不会这么快对她出手，而木家还要靠她来传递消息。她暂时非常安全。只是她的梦境却并不平静，她似乎又回到了六岁那年的那个长夜。误闯父亲地下石室的她，见到了一只独眼的畸形怪物……

　　阳渊静静站在屋外，因为修灵，他的听力异于常人。现在他能清楚听到屋内木然栎轻浅的呼吸声。“睡熟了？”他自言自语。然后他缓缓抬起手，随意在空中招了一下。很快，一只机关木鸟顺风而来，落在了他肩头。紧接着，一根透明的细丝从鸟喙中发出，直直通过门间缝隙进入了屋中。

　　屋内的木然栎毫无所觉，依旧熟睡着，她梦到了母亲那条散发着木兰香的手帕，正死死捂在她的口鼻处。她不能出声，眼睛睁得极大，想看清楚面前的景象可视线又渐渐被眼中升起的水雾遮挡……

　　一刻钟后，阳渊与那死灵相对而望。他皱了皱眉，望着许氏一阵无言。“木然栎把她母亲的死灵困在身边。她是疯了？”这是阳渊内心的想法。因为一般来说，死灵若无执念，最好让其消散。轮回也好，虚无也罢，这都是顺其自然。

　　现在许氏的手腕上缠着两根线。一根红线，连着的是屋内木然栎的左手灵脉；一根透明细丝，连着阳渊的机关鸟。她就是被这透明细丝缠上，引过来的。

　　而显然许氏比起木然栎更能担得起名门闺秀这个身份。她穿着大方得体，即便早已死去，一举一动仍是端庄贤淑。她的眼神里没有惧意，慈爱的目光落在阳渊身上，语气也是轻柔的：“你就是阳渊，阳家的第六代少家主？我小时候听祖爷爷说过当年的澍城阳家。‘公子风华，举世难匹。’可谓澍城一大胜景，多少人期待着能一睹阳家家主驱魔英姿呢。”

　　阳渊微微躬身，端的是温训有礼，口中却冷冷道：“你已经死了。”

　　许氏微微一愣，是啊，她已经死了，死了三年有余。

　　阳渊不动声色地向许氏靠近，依旧只重复道：“你已经死了。”

　　许氏仰头，阳渊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面前。于是她露出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笑：“阳少家主，我们做个交易吧。关于你的父亲。”

　　阳渊神色一凛，看向许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死人有时候能比活人看得更多，也可以做更多的事。可也正因为如此，这世间是容不下死灵的。驱魔师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维持这世间可怜的平衡和被万人称颂的公道。阳渊内心思量着，不急于开口应答。

　　两人僵持了一阵，还是许氏先开口了：“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了。你的父亲，你是不好处理的吧？无论是从血脉上还是哪里，你被束缚了。那么，我可以帮你处理好。毕竟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无须顾虑太多。怎么样，来日的阳家家主？”

　　阳渊下意识回头朝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再转过来时语气更为冰冷：“你有什么要求？”

　　“我不会为难你。我的要求很简单，栎儿既然嫁给了你，我这做母亲的自然是希望她在往后的日子里可以一直安稳过活。所以，你可以不爱她，但请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她。”

　　“可以。”这是阳渊第一次正式与死灵做交易，他答得很果断。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前就闪过了今日木然栎低头咬牙死撑的样子。

　　“契约结成。”许氏依旧笑着，低头轻弹那根透明细丝，丝线在阳渊话音落下后就开始变淡，消退。她转身向屋内走去：“阳少家主，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姓许，澍城许家的许。”

　　契约既成，生死无悔；澍城许家，最善交易。

　　阳渊低头笑了：庾城也非太平之地。木家的人，个个都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