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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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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一到夏天,李遇安就得修一次电风扇。电扇太老了,转起来嗡嗡响,还时不时地突然停下。他之前想要跟妈妈提议换一个,但一直等不到她回家。
夏日闷热,即便是像他这样心静的人也不能完全压制住因为暑热而带来的烦躁,额头上那滴汗终于掉了下来,滴在卷子上,将他刚写下的公式晕开。
“……”李遇安叹口气,不得不起身去翻找改锥,试图第四次修理电风扇。
他对这老电扇的结构已经很熟悉了,只几下便将它拆了下来。
七搞八搞,电扇终于能勉强运作了,只是声音依旧大得烦人。
这不行呢,怎么着也得换一个了。李遇安鼓捣好了以后再次想到。
只是不知道妈妈什么时候回家……不然给她打个电话?
正这么想着,外边传来了开门声,开门人好像还大声说着什么。
李遇安转头看去,正是他接近一个月没见的妈妈回来了,依旧是浓妆艳抹,挎着一个翻了皮的包,嘴里骂骂咧咧的。
“妈。”李遇安起身站正,理了理衣服。
这一声并没有得到回应,女人将包扔到床上,随后直直地躺下。
还没等李遇安上前去,一声大喊惊得他心脏一停。
“开门!你个骚货……开门!”
随后就是疯狂地砸门,“哐哐哐”的撞击仿佛锤着李遇安的头骨,震得他直头疼。
邻居大概也都觉得烦,但并没有人出来阻止。按他们的经验来说,砸门声音听了之后,这对夫妇再打一架,女人哭一场,便就能回归平静了。而如果他们出去阻拦的话,倒不知道被男人打的会是谁了。
“滚!你个王八蛋!谁他妈让你跟过来的!你给我滚!”
中年女人的嗓音尖细如刀,李遇安稍稍偏头,耳朵才好受了些。
“我去把他赶走吧。”李遇安说道,然后便扔下改锥跑了出去。
他这样说着,仍旧没有回应。
身后是重重的撞击声,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被乱丢乱砸了。
已经习以为常了,李遇安没有回头看。
他隔着铁门,尽力大声喊道:“你走吧!”只是砸门的声音太大,不知道对面听到了没有。
“你别砸了!”
没有用,没有人听他说话。
铁门本就破旧,此时中间已经被砸地凸出来了一块,带着锈迹,苦苦支撑。
这样下去,门会被砸坏的。
李遇安别无他法,只得上前将打开。
“你不要……呃!”话到一半,门外的男人一脚踹到他肚子上,顿时一阵难捱的疼痛袭来,他缩在墙角,一时间竟无法站起来。
男人直直地冲入里屋,随后就是已经上演过千百遍的争吵和打斗。
李遇安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想着:“还有什么东西能砸的……”
这个问题似乎只有他关心,里面的声响并没有停止。
待过了一会儿后,李遇安能站起来了,便又跑到屋里去。
他拦不住的,他知道。但他还是得拦。为什么?他不知道。
父亲这一次好像比以往哪一次都要生气,像对待畜生一样毫不留情地打着他的妻子。
她好像已经没有力气了,反抗越来越少,声音也越来越轻。
李遇安咬咬牙,抄起那本厚厚的英汉词典,直向男人后脑砸去。
男人大喊一声,捂着脑袋龇牙咧嘴,终于没时间去挥舞他的拳头。
“妈……起来……”李遇安趁着这个空挡,俯身去抱他的妈妈。
妈妈已经没有办法再发力了,整个人像一具尸体,李遇安很难扶她起来。
“妈你用手撑一下……”他费力地说。
躺在地上的妈妈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黯淡,又好像藏着什么心思。
“安……”
“你不要说话,我先……我先抱你去医院……”
费了一番力气后,李遇安终于将她稳住,马上就要起身。
可故事总不是圆满结局。
李遇安还没反应过来,便一下子被推倒,被她顺势扑上。
一把水果刀插在了她的背上。
时间仿佛突然停滞于此,浮尘在灯光下舞蹈,风扇叶子的转动嗡嗡作响,分不清主人的喘息声淹没在空气里,逐渐地失去了最微弱的那一缕。
李遇安的人生,在此画下了分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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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人是我的。她是替我死的。”李遇安直勾勾地盯着杨思远,喃喃道。
杨思远内心的恐惧与担忧有增无减,赶忙上前去跪在他面前,挡着小狗的尸体,托着他的脸,用眼神安慰他。
“不,不是。不是你的错。”他不知道李遇安这样说的原因,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遇安的情绪爆发得太突然,杨思远一时间不知怎么回应,但他知道他不能让李遇安的想法这样危险。
“你没有错……你一直都没错……来,先把刀放下,好吗?”杨思远尽力稳住呼吸,慢慢地将手覆在李遇安握刀的左手上。
他眼神没有离开过李遇安,将所有的信任和抚慰都通过眼睛传达给他,终于,李遇安稍微平静了些,杨思远顺势将他手中的刀拿了过来,丢到一边。
“是我的错……是我该死……是我……”
危险刚刚解除,杨思远刚松了一口气,却见李遇安居然落了泪。
没有其他表情,只是一边来来回回地重复这两句话,一边止不住地落泪。
他握着左臂,血一点点渗出来,他之前这样做从没有感觉到疼痛,而现在在杨思远的注视下,裂开的细胞却像长了腿,歌颂自由一样在痛觉神经上欢欣鼓舞,沿着脉络跑遍全身,最后重重砸在心脏,逼得李遇安眼眶里掉出泪来。
人要痛苦到什么地步才会这样?
