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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心伤 ...

  •   我的后半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在憎恨与痛苦,还有爱意交加中度过的。

      父亲在我二十岁时就不在了,死于权利的纷争。

      而我在四十六岁时身处大渊灭国的末端,却有幸能安享而终,母亲哭着,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亲这么好的人,应该深受长天生垂怜吧。她不应该藏身与战火,应思柳战败的消息,而诛连九族,最后火烧满天,灰飞烟灭。

      长天生不能给予了我家人一点垂怜。却有幸给予了我一介罪人一个安详而终。

      只是我这样的人,又怎么配安详呢?

      还真是可笑啊。

      父亲的早年离世,而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他一直是那个可怕的杀神和那个慈父中的徘徊之人。

      而我对父亲的印象,却比母亲还要深上不知多少倍。

      一个在你少年期间就已经逝去的人,为什么又会念念不忘呢?

      我也不知道。

      可能是因为,此后看见自己看父亲时那双眸子,特别的扎人吧。

      他的一生都在逼我练武术,逼我学会防身,逼我成为一个有自保能力的姑娘。

      我恨他,我怨他,可是我却把那份自己也不知道的爱意悄悄在心底藏了三十年,连自己都不曾知晓。

      他可以成为一个天底下人都赞叹的爹爹,可他唯独逆了全天下人的愿,教会了我防身之术。他可以成为一个天底下人都觉得大逆不道的父亲,却如全天下人的愿,在教会我自保后选择以自尽让我成为一个被皇天保护在下的生命。

      那种眼神,那一夜花白的头发,那池塘里的深深叹息,那面对列祖列宗的跪下,至今都如血一般,狠狠的泼在我的心底最痛的那个位置。

      我的整个少年时期都是在与他的互相对恨中度过。我的整个成年时期,确实在深深的思念中悔过。

      “砰——”刀光闪过,木剑无情被抛落在地,惨不忍睹,可想而知,被风刃震开的我有多疼。手在脱臼,雪白的皮肤开始一点一点的泛红,最终变得红肿可怕。我眼睁睁看着手开始在腕部开始一点又一点肿大,眼瞳微微的颤抖,扶着右手的左手,开始不停地打着抖。我一边摇头,一边抬起右手,渴望那个杀神可以给予我一些怜悯。

      父亲望了我一眼。

      我等到了。

      却不是怜悯。

      而是嘲讽。

      “这就受不了?滚起来。”

      “爹爹,我好痛啊!”

      “痛?痛就对了。就是要痛的给你长点记性,你握匕首时,手怎么可以那样放?!你知不知道,将来有一天如果我们乔家的女子要上战场,你是第一个死的!”

      父亲说话时一直都是低着头,这时候终于抬起来了。

      他的眼睛其实一直都是生的非常凌厉,带着中原男人特有的那种威撼,不带任何感情的望着我。

      “如果再有一次的话,”

      “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我没有如此失败的女儿。”

      我愣的看着他,刚要哭出来却一口气憋回去。

      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咽不下这口气!从小到大我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没人可以这样和我说话!

      我挣扎着,在那个男人的俯视下,一点一步的拿起了那把木剑。却因刺骨的痛,被迫又一次松开了手。我不服,又是一次的痛。

      泪水在眼底滴答滴答的打转,是儿时的眼泪,也是死后的我的眼泪。

      我依稀记得儿时的那天,我没有睡觉,我一直尝试着拿起那把木剑。父亲则一直在看着我,但那不是鄙夷的眼神,而是一种复杂的深沉。

      更像是,一种心疼,一种痛心。

      当时的那天他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的抚摸了我。

      “烟儿。到爹这里来。”

      我一个晚上忍住没有令出的眼泪,一瞬间决堤。

      我就是因为心里咽不下这口气,他从我七岁以后就没有叫过我烟儿了,他总是叫我阿烟。

      只有我知道这个名称在他心里代表着什么。

      儿时的我想,烟儿是水烟袅袅,阿烟是狼烟四起。

      死后的我想,烟儿是民生安乐,阿烟是明不聊生。

      是一个国家的覆灭,是一个爹爹的死去,是一个娇弱女儿的离开,是一群受苦百姓的潘多拉。

      有谁知道潘多拉是什么呢?

      是希望还是毁灭呢?

      是新帝的登基,还是胡人的肆意侵犯?

      大渊的百姓不知道,皇帝不知道,儿时的我不知道,死后的我还是不知道。

      但爹爹知道,在沙场上为国拼杀的将士们知道。

      “烟儿,到爹爹这里来。”

      那个杀神又重复了一次,眼里是数不尽的温柔乡。

      儿时的我哭了,我终于又是他那个可爱可以撒娇的女儿了。

      他轻轻的拍着我,好像在哄一个小小的婴儿。

      “爹爹,烟儿好痛啊!”

      “嗯,爹爹知道。”

      “爹爹,烟儿好累……”

      “乖,爹爹知道。”

      我肆意的用脑袋靠着他的盔甲,柔软的头发一点一点的散下来。

      月光很温柔,很安静的撒在庭中父女身上。安静的陪我走完了属于少女的最后一程路。

      “烟儿。”

      他突然开口了。

      “以后你就不是我的女儿了。”

      “而是长天候的一个将士。”

      我的动作一顿,瞳孔猛然缩小看着他。

      父亲哭了。

      他的动作一点都没有停顿,因就是把我抱在怀里,甚至没有带一些颤抖,可我却听到他的声音,哽咽了。

      他的眼泪一滴一滴的滑落下来,落在我的衣服上,不到半刻便泪湿衣衫。

      “狼烟四起,战火纷飞,民生涂炭,为战而生。”

      我终于知道变天的皇城就在我身边,一双看不到的眼睛,正看着我和我的父亲。

      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保护娇弱的女儿了,他必须以加倍的速度逼迫我长大。

      他必须撑起这个家。

      即是再不舍,也必须把铁血的那一面面对着娇弱的女儿,他已经料到自己什么时候会走了。

      他爱我,他也怕我。

      怕我长不大,怕我保护不了自己,怕我饿,怕我想他,怕我念他,怕我恨他。

      怕我哭。

      他是一个好丈夫,是一个好将军,是一个好臣子,可他害怕自己做不了一个好爹爹。

      他可以教出一个豪迈的儿子,他可以养出铁血的第二个长天候,他可以练出大渊最令人畏惧的兵队,可是他始终不能狠下心来对待自己的第一个女儿。

      当呀呀学语的我轻轻牵住他的衣摆对他笑时,那颗铁做的心软了下来。

      那颗三十多年来只为妻子而错乱的心,再一次错乱了。

      可怜大渊第一杀神,随时都要有失去所有的觉悟。

      他曾在无数次我睡着后,看着我的睡颜哭出声来。可他不敢当着我的面告诉我,因为我听不懂。他怕我顾虑,他怕再也看不见我的那份笑颜。

      多年后我整理他的遗物时,才发现每一天他都给我画一幅画像。

      一笔一划,描绘的都是牵挂的味道。

      多年前雕刻的小竹马已经落了灰,那份陈年久日的爱,却透过生死,一点一滴的渗透在我的一辈子里。

      原来大渊的长天候,百姓口里人人相传的保护神,皇家所忌惮的将军,胡囚历史神话里那个可怕的米诺斯,也是有所寄托之情的。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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