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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开学倒数第二天。
      下午三点。
      桌子上那一摞空白卷子现在已经矮了一大截,并且还在以更快的速度下降着。
      李遇安揉揉眉心,最后把一张卷子给他抽了出来,放到了一边,说:“我放在这里的,一整张都不需要做。”
      杨思远忙碌之中抬头瞅瞅,应了一声:“哦。”
      李遇安的任务完成,长出一口气,发呆着看着他写作业。
      杨思远写起作业来跟开了挂没什么区别,一脸“老子天下无敌”,扎着脑袋,右手唰唰地划拉。
      李遇安歪歪头看他写的东西,随着他潇洒的动作慢慢地拧起眉毛,终于忍受不了,吐槽道:“你这个字……你真的练了字吗?”
      杨思远正奋力蛙泳蝶泳自由泳,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生怕明天溺死在这里,哪还来得及想字的事,就随口回了句:“练了啊!我这不是写太快了嘛,顾不上顾不上。”
      李遇安看他这状态,也不敢再打扰他,说道:“写了挺久了,写完这张休息一下吧。”
      “啊?不行不行,那写不完了啊。”杨思远抬头瞪他一眼。
      李遇安被瞪得愣住,竟也起了脾气,一把按住他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写完这张就休息。”
      正值夏末,暑气还未完全散去,空调屋里的杨思远还是写得一身燥热。李遇安像是从冬日里穿行而来一样,骨节分明的手竟冰得杨思远一僵。他右手的竖纹此时不声不响地闯入杨思远眼中,从那少得可怜的月牙上直直地冲到修剪得极规则的指甲边。
      恍然间像是淋了一场冰冷的夜雨,杨思远的燥热瞬间溃败,逃得无影无踪,随即席卷而来的却是从心底爬向全身的酥麻,像是触电。
      他愣愣地看着李遇安的手,墨水已经浸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
      一时冲动惹的祸,发完脾气的李遇安也就着这个动作慌乱了几分。
      故作无意地抽回手,他低着眼眉接着说道:“写太久大脑会受不了。”
      苍白的手轻轻地摩搓过杨思远的手背,他强迫自己缓过神,声音沙哑地“哦”了一声。随后机械地拿起笔继续写,却再也看不进一个字。
      空气无形地流动着,杨思远却只觉窒息。
      根本不知道自己瞎写了些什么玩意儿,杨思远夸张地一摔笔,喊道:“写完了!休息!”
      李遇安也巴不得刚刚的尴尬赶紧结束,便没去看杨思远写的东西。
      他清清嗓子,恢复了冷淡的声线,说道:“你的字帖呢?”
      杨思远正浮夸地张着双臂伸懒腰,听见李遇安问他问题却是连他眼睛都不敢看,盯着天花板回道:“啊。我想想。”
      “你不是要天天写吗?”李遇安诧异地问。
      杨思远伸完懒腰,舒服地哼哼两声,惹得李遇安皱眉。
      “那是我妈要看。她早没空看了,我就没怎么写了。”他说,然后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李遇安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就又摆摆手,嫌弃道:“有啥用啊,描的时候会写,自己写的时候就又不会了。等会儿啊,我找找。”
      李遇安听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在抽屉里来回翻找,压住情绪问道:“你……你描着写?”
      这话不管是语气还是配套的表情,差不多都是李遇安这十几年来最扭曲的状态。
      “不然?”杨思远闻言回头,不解地皱眉问他。
      “……”李遇安彻底无语,无奈地轻笑一声道:“不是……我用黑笔写的,你怎么描的?”
      杨思远捣鼓半天,终于赶上对的时机拿出几张蒙帖纸,摇了摇,笑笑说:“用这个啊。我买了本字帖撕下来的,聪明吧?”
