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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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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突然闷热起来,让人的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烦躁。
而杨思远家里却突然平静下来。
几天无休止的争吵过后,又有两三天的冷战,然后陈立玫和杨建新仿佛失忆一样,又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杨思远并不确定他们中间是不是之前有什么误会,因为他什么也没听出来。
只是这样的情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如果次次都要去猜个透问个底,家里恐怕永远不得安宁。而且,他也已经麻木了。
不知道是在少年时期的哪一天,他就明白了,有些事是应该永远模糊的。
正常的杨建新和陈立玫,看起来如同是模范的开明父母。
杨建新规矩地上下班,脸上带着堪称慈祥的笑容,说话都是温和的。陈立玫平时更是一个开朗又和善的好母亲。
杨思远只当是自己浑浑噩噩做了场梦,继续学做他们优秀的儿子。
这个方法很管用,可以让他们一家看起来幸福美满。
十几年来杨思远都是这样做,从未出错。
而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最适合和他们谈一些平时没机会谈的正事,所以他筹谋了几天,终于定下了说服他们让自己考美院的说辞。
而李遇安依旧照常来来回回的上班,杨思远不问,他便只字不提家里的事。
只是杨思远最近去炒面店的次数少了许多,大多时候都是陈妙在那里等李遇安下班。
李遇安已经大概知道了陈妙会怎样做,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应对。
迷迷糊糊的,他像是被陈妙拽着往前走,但前面是什么,他却不知道。
高温袭来的一天里,陈妙叼着吸管,托着下巴等李遇安。
看见换下“小兔子”的少年走来,陈妙招了招手问:“下班了?”
李遇安便点点头回答。
“走吧。”陈妙冲他甜甜地笑。
想来任何一个男生都逃不过陈妙的笑。只是李遇安很少直视她,陈妙的眼神太热烈,也太干净,这样的眼神,怎么容他直视?
两个人并排走在阴凉里,肩碰肩挨得很近,一边走着,陈妙一边转头看看有没有车可以打。
地方太偏,车很少,两个人只能慢慢走慢慢等。
“别坐车了吧。”陈妙伸着脖子望的时候,李遇安突然道。
“啊?怎么了?”陈妙闻言回头,然后盯着他额头已经消下去不少的包看了会儿,说道:“你怎么还没完全好呢?都好多天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碰,李遇安惊了一下,马上偏头躲开。陈妙也不觉尴尬,还轻声笑了笑,背过手去。
李遇安想起陈妙一开始看到他脑袋上的包时又是生气又是难过,红着眼睛质问他怎么回事。他第一次遇见那种情况,现在还心有余悸,不敢回答。
“走着就可以,你不要再花钱了。”李遇安躲过了那个问题,又闷闷解释道。
他嘴笨,不会表达,说出来的话硬是变了味。他本来的意思是不希望陈妙再给他花钱,这些天只要陈妙来店里等他,两个人就一定会打车回去,而打车的钱,陈妙死活都要付两个人的,李遇安根本拗不过她。
他这点小心思,陈妙早就摸的透透的。她微微探过头去挑眉看着他,逗了一句:“可是太热了呀,女生很怕晒的哎。”
她本是看李遇安愣愣的很好玩,单纯逗逗他,李遇安听了却停住了脚步。
“那……不走了,就这儿,就在这里等。但是车费我付,否则不坐。”他转过身来往后倒了两步,给陈妙把阴凉处空出来了些。
陈妙听了失笑,一边看着满脸茫然李遇安一边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
李遇安说在这里等,就真的老老实实站在那里,动都不动。
陈妙偷偷抬眼看他。
天气太热,他又忙活了一中午,发梢上挂着点汗珠,脸上也微微出了汗。他大概是在发呆,也不眨眼,直直地看着前边。陈妙想起来,他不忙的时候,好像就是一直这个样子,仿佛失了魂,又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魂魄。
真是好看的一张脸,可是为什么不会笑呢?陈妙想。
随后关于他父母的事情又撞进了陈妙的大脑,她的心突然一沉,默默低下头去。
如果是我,我也不会笑的吧。她又想。
“车来了。”她正失神,便听见李遇安说了一声。
陈妙一直想方设法忘掉那件事,粉饰太平一样日日和李遇安聊这聊那。可那件事的冲击力终究太大,只是今天的一晃神,就能让她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想起来,仿佛被凌迟。
破天荒的,陈妙终于同意让李遇安付车费。
与前几天一样,李遇安到杨思远楼下下车后,陈妙就回家。
起初李遇安不解,他一直以为陈妙也要去杨思远家。当他终于开口问的时候,陈妙只是狡黠地笑着说:“他们家吵架的时候别人去了就是遭殃。我送你到这里是因为我在追你呀。”说完陈妙便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头疼的李遇安。
快一点半了,李遇安低头看看手表,加快了上楼的步伐。
他敲敲门,却没听见那声熟悉的“来了”。
不在家吗?
