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莺时》春光里

2、第二条短信

　　纪旼惊起一身冷汗。隔日篮球队训练他朝游睿提起这件事情。游睿运着球，满是汗的手往他额头上摸：“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不太清醒。”
　　纪旼嫌弃避开：“你恶不恶心。”
　　“我俩什么关系呀。”游睿嘿嘿笑起来，“可能是诈骗的吧，现在的骗子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不是最近有那个叫什么杀猪盘的吗？你别理它，拉黑就行了。”
　　犹豫了下，纪旼还是没有拉黑。他暂且将这件事情放下，全心准备即将到来的篮球联赛。

　　转眼一周过去，毕佳没有任何来电，估计是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纪旼在她的朋友圈里刷到过她们师门聚会的照片，为某个学生庆祝生日，照片里的女人笑得端庄温婉。他退出朋友圈，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吃住，只不过偶尔出门时会把目光投向鞋柜上的那个鞋盒。

　　这天篮球队训结束，纪旼收拾好书包，准备先去校门口饭店解决晚饭问题。走到拐角的地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亮。
　　那个号码又来信息了。
　　没等他点开来看，从对面闪来一道纤细的身影。见绕不开他，直接拽住他躲进路旁的灌木丛下。纪旼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被她拉的趔趄，甚至脑袋还被她用掌心往下压了压。
　　余光只能看见少女白皙的下巴，纪旼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人，僵硬着身体没有动作，甚至觉得她压在自己手臂上的小节胳膊白的刺眼，默默移开了视线。
　　后面的人追了上来，刀哥语气暴躁：“又让她跑了。水仔是不是你他妈的给她报了信？”

　　叫水仔的应该是喜欢她。
　　意识到这一点，纪旼抬头想去看人。时莺显然误会了他意思，手上力气重了几分。方水航辩解道：“哥，真不是我，她不爱搭理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行吧，你知道就好，再这样下去那边是不会放过你的。”他声音带几分揶揄，“不过真这么喜欢她，要不你直接替她把钱还上得了，说不定她一感动就爱上你了呢。”
　　方水航这次沉默了许久，才闷声答：“这么多钱，我怎么还的上。”
　　欠了很多钱吗？
　　纪旼没什么概念，游睿谈过几任前女友，每次交往期间就是他资金赤贫的时候，早晨啃着馒头抱怨：女生真是麻烦，买个水杯明明简单款式就能解决的事情，偏偏要去挑选那些花里胡哨的智商税。
　　不过，她应该不是这样。纪旼想起那双洗到发白的鞋，她今天换了一双款式和之前差不多的，同样看得出洗过很多次，鞋面干净。

　　时莺抬起脚，看着被踩在鞋底的语文课本，语气抱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这课本刚刚还在纪旼手上，混乱中掉在了地上，他直起僵硬的背脊，捡起课本拍了拍封面：“没关系。”
　　“要不我赔一本给你吧。”
　　不只是书皮，连里面的纸张也沾上泥土，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时莺抬头，这才看清男生的脸。她呼吸顿了半秒，没想到对方会长得这么好看，穿着隔壁的校服。
　　“不用了。”
　　“那我把我的课本和你换一下吧，上面没什么笔记。”时莺顿了顿，“不过它现在在家，你介意和我一起回去一趟吗，我家就在附近。”
　　纪旼沉默片刻，点头。

　　时莺家确实离得不远，穿过纪旼初次见到她的小巷，就到了一片老旧的住宅区。随处可见的晾衣架撑在空地，上面晒着冬日过后换下来的棉被。
　　纪旼跟在时莺后面上楼，时莺回头便能看见男生控制着步伐跟在身后。她轻声道：“你等我一下。”
　　随后推门进去。
　　里面很快传来了另一声苍老的声音：“阿困，外面是谁呀？”
　　“是我同学。”
　　“怎么不把同学叫进来喝杯水？”脚步声响起，纪旼面前出现了个收拾干净的老太太，她将他拉进来，“阿困同学是吧？”似乎是意识到不对，她又将阿困两个字替换成了时莺。
　　纪旼在脑海里琢磨着是哪两个字。
　　老太太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圈，“这得有多高啊？”
　　纪旼下意识看向时莺，后者刚从房间里出来，随后将手上课本放在桌上，拉开凳子吃桌上放着的面。纪旼默默收回视线，回答问题：“我一米八二。”
　　“真高啊。”老太太念叨着，看向时莺嗔道：“怎么只顾着自己，也不招呼同学一起吃？”
　　纪旼刚想说不用，就看见时莺踢开脚边的鞋，从锅里盛了另外一碗面出来。
　　他咽下喉咙里的话。

　　莫名其妙的，纪旼本来决定在校外解决的晚饭在这里解决了。吃饭用的小餐桌看起来有些年头，掉了漆又上了新漆，擦拭得很干净。
　　离开前天还没黑，纪旼手中拿着交换过的课本，终于在扉页知道了她名字到底是哪两个字。
　　-时莺。
　　他在心里默念。

　　到家时屋里灯亮着，纪旼诧异片刻，转眼看见毕佳身上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碗面：“饿了吧？刚煮好的面，你洗洗手过来吃。”
　　说实话，毕佳的厨艺并不是很好，和纪旼下午刚吃过的那碗面根本没有办法比较。他没有说自己已经吃过晚饭，安静地用完整碗面。
　　洗碗时，毕佳声音忽然从客厅传来：“阿旼，鞋柜上的鞋子是你买的吗？”
　　纪旼动作一顿：“送朋友的。”

