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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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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叫作“决明”的新来弟子看起来脾气好极了,喂凌霄喝完粥又喝药,担心药汤会烫还细心地吹了吹,凌霄一开始感到有些别扭,中途好几次想要搭话,却又被送进嘴里的勺子堵了回去,被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这么事无巨细地伺候着,他这还是头一遭,心想自己又不是缺胳膊少腿,不就是断了几根肋骨吗,可偏就这么一想,胸腔处便传来一阵剧痛,叫他只得乖乖接受现实。
决明看起来不怎么乐意与他闲聊,想来也是不情不愿被谷雨派来打杂,只想完成分内的事,凌霄也省得费尽心思地想话题了,他老老实实地喝完药,任由决明捧着自己的脸轻轻地给自己擦嘴,脑中直想着倪偲来去匆匆带给他的几个消息。
其一,得知清玄无碍,现在需要静养,凌霄稍稍松了口气,从倪偲的语气来看,十有八九他还留在六奇阁,尽管倪偲叮嘱他不要乱动,可凌霄还是想去看清玄一眼,好叫自己彻底安心,只是稍稍一动肋骨处便疼痛不已,他只好无能为力地躺下。
其二,倪偲说师父并未为难清玄,这又是什么意思?先前自己被困于养心殿密道中,师父不是还和他合作了过一次吗?二人之间并非仇深似海,何来为难与不为难一说?凌霄心中一惊,想起前夜自己在清玄身体上放肆留下的痕迹,再仔细一看身侧的床褥,皆已换了套新的,他忽地耳根透红,心道,或许不待自己开口,师父就已经猜到了自己和清玄之间的事。
凌霄这时才琢磨出那句“师父并未为难清玄”有什么意思,顿时心间一阵紧张,忍不住担忧师父对那个本就不叫他看好的“小骗子”生出更多的芥蒂,又盼望着师父能大发慈悲地成全自己的期待,然一想到魔教与江湖之间遗留的恩怨,清玄身为魔教右使总兵统领亲手造下的业果,凌霄又感到前路迷茫,望不见将会迎来几多曲折。
当初杜鹃坡上,清玄评价他做事不计后果,心动了就心动了,爱就爱了,说就说了,凌霄对此不置可否,可在这一刻他感到自己发生了一些改变,他开始顾念起二人的未来,却无能为力,这让他想起高放曾对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成长会叫人把眉头变皱。
“凌不醒,你怎么样了?”他正这么想着,一声嘹亮的问候便在门外响了起来。
凌霄眼中一亮朝他看去,只见高放神色焦急地冲了进来,将端着粥碗和药碗要出门却来不及闪避的决明撞了个正着,只听“啪”的两声清脆,墨色瓷片碎得一地都是。
决明不满地朝他瞪过去,一双本应是无害的杏眼中怒气腾腾,把高放吓了一跳,他自然感到抱歉,赶紧蹲下身去帮着把碎掉的瓷碗一片片捡起来,一边忙不迭地说道:“抱歉抱歉,我走得太急,没注意看路!”
决明知道他是来看望凌霄的,拦住了他还要接着收拾一地狼藉的手,略显无奈地冷声道:“我来。”
“实在是抱歉。”高放满脸歉疚地朝他拱了拱手,立即起身往床边走去,出于行医者的习惯第一时间就伸手去探凌霄的脉搏。
凌霄看着蹲在门口收拾残局的决明,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感受,又忍不住对高放嘴贱道:“你急着给我奔丧呢?”
见他脉象与师父所说无异,高放收回手来,接着作出一个要朝他打嘴的姿势,拧眉道:“说什么呢?咒自己早点死是吧?”
他掀开被子查看了一眼凌霄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膛,可怜道:“你小子够倒霉的,怎么山上的石头光砸你了?”
“会不会说话?兄弟我这叫福大命大,喏,人不还好好地在这里吗!”凌霄实在受不了他那副哭丧着脸为自己担心的模样,又朝捧着一堆碎瓷片出门的决明背影看了一眼,问高放道:“你小子不是说要闭关研习吗?怎么的?听说我受伤了,书也不读了?”
凌霄为此满脸洋洋得意地点了点头,正欲开口接着道:“好兄弟的情谊感受到了,其他的不必多说”,没想到高放脸一红,将背后的原因如实招来:“师父允了倪师妹一个月的假期,又不放心她一人下山,于是命我陪同。”
凌霄一听这话险些喷出一口血来,若不是此刻行动受制,他的拳头定要朝着高放的脸上招呼过去,合着这家伙压根就不是专门为了自己才从那紧闭的小书房里走出来,忍不住恨恨长叹一声:“色令智昏啊!”
“我这不是还特意来看你了吗?”高放对他的控诉无法反驳,又想起什么似的,朝门口看了一眼,低声对凌霄道:“对了,方才那人你认识吗?”
“他不是谷雨新收的徒弟吗?”凌霄不免好奇起来,看来六奇阁众人与这个决明并不相熟。
“没呢,师父已经收了倪师妹作为关门弟子,哪能再收徒弟?”高放想了想认真道:“今日一早庄师兄领着众弟子准备进山采药,大伙在门口集合时,突然见他与师父一同从制药房中走了出来,师父说此人是来找他看病的,需得在六奇阁小住一阵,让大家知悉,说完这些他便让弟子们上山了,因此这人叫什么名字,身份来历,甚至何时上的山我们都不知晓,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六奇阁一样,我还纳闷他怎么来你这儿了呢!”
