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莺时》春光里

3、第三条短信

　　晚上九点，时莺在中心广场上发完传单回来。奶奶半靠在沙发上睡着，她放轻脚步合上门。细微的咔擦声还是将人惊醒。
　　“饿了吗，锅里给你热了小汤圆。”
　　时莺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奶奶,都说让你早点休息，不用等我了。”
　　奶奶慢慢站起，在原地缓了缓才能走动，“我年龄大了，睡不了多久。”她抬手擦了擦时莺额头上的细汗，音调缓慢，带着沙哑的呼呼声：“又去穿那玩偶衣服去了？大热天的，这多受罪。”
　　“没事，我在学校坐了一整天，站着还挺舒服的。更何况，那玩偶衣服也不厚，里面可凉快了。晚上穿刚刚好。”
　　时奶奶怎么看不出她的逞强，只好心疼摸了摸她脸，“奶奶还有点钱，我们阿困只好好好专心读书，以后离这里远远的就行。”
　　“其他的，奶奶来想办法。”
　　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慈祥又安静，时莺鼻子一酸，想说什么又无从张口，只好抱住奶奶，闷声道：“我不要，我会挣很多钱的，以后要和你一起住大房子。”
　　奶奶笑了笑，“我都老啦，你一个小年轻怎么总想着和我这个老太婆待在一块。多去交点其他朋友。”
　　“我不能没有奶奶。”时莺从奶奶肩膀上抬头，语气认真。
　　“那好，那奶奶就永远跟着我们阿困，当我们阿困的拖油瓶。”

　　吃完汤圆，时莺等奶奶睡着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关门时注意到放在书包旁的校服，她忽地想起下午握在自己手腕上的一圈温热，不自然地挠了挠被碰过的地方。
　　痒痒的，像是从皮肤底下钻出来。
　　时莺深吸口气将外套拿起，眼神落在前襟领口黑笔写出的两个飘逸小字上。晃神了好久才吐了口气，将衣服浸在水里，洗净晾晒。

　　夏天里的衣服洗了一晚上便能干。

　　翌日，天还没完全亮，纪旼在一中门口碰上了早早等在那边的时莺。早上天气微凉，她在白色衬衫外套了件豆绿色的针织薄衫，将装着校服袋子递过来，“昨天谢谢你。”
　　纪旼没接，反问她：“吃了早饭没？”
　　时莺摇头后，他把她带去了路边支起的早点摊上，点了两份豆浆和油条。俩人吃饭都很安静，喝完最后一口豆浆后，纪旼问：“他们每天都会在校门口堵你吗？”
　　他们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时莺抿干净唇角的豆浆，说得很轻松：“也不是每天，他们只想要钱，不会拿我怎么样。”
　　“你不怕？”纪旼有些好奇。
　　时莺忽然笑了几声，两道眉毛弯弯，两片柳叶似的，双手托腮，表情却十分认真：“害怕呀，但害怕又没用。”
　　盯着她眼睛，纪旼无法从中看出是真话还是假话。