杨思远鼻子一酸,凑上前去轻轻搂住他,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像哄孩子一样哄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上终于没了声音,杨思远轻轻叫了一声李遇安,没有人回应。
大概是终于哭累了,睡着了吧。
杨思远轻轻扶着李遇安,靠在墙上。
“嘶……”跪的时间太长,膝盖疼得不行,腿也麻了,杨思远轻手轻脚地活动着。
他一边揉着腿,一边看向李遇安熟睡的脸。
脸上还有泪痕,却终于不像刚刚一样满脸的绝望,此时的他在梦境里如此平静,杨思远竟不想让他醒来。
活动开了之后,杨思远便起身去找绷带和药水。
当他第一次看到李遇安手臂上的疤时,就知道这个人的家里一定会有药。
手臂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凝的血铺了一整条手臂,再加上这屋子里灯光太暗,他又怕把台灯拿过来会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人,杨思远一时间竟然找不到伤在哪里。
他用注射器灌了水,又沾湿了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洗着。
待终于洗地差不多后,终于能看清那些纵横交错的伤。
杨思远倒吸一口凉气。
他双手禁不住发抖,泪水不听话地从眼眶里掉出来,积攒已久的心疼终于再也挡不住,一下一下扎着他的心脏,令他无法呼吸。
“李遇安……李遇安……”
随遇而安,是个好名字。
可是这愿望为什么……不能成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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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李遇安猛然从梦中惊醒。
随后一阵尖锐的疼痛令他脱离了梦境。
他像是失忆了一样,环视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缠得乱七八糟的左臂,才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
白天……啊对,白天小狗跟着他出去,结果过马路没有跟上,被车卷走,轧死了。
他将尸体带了回来,望着尸体,不知为何想到了母亲,然后天旋地转,心脏绞痛,不得不用自残来压制。
这然后……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抱着他,抚摸他。
那个人不嫌弃他。
意识渐渐清晰,李遇安看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地面,又看看左臂,这才突然发现左手手心里塞着一张纸条。
“蹦跶我埋在了外边的树下,这次我没办法在这里陪你过夜,对不起。醒了吃饭,然后去医院。还有,你没有错,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杨思远。”
大概是昨晚屋子里太冷,冻了杨思远的手,这字都写的歪歪扭扭的,只有最后他的名字写的格外好看。
是李遇安教他的那三个字。
“……”
李遇安盯着纸条,缓缓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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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思远!老师叫你去培优室开会!带纸笔!”
“啊,知道了。”
培优教室很大,六个人每个人一张大桌子,还有一块小黑板,一台电脑,当然柜子里还有数不尽的试卷资料。
杨思远握着笔,心不在焉的。
“你没睡好啊?”于非问。
“啊,有点。”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师们和另外几个人走了进来。
戚明抱着个厚厚的笔记本,坐到了杨思远对面,悄悄看了他一眼。
于非哼笑一声,凑过来说:“跟你说了吧离他远点……他盯上你了。”
“嗯?”杨思远疑惑地应了一声,转头去看戚明。
戚明很快躲闪开了。
杨思远没心思管这个,没有在意。
“好,人都到齐了咱们就开会吧。先说一下咱们这个教室啊……”
年级主任滔滔不绝地说着,杨思远却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今天就得来学校,还有好多东西要带,昨晚是没办法在李遇安家的。可是直到他走,李遇安也没醒。他也不知道李遇安现在怎么样了。
可他偏偏住了宿,没办法回家看他,实在是悬着一颗心踏实不下来。
“该找谁问一下呢……”他自顾自地想着。
“咱们培优生女生比较少,男生们要多照顾一下,平时多帮一下女生……”
女生?哎,女生?!
杨思远灵机一动,找陈妙!
陈妙还是走读生,而且有李遇安的联系方式,妥了!
杨思远这点子一出来,就开始暗搓搓地琢磨措辞了。
会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烦得他不行,一结束就要跑出去,没注意到对面的戚明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干嘛?”于非凑过去,挑眉问道。
戚明缩回脖子,不敢看他,赶忙跑走了。
于非看着他跑了出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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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同学!麻烦叫一下你们班陈妙!”杨思远在陈妙教室外边,拦了个学生。
那学生回头喊了声,没一会儿就见陈妙出来了。
“大杨?怎么了?”陈妙问。
“你知道我现在住校了吧?”
陈妙点点头,笑道:“知道呀!培优生嘛,厉害死你啦!怎么了,需要我从外边带什么东西吗?”
“不是不是……不不不也差不多……就是,嗯,你还联系着李遇安呢没?”