　　只在家待了一晚，第二天清早毕佳又开车去了学校。纪旼上学路上才后知后觉想起那条尚未来得及看的短信，他垂眸点开。
　　-别去。
　　没有主语也没有其他，只有简单的一个动词。如果说是专门发给他的，那里面可以探究的信息也太少了。
　　对面就像是冷冰冰的机器一样，每个周三五点半的时候雷打不动的发来信息。任凭他怎样回信，都像扔进大海的石子一样，泛不起任何涟漪。

　　后来纪旼自己在家也试着煮过几次面，他从超市买了面条和姜葱，却怎么也煮不出那天下午的那个味道。一直到冰箱里的葱苗变老，篮球联赛的时间也到了。
　　中途他没有再碰见过时莺。
　　篮球联赛采用的是两两对抗的淘汰制，一共八所高中自发组成的八支队伍。一中和职高在第一轮就对上，比赛场所定在职高的体育场内。
　　比赛当天，游睿感叹：“看着职高的校服，瞬间觉得我们校服土到不行。这叫什么，乡巴佬进城？”
　　“你看的那是腿吧。”宋侨调侃道。
　　“不都一样？我就不信你们不看。”
　　“别人看不看我不知道，但我们纪哥肯定不看，你说是吧？”他胳膊肘推了推纪旼。
　　游睿抢答：“你知道个屁。”
　　他一把揽过纪旼脖子：“哥，你就透露下呗，这么多妹子给你送情书，你没一个喜欢的，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这么多人看着，纪旼也没有毁气氛的想法。他回神，抿唇道：“长头发。”
　　“头发啊。”游睿环视一圈，视线定住，“那边不就有个长头发的，不过就是个背面，是个背影杀手也说不定。”
　　纪旼顺着话看过去。
　　果不其然看见个熟悉的背影，一个人坐在亭子里背单词。他视线微顿，看见不远处方水航走过去，手上拿着瓶牛奶。
　　时莺没有接，纪旼也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表情。不过纪旼却是认出了方水航，也记住了他篮球服上的号码。
　　游睿和身旁人商量完今天的战术，又扭头问纪旼：“今天怎么打？”
　　纪旼收回目光，“当然是尽力打。”

　　纪旼高一就进了校队，到现在成为校篮队长。教练不止一次夸过他球风很稳，统筹全局，进可攻退可守。可今天却一改往常，防着对面的八号，愣是没让对方碰着一个球。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他是有意的，中场休息时，宋侨问游睿：“他今天怎么了？”
　　“谁知道，肯定是看对面不爽呗。要我说纪旼怎么打我们就怎么打，反正他是队长，信他的总没有错。”
　　球赛结束时，一中领先三分，先拿到了联赛的入场券。回去路上，大家商量好去聚餐，侧头问纪旼去不去。
　　纪旼看见前面的身影：“你们去吧，我有点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时莺，只是下意识就这样做了。忽然前面人的脚步一顿，转身就往回走，纪旼抬眼看见挡在校门口的刀哥，瞬间反应过来。
　　刀哥也显然看见了时莺：“我就不信你今天不出来。”
　　确实是迟早要出去的，时莺停住脚步，正准备认命出去时，落在身侧的手腕突然被人牵起，“跟我来。”
　　握着她的手心温度很高，不同于奶奶手的温热和班上其他女孩子的柔软，他的手掌骨节分明且宽大，时莺有些无措，跟着他走到隔开两所学校的围墙旁。

　　纪旼停下脚步，才注意到自己牵着的手，松开道：“从这边可以翻到一中，从一中的校门出去。”这道墙他也是听游睿说的，一中门禁很严，进出都得穿校服，而职高不一样。所以有些忘记穿校服的人为了图省事，会选择从职校进校，再翻墙进一中。
　　同理现在也一样。
　　时莺抿唇：“谢谢你。”
　　纪旼个子高，翻过墙后蹲在上面拉时莺，时莺也不扭捏，踩在突出来的小石块上翻了过去，只是在下去的时候，肩上书包砸了下去，拉链里的大叠练习册全都哗啦啦掉出来。
　　纪旼蹲下去捡，看见练习册上不同姓名后愣了愣：“有人欺负你？”
　　时莺淡定将练习册塞进书包里，拉上拉链：“你那天不是听见了？我欠了很多钱。代写练习册，一次二十块钱。这里面有大概二十本的样子，我一天能赚二百块。”
　　“很多钱是多少？”问出来后，纪旼才觉得这个问题冒犯。
　　他转移了话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教室拿我的校服给你，要不然你出不去。”
　　“那你呢？”
　　纪旼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篮球队服：“这上面也有学校名字，门卫知道我们今天比赛，不会多为难我的。”
　　他的校服对于时莺来说实在是宽大，门卫保安没有多追究，放俩人出去。夕阳下，时莺笑了笑，朝他招手：“再见，我把你校服洗了之后再还你。”

　　当天晚上，纪旼望着作业发了神。时莺赔给他的那本语文课本很干净，唯独在第七课中，她反复地用黑笔红笔圈了一句话：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纪旼停下笔，点开了自己的网上银行。
　　他有一张卡，里面全是毕佳离婚后他爸给他打来的生活费，他没用过也从来没去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