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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奥运会的赛程往前赶着,占据着各种媒体的头条。这曾经也是杨思远极其期待的盛会,然而除了开幕式之外,他再也没有开过电视了。
      小区的楼之间挨得很近,隔着窗户,他总能看到对面楼里一家子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有时突然兴奋地蹦起来,手里的可乐大概都洒了一地;有时又一下子甩了双手瘫在沙发上,杨思远猜测这时候应该就是中国队失利。
      他烤面包的时候就这样靠在窗边看,等那里已经飘出香味,响了一声,才回过神,端着面包自己啃下一个半个,有时抹点酱,有时就着牛奶。更多的时候是干吃,因为桌子上一旦摆了很多东西,就给他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摆这么多干嘛呢,都是自己的。
      临近开学,这几天他的生活也突然忙了起来。
      基本上就是补作业,补作业,和补作业。
      假期里他是写了作业的,只不过那都是冰山一角而已。一中的本一上线率在整个市里排得进前五,时而上时而下,偶尔还掉出去一两次。但荣幸的是,一中的作业量却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名。
      早上起来胡乱吃个早饭,就开始新一天的语数外史地政。
      为了节省时间,他早饭吃得也是越来越马虎。
      开始的时候还自己烤个面包,后来干脆下楼去对面买袋包子回来,边写边吃,油滴到卷子上画地图。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来吃早点的人特别多,杨思远排着队,着急地掂着钢镚。
      他伸出脑袋去观望前面的队伍,离得近的早点摊实在不多,他寻思着要不要走上五分钟去李遇安说的路口那家包子店买。正这么想着,前面一个以肤色区别于其他人的身影勾住了他的眼睛。
      将近八点,一层蒙蒙的明黄从云层中逃出来,肆无忌惮地抱着人间。李遇安的轮廓像是被画了重点,也泛着明亮的金色。他眯着眼,探着身子试着叫了声:“李远?”
      被日光画了重点的人没有动,雕塑一般在那里立着。
      杨思远又微微提高了点声音,喊了一声:“李远!”
      李遇安听见声音后突然扭过头来,对上杨思远的视线。
      杨思远刚正想着让李遇安帮他买,这时却突然卡壳。
      他去过无数的美术展和摄影展,看过无数的优秀惊艳的作品,然而在遇上真人的那一刻,一切存在于纸上的画面都失去了语言。
      李遇安今天罕见地穿了一件米色连帽衫,身子挺得笔直,扭过头来的时候右肩微微倾着,领口有点大,能看见有锁骨露出来。
      与平时的冷淡不同,突然被叫到的他有些迷茫,眉毛微微上倾,舍去了不少锐气。他眼睛好看,瞳色深邃,此时暖光照过来,又蒙上了一层柔和。再有那苍白的肤色,阳光下仿佛透明一般……
      晨光、略显拥挤的人群、只属于一人的寂静,还有前面腾腾生起的水汽。
      李遇安在这烟火气的街上,辟出他自己的冷清与温暖。
      他插在队伍里,这样回头,那一瞬间定格在杨思远脑海里,替代了所有名家的作品,蛮不讲理地弹拨着他的神经。
      好帅——杨思远突然想起了陈妙的那句话。
      “杨思远?”仿佛短暂失聪后,周遭声音才开始慢慢苏醒,而传入杨思远耳朵的,这一声最为清晰。
      “啊!”他回过神来,想起正事后忙说,“你能不能帮我买了?我着急回去补作业。”
      可能是杨思远花了眼,他好像看到李遇安嘴角抽搐了一下,仿佛是在忍笑。
      李遇安点点头道:“好。”
      杨思远便道了谢,把手里已经被自己攥得湿漉漉的钢镚递给李遇安,走出了队伍上前去和李遇安并排站着。
      他看前边还有几个人,就和李遇安聊了起来:“这都八点了,你不是有小孩要带吗?”
      李遇安无语,纠正道:“是初中生,不是小孩。我刚刚从他家回来,他今天生病了,不上课。”
      杨思远听了皱眉:“你刚回来?那你去的时候就没吃早饭啊?如果他上课的话,你这不是又饿着肚子上课了?”