一说到李遇安,陈妙脸上的笑立马就没了,顿时愁云满面,道:“我真快拿他没办法了,他就是块大石头!我给他发那么多消息他都不回我。”
杨思远和李遇安在一块儿那么长时间,都没怎么见他拿手机看,心说能回复你才是有鬼了。
他把陈妙拉到一边去,悄悄说:“我跟你说,你不要给他发□□什么的,他都不登录的。你得给他打电话,发短信才行。”
“真的假的……我觉得这样怪怪的……哎呀你到底有什么事就直说嘛!”陈妙摆摆手,不想再提这件事。
杨思远搓着手,把修改后的不知道第几百份腹稿慢吞吞讲了出来:“是这样,我昨天呢去找李遇安,这不是要住宿了嘛,跟他打个招呼。他们那个小胡同太黑了嘛,他出来送我的时候摔了一下……”
“啊?!你怎么不扶着他!”陈妙一下子抓住重点,就要捶杨思远。
“哎哎哎不是……我扶了扶了!我扶了他他也是受了点伤嘛!你也知道他那个身子骨嘛,弱不禁风的,我……我这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又没办法看他,就……你回去能不能帮我打电话问问他去医院了没?然后问一下花了多少钱,我回去给他报销嘛。行不行啊仙女?”
第一个预备铃响了,陈妙犹豫了几秒,气冲冲道:“知道了!你下次要再……”
杨思远双手投降:“不敢!绝对不敢了!”
陈妙好哄得很,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既然答应了,肯定会做到。这一点杨思远还是很放心的,当下心落了一半,终于能有心思学习了。
培优生的课表是活动的,如果自己认为某一节课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提升空间的话,就可以在那节课去培优教室自习别的科目。虽然这样对于学生补习差科很有效果,但实在是非常累人。
杨思远英语成绩很好,他有很高的语言天赋,上英语课就是在放松一样,但一写题目的话又从来没有掉出过单科前五。
所以杨思远理所当然地放弃了英语课,吭哧吭哧去培优室学数学了。
六个培优生好像只有两个人的英语是弱科,偏偏两个班的英语老师不一样,都在同一个时间段,所以一到英语课的时候另外四个人就齐齐聚到了培优教室。
这一下子,智商差距就明显体现出来了。
杨思远很聪明,但离天才那还是差得十万八千里。戚明和另外一个同学就更惨了,完完全全是靠努力得分。就只有于非,那个学习最不上心的于非,做数学题跟玩一样。
杨思远怀疑这个来培优室补差课的特权对于非根本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做了两节课的三角函数,杨思远脑子嗡嗡直响,放下笔打算休息一下。
“不写了?”笔刚放下,就听于非问了一声。
杨思远揉揉眼皮,说:“嗯,累了,歇会儿。”
于非没应声,在纸上胡乱画着什么。
“你会画画?”杨思远眼睛舒服点了,转头就看见于非在画画,遇见有相同爱好的人不免有些激动,便问了问。
“无聊啊,画着玩。”于非随口说。
杨思远又看了看,那纸上画了个小人,埋着头写东西。突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哎”了一声,小声说:“你这个画的……有点像……”
他没说下去,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在认真写题的那个小个子男生。
于非笔一停,转头看着杨思远。
“怎么了?你画的挺好的啊。”杨思远不明所以。
于非不说话,眼睛也没动,手上却将那纸揉成一团,扔进桌旁的垃圾桶里,让它和许多相似的纸团作伴。
杨思远完全懵逼,不免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还好下课铃马上就响了。
“三角函数考得挺简单的,你没必要做那么多题。”于非起身前,对杨思远说。
“呃,谢谢……”杨思远更尴尬了。
很久以后的后来,杨思远也做了和于非相同的事,到那时他才知道,那些纸团里藏的是怎样难以言说的秘密。
等了几天之后,陈妙终于给他带来了消息。
“你把他原话说给我听!”杨思远生怕陈妙的转述遗漏什么,便说道。
“还原话……好吧,他说:‘去了医院,好像是花了一百多一点,记不清了。已经没事了。’”陈妙模仿着李遇安的语气说。
杨思远低头想了想医院价格,觉得一百多应该是没问题的,李遇安应该是真的去了,这下就完全安下心来。
“好好好,没事就好!”说完就要跑。
“哎!还没完呢,你不听啦?”陈妙拦住他。
“啊?还有什么?”杨思远生怕有什么转折,心又提了起来。
“咳咳……‘高三了,学习很累,不要逞能,要好好休息。’嗯,没了,就这么多。”
要好好休息。
这句话太普通了,李遇安为了让他听到而对别人说这种话出来就不普通了。
毕竟高冷的人一般不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柔软的一面。
冬阳沿着天空的轨迹行走,悄悄将光落到杨思远眼眶中,让他看到这任何风景都有一层朦胧的暖色。
十七八岁的年纪容易感动,也容易心动。
可十七八岁的孩子又什么都不懂,揣着一颗悸动的心而不自知。
“好。我会的。”阳光下,北风里,杨思远自言自语一样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