      “……”李遇安扶额,被气笑了。
      他一手抵着额头,半合着眼睛,手臂下露出上翘的嘴角。
      杨思远看着他,刚刚的感觉又突然回来了,他忙定定心神,把蒙帖纸展开放在桌子上,推过去说:“你、你看看呗。”
      李遇安笑意未消,眼角还微微挑着。他将纸拿过来,一张一张翻看着。
      杨思远却管不住自己的眼,偷偷地瞥着他。
      “描的倒是挺好……但是没什么用,我教你怎么写。”李遇安把蒙帖纸叠起来,放到一边,敲敲桌子,让杨思远把自己给他写的那张拿过来。
      杨思远便愣愣地推过去。
      李遇安没动作,杨思远也不知道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李遇安才叹口气说:“白纸。”
      “哦!”杨思远恍然大悟,拿过张白纸来。
      李遇安接过纸,坐得离他近了些。
      杨思远的半边身子仿佛抽去神经,动也不是静也不是。李遇安低低的声音旋在他耳边,他仿佛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一上一下,黑色T恤上清淡的洗衣粉味飘来,他傻子一样看着李遇安在纸上一撇一捺地写。
      “你写字太硬。比如你的名字,你写的时候不要每一笔都连在一起,要像这样,留一些空间,不然看起来会很挤。”李遇安一边指着杨思远的名字,一边说。
      然而等他把“杨”字写完,也没听见这名字主人的一句回应。
      他略有不解,便转过头去看他。
      动作进行到三分之二骤然停住,他僵在那里不敢动弹。
      杨思远像是丢了魂儿,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就算李遇安这时转过头来逼近了他的空间,他也还是那个样子,仿佛没有感知到一样。
      此时,两人的距离近到对视都不能同时顾及两只眼,鼻尖只差一抖便能碰到一起。
      两人的呼吸交错,李遇安能感有灼热的气息袭来。
      霎时间,李遇安耳朵红了。他想动,身体却不听自己使唤。
      空气仿佛凝固,时间就此停止。他连咽口水都不敢。
      “我……”过了好一会儿,杨思远开口道。
      一声唤醒沉睡的空间,李遇安恢复知觉一样猛然转过头去,吐口气,若无其事。
      “我知道了。”杨思远说,“你……你继续写吧。”
      他看着李遇安扎着头,极其用力又缓慢地写着“思远”两个字,漂亮的收笔将“心”字勾出峰回路转的景色。
      视线从黑色的字转到苍白的手,又顺着手向上攀爬,最终在他的脸颊处流连。
      出神地盯了半天,杨思远暗骂自己一声,摇摇脑袋。
      这半天出奇地难熬,一个小时后终于结束,两人都暗暗地长出一口气。
      “我送你。”杨思远故作无事,像平常一样说。
      “我今天不用去店里。”李遇安戴上帽子,压了压说道。
      “回家吗?那也正好,晚上我和大樊他们一起吃饭,就上次那家,顺路的。”杨思远抓抓脑袋说。
      李遇安也不再多说,点点头。
      昏暗的楼道里,杨思远试图用更多的话消灭今天的尴尬:“你好像有几天没去店里了,怎么,怕陈妙?”
      李遇安险些滑一脚,闷闷地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来了。”
      杨思远摆摆手,道:“她肯定也补作业呢。哎,那是这两天店里人少?都不需要你过去的吗?”
      问句抛在楼梯拐角,跟着两人下了一层之后,才等到李遇安的回答:“招了服务员,不需要我了。”
      他语气无异,像是叙述一件反复发生的平常事。
      杨思远听见“不需要我了”几个字,脚步突然慢了一下,“哦”了一声。
      昨夜下过雨,楼下去往车库的路上高低不平,杨思远踏着浅浅的水洼往前走,李遇安则低着头看着水洼躲避。
      杨思远载着李遇安,两人罕见地一路无言。
      到了路口的时候,杨思远一刹车,道:“到啦。”
      “明天我就不用来了吧。”李遇安下了车问道。
      “啊……”杨思远抓抓头。
      明天他要收拾开学用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确实不用李遇安再过来了。
      “嗯,那你明天好好休息。”杨思远说,随后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说道:“哎,你也快开学了吧,这么久了都没问你什么大学,你也得准备着了啊。”
      李遇安闻言愣了一秒,没有回应,扶了扶帽子转身快步走掉,留下一个满脸莫名其妙的杨思远。
      饭桌上,一群人却不见秦子良的身影。
      有人问了一句:“哎,老秦呢?怎么不过来啊?”
