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恋》闻笛飞

4、意外

　　四意外

　　梦里依稀回到那年秋末。洛洛站在海边，刚刚剪短的黑发风中凌乱，她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然后说……

　　闹铃准时响起。

　　我翻身摁掉手机，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呆。

　　那个场景应该是真实的，但是在这么多年后，我实在已经有些疑惑了，因为我完全回忆不起来洛洛对我说了什么，而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我只记得她异常苍白的悲哀，还有，在那之后，我失去了她。

　　七年来，了无音讯。

　　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试图联系过她的家人，但是毫无结果，电话那边永远是提示空号的单调声音，而她原本的住处也早已被转手卖掉。

　　我一度以为我会发疯或者会死掉，但是撑过去之后，一切似乎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只是无法再去爱了而已。

　　似乎当年和洛洛之间那场旷日持久而鲜血淋漓的纠葛耗尽了我所有的爱恨。

　　结果成就了今天的钻石王老五。

　　我苦笑了下，对着虚空做了个鬼脸，翻身起床。

　　京内的交通在某种程度上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众生平等”：不论是公交还是越野，不论是跑车还是商务舱，总之都堵在路上，上下不得。司机们早已习惯了早晚上班点的拥堵，神色平静地留在车内吸烟打电话。外地的客人们烦躁地松开领带，紧张地盯着一望无际的车流。

　　我叩击着方向盘，车里放着一首老歌。女人空灵独特的嗓音慢慢独白着：我的眼只追随你。手机不合时宜地大声喧哗，女人所营造的寂寞空气瞬间消失，商业气息转眼取而代之。

　　似曾相识的陌生号码。

　　“你好，丁宇。”

　　我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关小CD，漫无目的地看着京城昏暗的天空。

　　天气预报说，今日有雷阵雨。

　　“你好，丁宇。我是夏宁飞。”

　　我以为我要花点时间才想起夏宁飞是谁，但是我没有。一瞬间，洛洛阳光似的笑容刺痛我的眼。

　　夏宁飞，洛洛最为信赖的人。

　　但我与他之间除洛洛外并无交集，七年来几乎再无联系，那么今天他……

　　我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边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我听见自己的心脏有力跳动着，一下一下。

　　这样不行。我胡乱想着。夏宁飞，有什么事赶快说，否则我的心一定会跳出来的。

　　“有个消息，我想了一晚上，还是决定告诉你好了……丁宇——沈洛鸢回来了。”

　　天边响起一个炸雷，滚滚而来。拥堵的车流似乎有所松动。

　　我抓紧电话，看着窗外的乌云。

　　“你……麻烦再说遍？我这边在打雷……”

　　“沈洛鸢回来了。我昨天见到她妹妹了。”

　　——啪。

　　豆大的雨滴砸在车前窗上。京城的天气预报居然终于准确了一次。

　　我只觉得手脚冰冷，似乎与车外的寒雨溶为了一体。早晨的那个半截的梦境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在现实里续写着它的后传。

　　洛洛……

　　“她……说什么了吗？”我尽力稳定着自己的心跳，腾出一只手去翻药。

　　但是不行，手抖得厉害。

　　我抓着药瓶不住颤抖。

　　“说了些奇怪的话……我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夏宁飞的声音若有所思。

　　洛洛……

　　“你方便的话，见面说吧。”如果不问清楚，我想我会疯掉的。

　　夏宁飞想了一下：“好的，那么你记下地址。”

　　他说了一个离这里颇有些距离的地点，约好稍后联系后，我挂掉了电话。

　　天空一片漆黑，犹如黑夜。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终于成功地止住了颤抖。吃过药后，我给公司打了几个电话，推掉了所有的预约。

　　以前和洛洛在一起的时候，我曾向她抱怨，说身边没有人可以帮我。她那时笑着说，谁让你把事情都做了呢？

　　洛洛失踪的时候，公司刚刚步入正轨，而我却因洛洛的消失而几近崩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支持公司运作的都是中高层的干部们。洛洛说得没错，一个完整的制度和规则体系远比一个高明强大的领袖而更为可靠。

　　洛洛……

　　第一次见到洛洛是在我大二的上学期。当时我站在食堂门口，琢磨着是回宿舍还是去网吧。然后我听到有个银铃般的声音小声问我：“学长，请问青鹿园怎么走？”

　　我闻声回头。

　　是个大眼睛的女孩，穿着咖啡色的外套，留着齐耳的短发，一脸青涩诚恳。

　　我很无语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三层小楼。食堂墙上龙飞凤舞地画着三个大字：青、鹿、园。

　　我一直没搞明白为什么食堂要叫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但是很显然，洛洛不是第一个站在食堂门口问路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

　　“啊。”我听见她小声地喊了一下。

　　可以想象得出的尴尬。

　　我扭头去看她。

　　满脸绯红，像是刚刚熟透的苹果，新鲜到可以滴下水来。

　　然后她飞快地道谢，又更加飞快地冲进了食堂。

　　一瞬间，我有点喜欢这个可爱的女孩儿了。但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这件事已经被我彻底忘了。