      大概是没想到杨思远居然能抽丝剥茧,抓出这个自己都没在意的重点,李遇安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杨思远还盯着他,他直直地看着前边人的后脑勺。
      他随着队伍往前挪了一步,杨思远也跟着他挪,脑袋和眼睛却没动。李遇安实在被盯地有点发毛,终于开口解释道:“最近……起的晚了。”
      杨思远吐口气,回过头去道:“你这不废话么……谁受得了一天天像你这样工作啊?”
      他想到那天李遇安胃疼时的样子,莫名有些烦躁,语速都快了起来,根本没怎么过脑子。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李遇安拼命赚钱的理由,觉得这话不合适。
      李遇安却没什么反应,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
      杨思远偷偷瞥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你几点睡啊?”
      终于排到了李遇安,他一边给钱一边点道:“两个胡萝卜包子,两个肉包子,两杯小米粥。”
      然后接着说:“十一点左右。”
      杨思远在李遇安前面接过袋子,李遇安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愣了一下,随后看了一眼杨思远,跟着他走。
      “那睡觉应该还可以了。”杨思远点点头,然后提起包子看了一眼,笑着说:“萝卜的啊?好吃吧?会喝粥了,不错不错。”
      李遇安闷声应了句,然后伸手说:“给我吧。”
      杨思远却没有给他,而是问了句:“你上午没事了吧?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带我写作业?我给你钱,不用找我妈,我自己给。”
      他走在前头,逆着光,李遇安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声音是轻快的,但李遇安却觉得他话里是落寞。
      他想起那个霓虹灯闪烁的晚上,杨思远送他回家,在光影间说的那句话——就当是让我消磨消磨时间吧。
      会不会是……单纯想找个人陪自己?
      慢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儿,一直走到杨思远家楼下,一直走到杨思远觉得他拒绝了的时候,他才说:“好。”
      拐楼梯的时候,李遇安看见杨思远笑了。
      “你……”进屋后,李遇安看见杨思远一片狼藉的书桌,直接惊得杵在原地。
      杨思远尴尬地大声笑笑,抓抓脑袋:“作业忒多了,摆的哪儿都是。”
      “你不怕写了半天的作业丢了?”李遇安难以置信地问。
      “啊?不……不会吧?都在这里了……”杨思远后知后觉地答。
      李遇安还是站在原地,盯着桌子,眉头越锁越紧。
      杨思远弱弱地解释:“真的是太多了……而且我又不怎么会收拾……”
      他抬起手向后虚虚抬了一下,又突然卡在半空,迅速落下。
      李遇安随着他手抬的方向望去,貌似是那个衣柜。他猜测杨思远大概是想以那个柜子上扎的乱七八糟的话作为例子来佐证,至于为什么突然停住,他看看那仿佛掉了层皮的柜门,竟也有些落寞。
      心里软了一下,李遇安犹豫了一秒,轻声说:“你不介意的话,我……”
      话语被杨思远亮亮的眼睛打断,李遇安又愣住了。
      他好几天没看见杨思远这样明亮的眼神了。
      虽然他每天还是乐呵呵的,但他的眼里,光是弱的。
      李遇安觉得好像发现了自己的命门,那就是带着这样光亮的眼睛。当他与之对视时,总是做出一些自己觉得这辈子不会做的事情。
      迷迷瞪瞪中,李遇安强行拉回思绪,收拾着杨思远的书桌。
      他确实有点轻微的强迫症,把各个科目的辅导书和卷子分类归置,还把已经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区分开来,未完成的那摞是另外一摞的三倍。
      杨思远边吃边写,李遇安边吃边看。
      “好多题是差不多的类型,对你来说也太简单了,要我帮你筛选出来吗?这些题你可以随便写写。”李遇安咬了口包子,拿着张卷子说。
      杨思远听了惊讶地转头问:“啊?学霸也不写作业啊?”
