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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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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锣密鼓的复习节奏让杨思远没有时间再去想家里的事情,只是在住宿三个星期后的那个周末和父母一起忙完了离婚的事情。其实他什么也没有做,陈立玫和杨建新已经把手续都准备好,财产的分割也已经商量完毕,杨思远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场的理由。
现在住的房子给了陈立玫,杨建新只要走了一台车。至于杨思远,毋庸置疑,是陈立玫的。杨思远不敢去想,他的父母是否为他而发生过争论。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杨建新是没什么可能要这个儿子的。
三人在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起码会稍微难过一下,但事实上他异常平静。
已经知道结局,那么就没有什么能掀起波澜的了。
雾终于散尽,但风景好像并没有多么美丽。
学校里暖气烧得太旺,杨思远躺在上铺翻来覆去,盖着被子热,踢了被子冷,别扭得他睡不着。
“唔……咳咳……唔……”下铺传来了戚明的咳嗽声,听起来好像很难受。
这几天温差太大,感冒的挺多,杨思远心想。
“咳咳咳!”咳嗽声突然大起来,大概是终于忍不住了。
戚明应该是醒了,杨思远反正也睡不着,便扒着床边朝下轻轻问道:“戚明?你醒了吗?要不要吃点药?”
戚明一直咳嗽,说不出话来,屋子里一点光也没有,杨思远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对面上铺哼哼着翻了个身,但是没醒,但这动静被戚明察觉到了,就又拼命地忍着咳嗽。
杨思远听着实在是替他难受,索性拿起手电下了床。
“你这儿有药没有?”他趴在戚明床前,看着他拼力忍耐的表情表情轻声问道。
戚明用手紧紧捂着嘴,摇了摇头。
“我桌子里有药,你稍微等会儿,我拿给你吧。”
杨思远心中庆幸,幸好他们是住在教学楼里,这要是住在宿舍楼,只能吵醒其他人要药了。
翻翻找找拿了盒止咳灵回去,结果一开门,就见于非单腿跪在戚明床前。
杨思远走上前去,倒了杯热水,给戚明递了药。
于非冷不丁地将手掌覆在戚明额头,戚明下意识地后躲,又被于非用另一只手按住后脑。
“你还在发烧,这是第几天了?”试了一会儿后,于非皱眉问。
戚明缩着脑袋没有回应。等他喝完了药后,于非冷冷地说:“明天请假去医院。”
“要期末考了。”戚明小声说。
手电的光稍稍分了一缕给于非,杨思远看见于非脸色难看地吓人,紧咬着牙关,一副不爽的样子。
杨思远见势不妙,赶紧插了句嘴:“还是去医院吧,毕竟比学校医务室好一点。期末考哪有身体重要?”
李遇安都说了,不要逞能,要好好休息。
药得等会儿才起效,戚明看起来还是很难受,抿着嘴巴不说话。
“你这样生着病也考不好啊对吧?早点打个针,没准好得快点呢?”杨思远柔声说。他本来就让人看起来觉得亲切,一放软了声音哄别人就显得更加温柔。崩溃中的李遇安都能被他安抚下来,更何况跟小孩子差不多的戚明。
戚明犹豫了会儿,缓缓点点头。
“那现在好点了没有?”他又问。
戚明又点点头。
杨思远轻轻松口气,刚要再嘱咐一下他,就听见于非说:“他没什么事了,你先上去睡觉吧。”
话头被噎了回去,杨思远瞥了眼于非。但于非没看他,一直看着戚明。
虽然于非的脸没有被手电筒完全照亮,但杨思远却仿佛能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他抛去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像看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眼底藏着难以察觉的温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眼神竟让杨思远想起了李遇安。
这样的眼神下,到底是埋着什么样心绪?