　　转眼到了六月，忽如其来的冷气压伴着暴雨而至。气象局发布了红色天气预警，学校干脆连着周末放了几天假，纪旼一个人待在家里打游戏。他好久没打，上手之后渐入佳境，一连好几把爆出上品装备。
　　游睿看了眼红：“这是什么欧神？还有没有天理了。”
　　纪旼摘了耳机，揉了揉发酸了后脖颈，唇角轻勾，“你就羡慕吧。”
　　“纪哥反正你不常玩，要不你今天刷出来那件装备卖我。这个副本都被我刷烂了，都没见之前爆出来过。“宋侨问。
　　“直接拿去。”纪旼点了转赠，退出游戏界面，“我先下了。”
　　“这才玩了两把，你去哪？”
　　“趁雨小了点，去超市买东西。”
　　“毕姨没回来？”游睿语气犹豫。
　　“没。”纪旼只回了一个字，利落关掉麦克风，拿着伞出门。这几天待在家里，雨稍微小点的时候他点外卖，下得大的时候他就索性吃泡面应付一下。仔细算起来也好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饭。
　　他一个人住的时间久了，会下厨，但算不上精通。能吃的下口的便是胡萝卜炒肉。
　　在超市选好要买的东西后，手机屏幕忽地一亮，毕佳在暴雨好几天后打来电话，语气藏着担忧： “阿旼，听说最近家那边天气不太好，你一个人行吗？”
　　纪旼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旁边一家三口经过，小男孩被爸爸抱在怀里，伸长脖子往妈妈脸上亲了一口，黏糊糊问：“我今天可以喝两杯酸奶吗？草莓口味的。”
　　“阿旼？”
　　“嗯。”纪旼回神，“我一个人可以。”
　　“那就好，你一个人在家，平常多吃点肉蛋奶，我刚才往你卡里打了些钱，不够了你再和我说。”
　　电话那头还在讲，纪旼抬眼，目光缓慢上移，对上货架上的白象袋装挂面。不久前吃过的那碗热面莫名浮上脑海，他犹豫片刻，抬手拿了一袋挂面放进推车里。
　　结完账出来，迎面来的风裹挟着水汽灌进领口。外面朦朦一片，远处还没完工的号楼黑压压沉下来。纪旼撑开蓝格雨伞，单手拎着购物袋走进雨幕。
　　离家没多远的十字路口，正好是绿灯，正打算趁着最后几十秒过马路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
　　声音似乎被风吹散了点。
　　电光火石间，纪旼侧头看见时莺站在路灯下，浑身被雨淋得湿透，如同折翼的伶仃孤雀。地上躺着一把折了伞骨的伞，伞面被风吹的哗啦作响。
　　“我草，你她妈还真敢动手，信不信老子今晚真的弄死你。”刀哥半捂着胳膊，眼见着就想要伸手扇人。
　　时莺闭了眼，反正对面这傻逼也被她砸了一下，一下换一下，她也不算亏。
　　可意想中的疼没有到。
　　连淋在身上的雨也停了。
　　时莺动了下眼皮，闯入狭窄视野里的是半边斜插进来的蓝格雨伞，和另外半边黑沉沉的阴暗天空。
　　后来多少年，时莺回想起现在，也许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光的时候就是现在。一把雨伞以不容反驳的姿态劈开她的阴沉世界。
　　她干眨了下眼睛，艰涩的转了下眼珠。
　　啪嗒。
　　一滴雨水顺着眼皮滑下。
　　“你是谁？滚远点别来管闲事。”刀哥没有下来的巴掌被纪旼桎梏在半空，脸色难看，眼神带着不善。
　　纪旼只是垂眸看向时莺：“还好吗？”
　　“我没关系。”时莺摇头。
　　“认识啊。”刀哥语气轻佻，眼神流转片刻，最后带着恶意的落在时莺身上，“你还挺有本事，把水仔勾的神魂颠倒后，现在又来一个？他知道你是什么人吗？”
　　时莺嘴唇白了片刻，狠狠剜了他一眼。
　　刀哥哈哈大笑起来，看向纪旼：“我告诉你，她就是贱人。你知道吗…”
　　话还没说完，对面手中力度加重不少，冷冷道：“闭嘴。”
　　还想说些什么，但看见对面眸子里翻涌的情绪不是假的，刘刀闭了嘴，相信只要他再说出口，面前这个人是真的会动手的。
　　今天本来就够倒霉，撞见这贱人只想要点钱，没想到被她砸了下，现在还碰到这种垃圾事。
　　刘刀哼哼笑了声，“等着吧。”

　　纪旼牵着人离开。上次没觉得，现在感觉她的手腕还不够自己一只手握得，他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皱了皱眉头。
　　两个人都有意没有提起刚才的事。
　　风带着与灌进伞中，时莺打了个激灵，觉得气氛有些沉默，她说：“刚才他那手，是被我砸的，用伞。”
　　“疼吗？”
　　“应该是疼的吧，我的力气还挺大的。”
　　“我问的是你疼吗？”
　　时莺摇头一笑，“反正他肯定是要比我疼。”
　　都这样了，还笑的出来呢。不知为何，纪旼方才接到那通电话的苦闷，也在这场雨中，这个笑容里消逝的一干二净。
　　他停了脚步：“送你回去？”
　　时莺连忙摇头，对上纪旼疑惑的目光时，才解释道：“我这样回去，奶奶会担心的。”
　　“我随便找个旅馆整理一下就行。”
　　纪旼顺着她话看向她，发丝顺着水迹蜿蜒进领口，被雨打湿的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肩胛骨。
　　就一眼，他目光又迅速如火烧般挪开。
　　两人在附近转了圈，都没有找到营业的旅馆。暴雨天气，哪来的人外出住宿。没有客源，店自然关了门。
　　风越来越大。
　　时莺搓了搓胳膊。
　　纪旼将伞换了一只手撑，让时莺靠在里面，“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去我家处理一下。”

　　站在防盗门外，时莺还有一丝晃神。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真的跟着来了。也许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像好人。
　　纪旼从鞋柜里拿出拖鞋给她。
　　“浴室在进门的左手边，热水是好的。”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没看她，等她换好拖鞋，他手里又多了套衣服，“这是我表妹的，她暑假有时会来这，你可以先穿着。”
　　时莺有些手足无措，但身上实在又冷又黏，最后实在忍不住，才接过衣服，含糊说了句：“谢谢。”

　　她草草冲了下澡，出来时客厅里飘着股糊糊的味道。迎面对上纪旼的视线，他脸上带着抹不自然。
　　“我想煮点面。”
　　但显然可见的是。
　　时莺目光下移，锅里面糊成一团。几根不听话的张牙舞爪挂在锅边。
　　时莺挽起袖口走过去，“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