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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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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纵横归隐之后的鬼谷日常
中短篇
为ooc致歉,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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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窗外日光清明透亮,盖聂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手中握着一卷竹简,轻轻翻动,竹片偶尔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日光似水一般浮动,虚虚的笼在他身上,白衣广袖,在日光下白的似乎在发光,盖聂整个人都罩在了一片朦胧的光晕里,握着竹简的手指节分明,显得温莹如玉,他垂着眸,神情平静,浓厚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垂下,似乎在这片青烟一般的光芒中剪隔出条丝寸缕,清冷如仙。
他的目光停留在书卷上,一动不动,似乎看的十分专注,但若凑近了看,必然能看出,他此刻的心思是没在书上的,眼神浅浅,已然出神。
枝头鸟雀叽叽喳喳,来回跳跃,听起来无比欢快。
手中的书卷又捧了片刻,盖聂被吹过来的风惊醒了,这才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看看竹简上那一列列的字迹默然片刻,还是将它卷起,搁在了面前的小几上。
不知为何,书捧在手里,却是看不进去。
午时已过,平常这个时辰,他看完一卷书总要小憩一会儿,但今日腰酸的厉害,躺下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眼下寻了书来读,却是连书也看不进去。
屋外风吹着,日光灿烂,树上的叶子哗哗的响动,远远瞧着,只觉得院子里一片金黄;河边逐鹿一上一下的摆动,尾巴降下来轻轻敲在青石面上,咔哒轻响。
盖聂坐在小榻上,静静地看向窗外,所有的声响都像水流,一点一点汇入他耳中,他闭上眼睛靠在窗边,觉得这谷中似乎太过空旷。
空旷到一点一滴的声音,都似乎被放大了数倍。
今日是韩非的忌日,卫庄一早便上了山。
鬼谷所在的云梦山不过是一片连绵山脉中最靠近外界的一座,此山之外更有远山,卫庄虽未明说,但想必是去了最为高耸巍峨的那座山巅。
山巅之上,可近天阙。
离天越近,似乎说的话就越能让天上的人听到。
卫庄自是不信这些,但和他约在那里的人也许是信的,哪怕不信,必然也求个心中安慰。
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和卫庄一起纪念韩非的人,似乎剩的也不多。
盖聂在窗前一动不动的靠了许久,久到似乎已化成了一座雕塑,鸟雀飞来飞去,也疑心这人是否还会动弹,两三只轻轻地落下来,停留在窗棂前,晃头晃脑的试探,但无论它们飞来又飞去,树影悄悄地换了位置,停靠在窗下的人影却还是静静的,鸟儿们渐渐觉得无趣,扑棱棱的振翅飞走,再也不回头来瞧这里一眼。
盖聂并没有睡着,只是从韩非想到了荆轲,从当下想到了过去,然后在鬼谷百年不变的景色里,看到了那么点总不会停止变化的东西。
他想着想着,就渐渐忘了时间,许久之后,他轻轻睁开眼睛,抬手在窗棂上用指尖划出了一个小小的十字,视线在其上停留了片刻。
而后他握住了身旁的剑,走向了门外。
苍山云霭,是这世间亘古不变的风景。
江山换了一代又一代的新主,柳树生了一丛又一丛的新茬,红颜枯骨,将军迟暮,一切都随着大浪淘沙,在时间的缝隙里消逝的看不见踪迹,却惟有青山依旧,江水滔滔,或巍峨或宏大的,沉默着存在于这个世间,任由着云遮雾绕,叫人看不清它的模样,只知道百十年前,总有同样的人站在这里,用同样的慨叹,缅怀着逝去的或者将会来临的事情,这些人落在时光里生了灰,成为了枯萎在笔尖上的故事。
从无例外。
清酒淅沥,洒在风里,落入尘土。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魂兮归来,何不反故居。
昔年韩国九公子尤善品酒,爱美酒美人,生性最是潇洒不羁,却早早亡故在一个本该大展宏图的年纪。