　　直到我第二次见到她。

　　那年我上大三。新生入学后不久，各个社团就开始纳新。从食堂到宿舍，一溜长桌摆开，各个社团使出浑身解数来骗新来的入社。路上熙熙嚷嚷，不是一般的吵闹拥挤。

　　我艰难向宿舍前进。

　　“社长！”

　　我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像是深夜里月光流过银瓶。

　　顿时心静神定。

　　循声看去。是动漫社那边。

　　动漫社也算是我们学校的传奇社团了。当年我们入学的时候，这个社团堪称风雨飘摇，谁知两年后的今天，他们连COS部都有了——需知，COSPLAY就是俩字：烧钱。

　　而缔造这个传奇的，就是他们的社长，夏宁飞。

　　我们这级有耳朵的都听过他的名字，号称社联的幕后黑手，据说在学校几十家社团里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令他如此出名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拒绝了校花。

　　理工院校能有多少女孩？能有多少漂亮女孩？更何况漂亮到柳菲那个级别的？全校有半数以上的男生以追到柳菲为最大的梦想。

　　可惜，夏宁飞是属于另一半的。

　　据说柳菲受此打击发奋学习，年年以年级第一为奋斗目标，断情绝爱，令她的追求者们欲哭无泪。

　　于是夏宁飞在无意间得罪了全校一半男生。不过因为我和他属于同一半，对此并无感觉。

　　此时，夏宁飞的身边正站着个COSER，仰着脸和他说话。看衣服，应该COS的是周瑜

　　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个COSER的侧脸，在我看来，她的肩膀过于瘦弱，脸型过于圆润，眼睛过于妩媚，嘴角过于柔美，像小乔多过周瑜。

　　没办法，谁让喜欢COS的女生比男生多呢？加上夏宁飞和男生之间的“结怨”，估计他们COS部大概都是女生吧。

　　“洛鸢！你来！”

　　我听到旁边有人喊她。是“孙策”。一群女孩子拿着相机绕在她身边，一脸兴奋。

　　“哦！马上！”

　　“周瑜”扭头和夏宁飞又说了两句，然后飞快地跑了过去，在“孙策”身边站定。

　　再一抬眼，瞬息万年。

　　肩膀依然瘦弱，脸型依然圆润，但一双寒眸如星，目光沉坠，嘴角高傲冷酷，如刀剑出鞘，不可逼视。

　　恍惚间，似见当年江东周郎。

　　那群女生一片尖叫，照完照片又围上去吵闹不休。我看见“周瑜”一边和那群女生周旋，一边眼神飘忽。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看见夏宁飞靠在长桌旁，和那群新生含笑交谈。

　　这个“周瑜”和夏宁飞……

　　有意思。

　　我走过去敲了敲动漫社的桌子，对着闻声抬头的干事咧嘴一笑：“我想入社。”

　　一切恍如昨日。

　　夏宁飞依旧恬然淡定，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时，似乎与背景融为一体。萨拉布莱曼的歌声轻轻飘过，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香。夏宁飞翻看着手中的文件，不急不缓。正午耀眼的阳光从雨云缝隙中钻出，经茶色玻璃的过滤，落到他身上时只剩下温和的光晕。像是古旧而令人叹息的老照片。

　　岁月静好，时光无情。

　　也许是我的脚步声惊扰到他，夏宁飞忽然抬头。

　　“好久不见。”他起身微笑，手里的文件轻轻合起，放在一旁。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却令方才那种微微感伤的氛围一扫而空。

　　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夏宁飞有这种本事。他可以带动周围人的情绪，让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围绕着他转，也就是所谓的天生领袖。而这样的人多半骄傲自我，不肯委屈自己，也不肯停下来看看，像是龙卷风过境一般，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他自己还一脸无辜。

　　但夏宁飞不同，他会照顾到周围每个人的感受，犹如江南春风，微微拂过，然后自然而然江水碧绿江花似火。和平演变，温柔无害。

　　但我并不喜欢夏宁飞。我尊重他，欣赏他，但是并不喜欢他。

　　基本来说，我是一个自我而冷漠的人，可想而知，当年我在社团那一群如火如荼意气风发的孩子之中简直就是万绿从中一点红，不折不扣的一只黑羊。

　　倒不是说动漫社的社员比其他社团的成员更加热情或是有活力，而是夏宁飞的气场太过强大，让整整一个社团都不得不沸腾起来。

　　不幸的是，我拥有完全与之相反的气场，而且同样强大。不过我们之间彼此尊重，加上有洛洛从中调和，所以也可以称得上是相处融洽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一山没有两头虎。”洛洛曾如是评价我与夏宁飞之间的别扭的关系。

　　我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在夏宁飞对面坐下，跳过例行问候，直奔主题：“那么，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