这么折腾一通后,杨思远倒是有点困了,上去之后没多会儿就睡了过去。凌晨被噩梦惊醒,定了定神想看看戚明的情况,结果发现于非居然还坐在戚明床边,就穿着那身薄薄的睡衣,一动不动。
第二天早上戚明终于去了医院,听于非说,这是戚明发烧的第五天。
当天下午,五个培优生被叫到了办公室。
“肺结核?!”
年级主任扶了扶眼镜,又清了清嗓子,说:“确定了,就是肺结核。这个因为是传染病,所以等会儿你们就跟着董老师,一块儿去医院体个检。这个……你们平时有没有一块儿吃过饭啊,或者是共用过毛巾什么的?”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了摇头。就于非一个人在旁边一言不发,也没回答。
主任点点头,道:“那应该是没啥大事,你们平时在宿舍共处的时间也不长……哎总之等会儿体检去,保险点。”
几人应了声,这就要回去了,于非却突然问了句:“他现在在医院吗?”
“没啊,先送回家去了,明天过来收拾东西住院。”
杨思远偷偷看了眼于非,又看见了那副冷冰冰吓人的样子。
这个架势……比李遇安冷起来吓人多了。哎等会儿,不是,李遇安不冷,他就是拉不下来脸。杨思远脑子里开始跑火车了。
这都能想到李遇安,自己反应过来后也是挺服气,赶紧拍拍脸走了。
下午几个人跟着班主任一块儿去了医院,挺幸运,几个人都没事。
然而要走的时候,于非突然就不见了。
“于非呢?哪儿去了?”
杨思远看看周围,回道:“刚看到他去上厕所了,现在还没出来啊?我去找找他吧。”
他记得倒是挺对,于非确实是去上厕所了。
不过他是在厕所抽烟。
杨思远推门进去的时候,就见于非朝着窗户,烟一缕一缕地飘散。
“你……哪儿来的烟?”杨思远回头望望,确定老师没有跟上来,关上门问。
于非回头扫了他一眼,猛吸了一口,一边吐烟一边将未燃烧完的烟掐掉。
“就这一根了。”于非摸摸鼻子,说。
“呃,老师没跟来,没事。”杨思远说,然后又见于非没有一点变轻松的样子,又问道:“你没事吧?”
于非笑了声,道:“我能有什么事,谁像他似的,这么弱。”
杨思远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之前说他有病……你是之前就知道了吗?”
于非一愣,摸了摸鼻子:“不是。”
“嗯?”杨思远疑惑。
于非挑挑眉:“他……你看不出来?”
“啊?”
“他不喜欢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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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不知道是不是被卖煤的糊弄了,煤炭质量不太好,烧了好久屋子里也不暖和,李遇安晚上写稿子的时候常常手就冻僵了。
他还得指着这个赚钱呢。
每个月末奶茶店里发了工资后,他就得全部拿去还债,只留下写稿子赚的钱来应付过日子的开销。这已经是他目前所有能拿出来的钱,但对于那笔吓人的债务来说,连个边边角角都填不上。
离超市关门还有一会儿,现在去买个暖手袋还来得及。
“下雪了?”刚一出门,扑簌簌的雪花从天而落,已经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这也不知道下了多久,李遇安一直埋着头写字,竟然完全没顾上。
“也难怪这么冷……”
月亮像盏灯挂在天上,冷光照在地上,又被积雪反射,竟把这夜晚映的像白昼一样。
李遇安裹着棉衣,一脚一脚踩在雪地上,踩得脚下“嘎吱嘎吱”地响。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李遇安忽然就放开了胆子,走到路中间去。
他将脚撇开,左脚向前重重地踩下去,然后右脚又跟上,紧挨着左脚踩了个印。
一路直直地走出了胡同,再回头看,一条长长的车辙印就这样跟在身后。
好幼稚。李遇安突然想。然后又紧了紧棉衣,跑超市去了。
老板娘马上就要关门了,他赶的倒挺是时候。
左看右看,挑了个看起来耐用的,虽说不太好看,但反正别人又不看。
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眼神在他身上溜了一圈,问:“挂账啊?”