“这人来历蹊跷,看来我可要当心些。”凌霄忍不住暗自嘀咕着,正要开口说自己此前并不认识此人,一瞥眼又见决明拿了块布走进来清理桌面和地上洒出的汤药,一时间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他来,心道哪有上门求医的病人会来给自己端茶送水擦桌擦地的道理。
“决明!”凌霄决定当着高放的面试探他一下,见他朝自己投来回应的目光,凌霄立马换作一副弱小哀求状:“方才的药汤实在太苦,有什么甜食可以解一解?”
决明垂眸思索了一瞬,温声问凌霄道:“我去厨房取些蜂蜜来?”
见凌霄点头,他三两下擦干净了桌子,拾起抹布又匆匆出了门去。
“这?”高放摸不着头脑,除了得知此人名字与一味草药雷同,方才的一番对话里其余的部分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凌霄原本来弱弱哀求的目光沉了下来,望着那个离去背影的方向,对高放道:“等着吧,我会摸清楚他的目的。”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对高放说,决明既是由谷雨带进六奇阁,那他的身份至少是对六奇阁以及七剑无害的,说不定自己的师父也知晓隐情,至于他们有什么目的,竟要瞒着自己将此人安插在自己身边,那就只能让自己一点点去探寻了。
一线灵光闪过凌霄脑中,他突然双眼放光地看向高放:“对了,先不说这人,你知不知道......”话说到这里他卡住了,想了想又接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说你遇到那个夜探六奇阁的男子?”
高放想起上次凌霄为那人发疯一事,仍心有余悸,点了点头后又追问了一句:“就是之前打伤你,又把你送来六奇阁的那人?”
凌霄见他对清玄印象很深,欣然道:“他中了毒,是谷雨将他医好了,他现在应当还在六奇阁中静养,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高放听闻这话心一惊,赶紧摇头:“我没听说这事!”
凌霄皱眉,心中忽觉不安,随即又自己道,高放这家伙闭关研习多日,自然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不知道也属实正常,至少倪偲的话不会有错,于是仍不放弃地说道:“那你帮我去打听打听,要么帮我把谷雨叫过来,我直接问他。”
高放面露难色,吞吞吐吐道:“师父似乎有要事在身,把自己关在了藏书室,叮嘱过这阵子千万不要去打扰他,我现在也得赶快去追师妹了,她一人出了六奇阁,多不安全!”
高放说着便起身,见凌霄似乎有所不快,又跟着安抚了一句:“等我护送师妹回家,再来帮你打听消息!”
凌霄见他面色焦急,也不好再作勉强,只好让他先去追倪偲的步子,见他一出门又险些同踏进门来的决明撞上,凌霄先是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他发现,决明这次似乎早有准备,灵活地避身闪开了,于是心内立刻作出一个判断:“此人习武。”
高放一连几声“对不住”,脚底生烟地跑了,决明脸上写满了无语,端着一碗蜂蜜走到桌前,提起桌上的茶壶倒出温水,再用木勺一圈圈地搅拌将蜂蜜化开,直至它不浓不稀的程度,才端到凌霄跟前。
没想到凌霄此时却跟个耍小性子的顽童一样,突然将头一别,嘴唇紧抿,以作拒绝。
决明耐着性子问:“不是你说要吃些甜食吗?”
“我现在不想吃了,不行吗?”凌霄忽地露出一个挑衅的眼神,他注意到决明一愣,却未展露任何不满的神情,心中暗道:“你还挺能忍。”
“行。”决明将蜂蜜水重新搁回桌上,在一旁的木凳上坐了下来,凌霄的视线原先一直紧随着他,这才注意到桌上原先还放着一本书。
黄石寨连着经历了两夜鬼哭狼嚎般的雷雨后,这日倒迎来了个不错的天气,璨阳高照,云淡风轻,庄驿池率众弟子进山采药前,将六奇阁中受潮的干药材铺满了整个院子,秋日微风不燥,将院中各种的药香混杂着送进门来,凌霄躺在床上,直直看向坐在从门口漏进的阳光中专心看书的决明,忍不住想谷雨这老小子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关于此事一时也想不明白,他收回审视的目光,无聊之际,又不禁抓心挠肝地想,玄儿这会儿醒了没有,又道,他要是醒了,一定会来看自己的,想来是还没醒......
凌霄闭上眼睛回想起昨夜后山石屏中的情景,声声爆裂的雷鸣,滋滋飞闪的白电,高空飞扬铁索风筝,阴云之下的雨幕,被绑在巨石上死中求生的清玄,无数次被雷电、恐惧和幻痛击溃的自己,可就在某一刻,脑海中这副天崩地裂般的画面却逐渐破碎消溶,转而重塑成另一片香艳刺激的温柔乡,就连身体也陷入了那时的温觉,凌霄眼前再次浮现那片如同要被暴雷和电光撕裂般的夜色,恍然发觉自己似乎不似从前那般害怕雷电了。
“师父,当年你第一次踏入雷泽的时候,难道不害怕吗?”
“怕呀!神仙才不害怕!只是当你心里有更害怕的东西时,这些表象的东西便不足为惧了。”
为了克服对雷电的恐惧,凌霄似懂非懂地四处去寻让自己更害怕的东西,为此他循师旧道,遁入魔教,直到如今魔教不复,凌霄重新回到师父身边,他惊觉自己终于找到了生命中“更害怕的东西”。
从拒绝近在眼前的朝露,到闯入石屏雷场中救人,一次他是害怕清玄离开,一次他是害怕清玄丧命。
苦苦追寻多年的问题终于在此时得到了一个答案,这让他莫名拥有了更多的底气。
师父,你一定会理解我的,对吗?
听到凌霄忽然笑出声来,决明疑惑地从书中抬起头朝他望去,正好对上他那双明亮如剑锋的双眸。
凌霄此时心情大好,没心思再为难决明,可一开口又叫他满头黑线。
“那个,我要嘘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