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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绞心 ...

  •   我的幼时,是我不知如何形容的六年岁月。

      那是一种不知如何说起,又不知如何陈述,如何描绘的东西。

      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前四年是糖,甜蜜和柔情,沦陷不知天高地厚。

      父亲会为我削一只小竹马,他会用双臂把我高高的举起。他会带我爬上屋檐看晚霞,在我睡着后又悄悄的把我抱回房间。

      他也会给我掖被子,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个战场上厮杀喊那的男人,一个军营里冷冽果断的男人,也会给亲手给女儿一条薄被。

      动作如羽毛般轻柔,好像在呵护一只一触即破的蝉。

      原来那一双全是老茧弓痕的手,也可以成为年幼女儿的好梦。

      只是不知为何,我拿群木制刀具玩耍时,他的眼神里复杂到令我疑惑。

      是喜悦,是痛苦,是无奈,是震惊,更多的是心痛。

      是和我二十一岁生思柳一模一样的眼神。

      因为皇城变天了。

      老皇帝死了。

      皇长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上任不过一年,越祖代宗,强占了自己的姨母。为了免人非议,下令杀死所有提出非议的儒臣,株连九族,血流成河。

      父亲的乔军带着受苦的百姓逼宫了。

      那一天,是中秋啊。

      那一天,却残阳似血。

      几面染血的旗帜还在带着腥味的风中飘着。皇家的禁卫军根本不管百姓的死活,刀剑影处,生灵必涂。妇女在寻找自己的孩子,脸上已经被狼烟熏得一片晕黑。丈夫把自己的妻子护在怀中,企图以绵薄之力护住,两人双双被刀剑刺穿,被刺穿时的眼睛微微瞪大,似乎还在寻找着刚出生孩子的影子。婴儿被踩在地上,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一命呜呼。老人呆呆了的坐在地上,嘴里呢喃着着向长天生祈祷。青年想要用武力保护自己的父母,长矛却毫不犹豫的刺穿了他的左臂。待字闺中的姑娘在崩溃的大哭。

      有一个小孩子在叫。

      在叫爹娘。

      他的爹娘在哪里?。

      爹爹的身体刺穿在一柄皇家的旗杆上。阿娘倒在血染红的皇砖上。

      而我的爹娘在厮杀的战场上,企图保护几条受苦的百姓。

      我与他如此相似。

      他今年六岁了,也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备受爹娘的宠爱。

      可他的父母已死,我的父母还活着。

      我们又是如此的不相似。

      皇家的子弟高高的坐在城墙上,皇族子孙嬉笑着吃葡萄,婢女恭敬的倒酒,时而妩媚的望着旁边的王孙贵族,渴望攀图高枝,飞上枝头做凤凰。各位王妃笑着打成一团。

      好像在看一场经常看,看的无聊至极的木偶戏。

      都说刀剑无情。

      其实刀剑是有情感的。

      从始至终,都是用他们的人,没有感情啊。

      糖是甜的,刀是痛的。合在一起却成了一种不甜不苦的味道。回味的久了,总会品出一股苦味。心总会一阵一阵的收搐,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巴拉巴拉的流下来,落在我已经不复当年光洁的手上。

      死后我才知道,那是岁月特赠与我的味道。赠一把刀子,在心上刻上“爹爹”这两个字。

      一笔一刀,在心尖上,留下思念的味道。

      哦,已经不能叫思念了,得叫缅怀了。

      他先我而去了。

      是因为我。

      因我年少无知,因我冲动冒昧,因我不知轻重,因我无能莽撞。

      后四年是刀,冷冽和严峻,痛苦得不知乾坤日月。

      那一战,我们赢了。

      那一战,父亲老了。

      他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全部花白了。

      受苦仅存的百姓围着父亲带领的乔家军祈祷。士兵情绪高涨。只有父亲的眼神里带着泪光。

      那时候我不懂为什么,那泪光,好像是因为我。

      那一战,我那个娇纵我的父亲死了。

      那一战,父亲那个爱撒娇的我死了。

      那一战,取代那个娇纵慈父的是那个冷血严厉的杀神。

      那一战,取代那个天真幼童的是那个憎恨父亲的少年。

      我记得噩梦的开始,是那一个得胜归来的第二天夜晚。

      那个男人沉默着,把我带进了家里的祠堂。

      “烟儿,跪下。”

      我歪着脑袋不解的望着他。

      他却是一掌劈在我的身后。虽没有直接接触到我,那劲风带着的冷冽,还是令我情不自禁跪下了。

      我抬眸望着他。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

      我不敢相信那就是我的父亲。

      跪下使我必须仰视他,我才惊觉他的高大。对他而言,我无非是一个比蚂蚁还要容易弄死的存在。他的脸型是非常冷冽的瘦削,眸子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杀气,冰冷而恐怖。

      好像你正在和一只奶猫玩耍,却就在一瞬间才发现那是一只老虎。而你手无寸铁。

      这比在荒原上直接看到野兽还要恐怖如斯。

      这不是我的父亲,他绝对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是那个会把我举在肩头的男子,是那个会笑着陪我听话本的男子,是那个会摇着头无奈的看着我,把糖葫芦递给我的男子。

      而不是这个语气冰冷的杀神。

      “跪下。”

      “从此以后,你不叫烟儿。”

      “你叫阿烟。”

      “狼烟四起,诸侯争霸的烟。”

      这个恐怖的男人,一掀衣袍,同样跪在我的旁边,重重的磕下了头。

      “乔某给列祖列宗赔个不是。”

      “烟儿以后都不是柔弱女子,不管她愿意与否。”

      “女子,在我乔家亦可为将。这是我这一届后辈定下来的规矩,与大渊无关,与天下人无关!”

      每个人的少年时期都会有一段迷茫之程,柳如的是早亡的娘亲,思青的是条条家规。

      但我的是什么?

      我能自己看出旁人的迷惑,却看不懂自己的人生。

      如果一定要说,也许就是在慈父和杀神之间纠缠不清的父亲。

      我恨他,我惧他,我怕他,我敬他。

      我念他,我思他,我想他,我爱他。

      听起来是不是很矛盾,甚至可笑至极?

      连我自己也这样认为。

      为我指点津迷的就是那杀气四起的祠堂,一座座牌位静静的竖立在高堂之上,威严而冷冽。排位上的名字,都是为大渊战死沙场的一代名将。

      乔家无人不忠臣。

      无论我后背有什么,都有那一座祠堂在我心里为我向长天生祈祷。

      乔家人都喜爱小孩子,这也是我最不明白的一点。

      战场上厮杀无数的人,为何会喜欢一个柔弱堪比蚂蚁的孩子呢。

      简直好笑。

      十九年后我才知道。

      只是那时候,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逼宫后的第三夜,我是晕过去的。

      父亲把一把杀过人,饮过血的利刃塞到我的手中。

      我明白了,我不再是水烟袅袅的烟青了。

      父亲铁了心了,我是狼烟四起,必定要风雨飘渺厮杀,一生的阿烟了。

      因为真正变天的皇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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