      李遇安无语,解释道:“……不是不写,是不用写得很详细。高三的题会非常多,但不是全部有用。你要想提高效率,就需要这样。”
      杨思远咬着习惯点点头,道:“行,听你的。”
      日头渐渐攀上来,屋子里也越来越明亮,杨思远很专心,进入状态后一直埋头写着,李遇安就在一边静静地给他筛题。太阳路过窗户边的时候,光有些刺眼,李遇安看看神色专注的杨思远,默默地拉上了一截窗帘。
      不大的屋子里只有纸笔摩擦的声音,除了没有李遇安讲话的声音之外,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但李遇安分明觉得,不一样了。
      这一次,他不是来教杨思远的,他是来陪杨思远的。
      时光无声,揽着人的肩不由分说地拉向前方,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李遇安再也没什么机会这样安静地陪着杨思远。
      中午把李遇安送到炒面店后,杨思远就去了秦子良家。
      两天前秦子良旅游结束,但是因为回来后他正赶上要跟着父母去乡下探亲,两个人没有聚过。昨天晚上秦子良回家给他打个电话,要他今天去找他拿纪念品。
      他和秦子良两家离的很远,但樊琍搬家后却和秦子良挨的挺近,他去找秦子良的时候,正路过樊琍家。
      恰巧,樊琍正提着袋子从外面往回走。
      他按了两下铃铛喊了声,樊琍回头看他。
      他骑上前去,停下问:“这是买什么去了?”
      樊琍抖抖袋子说:“挂面。中午吃面。”
      “面?你妈不是讨厌吃面吗?”杨思远随口问。
      樊琍搬家前,他们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樊琍的爸爸扔下母女俩跑了之后,杨家一直很关照樊琍母女,所以他们的生活习惯杨思远很清楚。
      樊琍喜欢吃面,但樊琍的妈妈很讨厌,所以不是很会做面条。从小樊琍就经常被陈立玫领到家里来吃面。
      “我妈不在家,我自己吃呗。”樊琍说。
      杨思远并没在意,只是点点头道:“哦,不在家啊。”
      “你这是去干嘛?”樊琍问。
      “哦,那什么,我找老秦去。他回来了。”跟樊琍说秦子良,他总觉得不自在,便只解释了两句,没再多说,更没像平时一样叫着樊琍一起去。
      樊琍听了也抿抿嘴,简单地应了声,没问什么。
      道别后,杨思远看着樊琍进了小区才接着往前走。
      秦子良早就等着他,大床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杨思远大概明白了上午李遇安的心情,此时也迈着艰难的步子往前走。
      “来来来,这是苦荞茶。”秦子良一手拉着他,一手拿起一个小茶罐介绍。
      杨思远没去过草原,不懂这些,任由他说得天花乱坠。
      “我不高血压啊……”杨思远无奈地说道。
      “哎呀,给你爸啊!”秦子良拍拍他说。
      他没有告诉秦子良杨建新和自己的那场战争,自然也怪不得秦子良借人伤疤。但这话触到了他的敏感神经,他只能僵硬地笑笑。
      秦子良仿佛得了导游的真传,把躺在床上的玩意儿一个一个地介绍了个遍,让杨思远想起了高老庄里的妈妈介绍三个女儿。
      介绍到最后,秦子良掩不住的兴奋:“这些都一般般,一般般,你随便挑。但你知道我给你最大的礼物是什么吗?”
      杨思远摇摇头。
      秦子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激动地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杨思远看了张照片——一条蓝色的布条,绑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应该是嵌在一堵石墙上。
      “这什么?”杨思远问。
      “不知道了吧?这叫‘敖包’,绑上这个布条,边想着愿望边转圈,可以祈福的。”秦子良指着图片解释道,声音里满是骄傲。
      听起来像许愿树,杨思远想。
      “可以拍照?拍了就不灵了吧?”他突然问。
      “……哎呀别信那个,灵的灵的。”秦子良被问住,心虚地摆摆手说道。
      陌生且神秘的文明,总是能勾起喜欢艺术的人的心。杨思远对此显露出了很大的兴趣,秦子良便高兴地又给他看了好多敖包的照片,彩色绸缎飘动,还有禄马风旗、玛尼杆和人们虔诚的身影。
      杨思远看了好久,最后煞风景地想:“拍了这么多,铁定不灵了,龟孙。”
      走之前,秦子良塞给他一瓶马奶酒,一包苦荞茶,几张明信片,还有一顶帽子。
      车筐里满满当当的,杨思远路上却仍然想着敖包的事。
      后来他终于去了一次草原,苍穹之下,猎猎的风吹着。他微微闭着眼睛,低着头绕着那肃穆的石堆,一圈一圈,缓慢而虔诚。
      那天他在自己能够到的最高的地方绑了一条蓝色的绸缎,用指纹写下对那个人生生世世的祝福。手机淘换了几代,拍照已经能和相机媲美,而他的那趟旅程,天空草地拍得极好,却独独少了关于敖包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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