他又叩了几声,稍微加大了点力气。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他想或许是杨思远临时有事没来得及告诉他,便打算给他发个短信就返回。
还没掏出手机,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他抬头一看,突然愣住。
那是杨思远,却又不是杨思远。
乌黑的短发、深棕的瞳孔、浅色的嘴唇——这是杨思远。
毛躁的发型、低垂的双眼、向下的嘴角——这又不是杨思远。
他甚至连衣服都没好好穿,T恤有一截卡在裤子里没有拽出来,腰带松垮垮地垂着,脚上蹬着双人字拖。
颓废、无力、沉重、脆弱……
“你……”李遇安进门去,忍不住问了句。
杨思远却罕见地直接打断他:“你要不嫌弃,就进来吧。”
听了这话,李遇安皱皱眉头,他不懂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杨思远一定出了什么事。
杨思远在前边仿佛行尸走肉一样挪动,李遇安便悬着一颗心慢慢跟着他往前走。
这么多年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紧张的时候。
一进门,杨思远直接倒在床上蜷缩着。
而李遇安,则是停在门口一步都不敢迈进去,眉头拧得更紧,扯的他额头又泛起疼。
他走哪儿呢?根本没地方走。
地上、桌子上、甚至床上,纷纷散散地都是碎纸片。
有些稍微大一些的纸片,都是皱巴巴的,像是被人用尽全力生生扯开。
他忽然想到什么,抬头去看那衣柜。
衣柜门上再也没有层层叠叠扎上去的画,仍然留在上边的只是一个个细小的孔,无序地排列着,张牙舞爪一样嘲笑着对面床上的人。
“踩吧。直接踩。”他听见杨思远无力的声音传来。
他还是蹲下去,用手拨了拨,清出一条小路来。
他低着头小心地从那小路来走过去,坐到床边,背对着杨思远,没有说话。
“李远啊。”杨思远像平日里一样叫他。
李遇安听见这个带着玩笑意味的称呼,稍微松了一口气,偏头应了句。
“今天,能不上课吗。”杨思远说。
李遇安低头顿了顿,说:“好。那我……”
话未说完,杨思远便说:“你别回去。你别回去。在这儿坐会儿行吗。”
那声音竟带着恳求的语气。
李遇安回头,看着他。
他双腿曲着,胳膊挡着脸,李遇安仿佛看到了这样缩在床上的自己。
“好。”话音落了,他才发现,杨思远胳膊上青了一块。
他想问,却不敢,于是只是默然地坐着。
空调有点嗡嗡作响,此时在落针可闻的屋子里竟显得喧嚣。
窗外的太阳缓慢移动着轨迹,地上的光越拉越长,借着光源,李遇安看见了一小块有些熟悉的纸片。
他回头看看杨思远,没什么动静,便轻轻弯腰下去捡起来看。
那是个小亭子。
他想了想,然后起身看看写字台对着的墙——那是扎在那里的那张公园的图。
杨思远和李遇安都很喜欢的那张图。
突然间,他心里有些空空的,像是丢掉了什么,却又无从寻找。
他轻手轻脚地蹲下翻找着,手里慢慢攒出了十几张纸片。
“李远。”正在找的时候,杨思远突然喊他一声。
他被吓了一下,好像心虚一样一下子背过手去应了一声。
他站着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杨思远说:“吓到你了吧?”