“不用。”李遇安一边说一边掏钱。
老板娘“呦”了一声,随口说:“这是交了个有钱的朋友啊?”
李遇安手一停:“什么?”
“我看你那朋友挺有钱的嘛。”
李遇安钱都拿出来了,却没给她,死死地按在桌子上。
在这个破地方生活了这么久,这些人的嘴脸他都太清楚了。什么廉耻,什么错对,什么良心,什么是非……全都让这些人当唾沫一样吐了。
但偏偏他又和他们生活在同一条阴沟。
“你找他要钱了。”他注视着老板娘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别瞎说啊!小小年纪的,跟谁学的。”老板娘一拍桌子,顺手把钱夺了过来,手法熟练,想必是个惯犯。
“要了多少。”李遇安全然不管她的屁话,说。
“什么多少,你听不懂人说话啊?我关门了,赶紧走!”
说着,老板娘就作势赶他。然而李遇安却一把抓住老板娘的手腕,力道大得似乎是要捏断它。
“哎!你干嘛你……”老板娘挣扎,但完全敌不过。
李遇安猛地将她往前一拽,逼着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一半。他紧紧盯着老板娘,像盯着不安分的猎物。
老板娘没见过这孩子有这样的神态,一时间就弱了下去。
李遇安缓缓逼近她,压低嗓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再敢骗他,我就把你的店烧了。”
“你……你敢!”
“你知道我敢。”
回去的时候,踩出来的车辙印被雪又盖了一层,已经不太清楚了。
他走在路边,发着呆往前走。
杨思远什么时候去过这里的超市呢……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很久很久以前……杨思远就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甚至都没告诉自己。
而自己为他做了什么?到现在,他还瞒着他那么多事。
杨思远说过,朋友之间是应该互相了解的。
其实他自己都说不清,他到底是把杨思远当什么。
“客户”或者是“学生”?他们的关系又比这近了太多。
“朋友”?
是吗?他不知道。他既自私地希望杨思远能给他温暖,却又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的本相。如果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会走的吧?
他迟早会走。只是如果能隐瞒住的话,这段看似温暖实则脆弱的关系应该可以支撑到他高考毕业,而一旦他上了大学,接触到了真正属于他的世界,那么自己与他的关系应当就慢慢终止了。
如果没有隐瞒……或许他们的下一面,就是最后一面。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半小时的呆。
“好像,还没多久就放寒假了。”睡前,他在被窝里抱着暖手袋,看着小窗外还没有停下的雪,突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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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星期后,期末考如约而至。
杨思远看着前边的空座位,默默叹了口气。
那天于非在医院厕所里说的话他一直没忘,反而变得越来越清楚。
那时候不像现在这样,杨思远既不怎么玩电脑,也不怎么聊八卦,没有渠道去了解到同性之爱是怎么一回事。他自己本身没有感情经历,也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样突然就听见自己的同学是同性恋,自然是有些惊讶。
但他却没有反感。
考试座位是按上次成绩排的,杨思远抬头看看坐在第一位的于非,总觉得他从那天回来后,整个人都沉了下来,浑身都是生人勿扰的气场。
于非和戚明对彼此的态度让杨思远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或许有什么纠葛。会不会是戚明对于非有感情,然而于非却并不能接纳呢?
但那天夜里于非坐在戚明床边的身影……他想不通。
戚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得了肺结核这种需要慢慢养的病,他大概是要休学吧。
他的学习态度一向很认真,杨思远还看到过他列了一份长长的大学名单,做了认真的注释。这样突然地被疾病挡住前路,他一定很难过。
卷子发下来了,不容他再胡思乱想,只能赶紧提笔做题。
落笔前,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李遇安身子那么弱,考完了赶紧去看看他,不要也得病了”。
整颗心从里到外都已经刻上了那人的名字,他却未曾察觉。
等察觉的时候,该错过的都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