      杨思远咬着土豆,微微转头看了眼樊琍。
      樊琍正专心致志地剥虾,没有回答。
      “他也得收拾开学用的东西吧,毕竟过了大半个中国,肯定挺多要带的。”杨思远一边嚼一边回应。
      说是给准大学生的送行饭,真正在场的毕业生也就三四个,一桌子人嘻嘻哈哈谈论的都是彼此上学时候的糗事。
      欢声笑语中,樊琍默然地一口一口吃着饭,偶尔搭两句话,却没有像以前一样的侃侃而谈。
      最后她独自喝了一瓶酒,任别人再起哄也只是笑着说说今天老妈在家,不能带着酒气回去。
      夜幕落下,晴夜繁星,樊琍两手插着口袋在前面走着。
      “我送送你吧。”杨思远在后面说。
      家是相反的方向,杨思远以前很少送樊琍回家,基本上都是老秦。
      樊琍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从小到大,杨思远最怕的就是这样的樊琍——不发一语,面无表情。
      女人心海底针,樊琍这个不像女人的女人,心却在海底两万里。
      他瞥一眼樊琍,风吹起她的短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老秦这几天挺好的吧?”樊琍突然开口问。
      怕什么来什么,杨思远也不敢敷衍,点点头:“我看着挺好的。他之前去旅游了,玩得很开心。这几天应该是在收拾东西。”
      樊琍“哦”了一声,伸手数着天上的星星,慢慢说:“你看,远不远。”
      2008年的天空还是明澈的,不像今天,夏天的夜晚里,凉风和星月都是馈赠。
      他搞不懂樊琍在想什么,抬头看看,说:“远啊。”
      “会越来越远。”樊琍的手慢慢落下来。
      她声音很轻,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杨思远闻言看着她。
      “大杨,我跟你说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樊琍没有看他,说道。
      杨思远点点头。
      樊琍低下脑袋,拨了拨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小时候,就初一初二的时候。我……嗯,喜欢过秦子良。”
      杨思远登时愣住。
      樊琍?喜欢?秦子良?
      樊琍喜欢男人?还是老秦?
      等等?那这两人不是两情相悦?
      等等等等??小时候?那现在……?
      一堆问号晃晃悠悠地挂在杨思远脑袋上。
      樊琍像是已经猜到了他的反应,苦笑两声,说:“意外吧。”
      “不不不不不……我没怀疑过你喜欢男人!”杨思远险些咬了舌头。
      樊琍嫌弃地瞪他一眼。
      “那什么……我没太反应过来……”樊琍强大的气场下,杨思远慌忙解释。
      樊琍不再理这一茬,路灯下的影子随着两人往前走慢慢变短,她一脚一脚踩着往前走。
      走到路灯正下面,影子躲到脚下,她才踢了颗石子,说:“意思就是,我喜欢过他,但现在不喜欢了。”
      杨思远脑子清醒了点,想起来初中的时候秦子良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孩,便问道:“是……他初三追你们班班长的时候?”
      石子滚了几圈,缩在阴暗角落里。
      樊琍点点头,轻声说道:“嗯。就是那时候。”
      屁大点的县城里并没有那么多选择,三个人上的是同一所初中,只是当时老秦只和杨思远比较熟,后来毕了业樊琍搬到他家那边,两人才熟络起来。
      杨思远还记得他上初中的时候,樊琍在他隔壁班,班长是个非常漂亮的乖乖女,白白净净的,一张初恋脸笑起来能融了整个年级男生的心。
      当时有很多男生追她,追的最狠的就是秦子良。
      可以说,他把所有自己能想到的追女孩的招数都使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
      他记得秦子良说他喜欢上樊琍的时候,他问过秦子良,说当年那么喜欢那个女孩,手段不是很清楚了么。
      秦子良当时皱眉撇嘴,想了老半天才哼哼唧唧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现在一见小樊就慌了,什么法子都没处使了。”
      想到这儿,他抬眼看了看樊琍,试探性地问道:“那……后来怎么不喜欢了?”
      路灯一盏接一盏,樊琍依旧踩着影子,低头说道:“不知道。两年半,他也没注意到我。可能是累了吧,也可能是……哈哈,班长可比我好太多了。”
      平日里的气场荡然无存,逃荒一样跑向四面八方,露出樊琍落寞的身影。
      杨思远未经情场,不知如何回答,直头直脑地问道:“那还能喜欢上吗?他现在也喜欢你了。”
      一阵凉风拂过,樊琍的发丝动了动。
      她没有应声,也可能是用沉默作为回答。
      两人如此走着,走过一盏又一盏或明或暗的路灯。
      “大杨。”樊琍突然停住,伸手抓了只飞蛾,那蛾子扑腾扑腾,从手指间逃了出去,又飞向了光线聚集的地方。
      她抬头看着被几只蛾子围绕的灯,也不惧灯光刺眼,缓缓说道:“你要是有一天喜欢一个人,一定得赶紧告诉他。别错过了。”
      夜色渐浓,暖黄色的光打在樊琍脸上,勾出十分失落的柔情。
      杨思远陪她走了一夜,咀嚼着这句话,心里无端地空落,再无任何言语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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