他想说不是,杨思远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听见杨思远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筋疲力尽的时候攒那么点力气。
“我啊……今天跟我爸说了要考美院的事。他今天……心情可好了。你也知道吧,他们最近没吵架。我就想啊……是时候了吧……然后呢,我就特别特别特别,真的是特别心平气和地和他商量。再然后啊……”
他停住,然后慢慢转过身来,乱糟糟的发丝间露出双眼,没红眼眶,没留眼泪,却看得李遇安心下一沉。
“我就醒了。”他继续说道。
一向不会揣摩别人心思的李遇安这时候却听懂了杨思远前言不搭后语的这句话。
他学美术原来是梦,而现在,他被打醒了。
李遇安抿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杨思远仿佛没想要什么回应,说完后依旧保持那个姿势,僵硬地缩着。
两人对视良久,李遇安才开口说:“你胳膊上伤了,你家里有药吗?”
杨思远静静地看着他,这样毫无活力的眼睛让李遇安怎么相信这是他认识的那个杨思远?
李遇安能想到,放在平时,杨思远会借机打趣他,或是呲着牙调笑一句,或是只是暖暖一笑道个谢。无论如何,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仿佛一具石化的空壳。
杨思远看了他好久,低声回了句:“那你呢?你胳膊上是怎么回事?”
那声音有气无力,还有些冷冰冰。
李遇安一怔,左臂不自觉地动了动。
他刻意把疤留在上臂,刻意用袖子遮住,刻意掩盖着这一切让自己至少看起来正常,却没想到杨思远早已看破。
他居然泛上来一丝绝望的情绪,紧咬着牙沉默。
“对不起。”杨思远闭上眼低声说,“对不起。药水在我爸妈卧室的小柜子里。”
光没照到床上,更没照到杨思远。
李遇安原地站了会儿,思绪千回百转,最终还是默叹着屈服。
他紧握着手里的纸片不让杨思远看到,趁机塞到口袋里。
等他找了好一阵,终于拿到两瓶像样的药水回来时,却发现杨思远闭着眼,平静地呼吸,像是睡着了。
“杨思远?”他轻轻唤一声。
而杨思远没有回应。
他不再叫他,只是蹲下去,用棉签轻轻地涂抹在他手臂的淤青上。
药水很凉,杨思远偶尔抖一下,李遇安就忙停下来,等他不动了再继续。
他刚刚看到的伤是在杨思远没转身之前,是在右臂。而现在他右臂却被压着,他只把左臂上的一小块抹了药。
他有心把他翻过去给右臂涂药,却又不忍把他弄醒。
一向阳光的人一旦垮掉,就格外让人心疼。
杨思远沉沉睡着,李遇安坐在床边守着他。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杨思远都睡着了他还在这里守着,他想不出理由,但同样的,他也想不出把杨思远一个人抛下的理由。
像是要逃避白天一样,杨思远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六点多时候,才昏昏沉沉地醒来。
他睁眼时,李遇安已经不在了。
屋子里被收拾地干干净净,只是衣柜门上看起来有些不堪。
门被推开,杨建新走了进来。
他神色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没有凶神恶煞,只是略微有些严肃。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杨思远说:“我让你老师先走了。”
杨思远撑着身子坐起来,闷声应了一句。
阳光弱了下去,傍晚宣告到来。
他看着窗外,喃喃道:“好饿。”
杨建新便说:“我买了饭回来,洗个脸出来吃吧。”
他依然看着窗外,对面阳台上停了只好看的鸟,看起来有彩色的羽毛。
“嗯。”
昏暗的小屋里,一盏台灯亮着暖光。
李遇安这天晚饭时间不用去饭店帮忙,杨建新回去后他就回了家。
桌子上铺着一张薄薄的白纸,上面散着一些碎纸片。
他拼来拼去,仍然少了中间一块石滩。
小心地用胶带把拼好的纸片粘在白纸上,他才闭眼皱皱眉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在干什么……”
说起来这行为的确有些没理由,还有些幼稚。
他举起粘好的画在台灯下仔细看了又看,目光留在水面的波光上。最终,他还是没将它扔掉,夹进了一本厚厚的杂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