可叹亦可悲。
转眼十数年过去,故人被埋葬在往昔的风云里,叫人再也找寻不到,但江山代代有新的故事,惋惜过后,还是要接着往前走。
周边寒风阵阵,俯身看去,脚底一片云遮雾绕的朦胧,卫庄坐在崖边,将黑瓷酒壶倾倒,壶中的酒水便淅淅沥沥的落进风里,鼻尖飘来一股辛香。
酒壶倒空了,卫庄将圆滚滚的酒壶在手中颠了颠,向天上深深的注视片刻,抬手将酒壶丢下了悬崖。
片刻后,远远地,悬崖下方就传来瓷器撞到突起的岩石而脆裂的清脆声响,响声在深谷里引起了一片连绵不断的回音,呼啸的风声传上山顶,像是一个人爽朗的笑声,响在耳畔,又慢慢消磬。
本来早就该跟他说一声的,在大秦分崩离析的那一天就该告诉他,告诉他终于能安息了,但这天下的归属悬而未决,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就一等再等,等到了如今。
但事到如今,除了一句“走好”,又能说什么呢?
卫庄沉默着,只是听着耳边的风慢慢停下来,天上的云又散开,露出了头顶的晴天,他才站起来,看向了远处一重一重的山影。
“没有好酒,但酒杯碎了,赔你当初那个,”卫庄淡淡说着,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不过想来,你今日也不缺酒喝。”
如今千里之外的都城,昔年的故友做了丞相,想要什么样的好酒自然都是有的。
言尽于此,他无话可说,也不必再说什么。
赤练饮尽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同样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眼眶通红,眼睛又亮又圆,像是心里含着一股劲儿,不让自己掉下泪来,但拖着酒壶的手却颤抖着,像是拿不稳,纤细的手指用力握着那酒壶,直到骨节泛了白,还像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无论过往逝去了多久,刻骨铭心的伤疤还是会留在皮肤上,叫人看一眼便觉得生疼。但已经过去太久了,原本的疼痛已经变成了麻木,她是痛的,悲的,但一颗心空落落的,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悲而痛。
卫庄走近了自上而下俯视坐在地上的她,赤练想像平常一般笑一笑,只是嘴角还未翘起便耷拉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低下了头,像是疲累极了,“算了......我笑不出来。”
她笑不出来,声音还是颤着的,绷了最后一口气,虚虚的,像是整个人都虚弱了下去。
多少年过去了,从她跟着卫庄从烈焰冲天的韩王宫转身离开的时候,就再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如今这个时候,也不该她哭。
所以她垂下了头,委顿着一向挺直的脊背,摇摇晃晃如一个酒醉不醒的醉汉。
卫庄垂眸看了她片刻,半蹲了身子,第一次将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头。
赤练的眼角落下一滴泪,倏忽砸落在土地上。
这一滴泪像是打开了水闸,她低落的睫毛上迅速汇集起一颗又一颗珍珠大小的晶莹,落雨一般,纷纷扬扬便掉了下来。
她忍了片刻,忽然捂住脸扑到了卫庄怀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痛哭失声。
十几年了,她终于能放纵自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为什么人总是这样呢?明明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勉强支撑着,有依靠的时候,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恨不得把苦难都一股脑儿的倾倒出来。明明能忍着,却也忍不住了。
卫庄眸色深深,望着天空,像在透过无尽的时光看什么人一样,而后垂下眼眸,虽然生疏,但还是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赤练感受到了他的动作,遮在手掌下的眼睛流着泪,紧紧地闭上。
风掠过远远的山头,呜咽一般的回音,枝叶轻晃,似乎是谁在轻声告别。
卫庄向那处凝望一眼,目之所及空空荡荡,唯有黄叶轻飘而下,仿佛那一瞬间被窥视的感受,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