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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深秋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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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白墙的房间中央,坐着一个小男孩,他圆圆的脑袋瘦小的身体,看上去至多不过四五岁,除了围绕他的一圈玩偶,房间空无一物,头顶上一排白炽灯把这个巨大的空间照的惨白明亮。
他意识到什么,放下玩偶,扭动脑袋和身体开始寻找。
没有人,没有门,没有一个人,没有一扇门。
他惊恐地哭喊起来,越哭越大声,渐渐声嘶力竭。
苏何猛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慢慢适应光线后,他看见正上方的白色天花板和熟悉的玻璃吊灯。
他坐起身,意识到刚才是个梦。
他抹掉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时间显示为五点五十五分。
他已经很久没做这个梦了。
远处传来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在静谧的凌晨时分,轮胎擦过混凝土路面的飘忽又单调的质感,彷佛来自遥远的梦境。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打开窗户。
天边已经泛白,清冷的晨风吹到脸上,把梦中带出来的最后一点战栗吹散了。
“妈妈,你别走...”
七岁的苏何最后一次哭着央求母亲留下,母亲没有犹豫把门带上了。
‘哒哒哒哒...’高跟鞋底踩击鹅卵石的声音渐渐远去,剩下小小的男孩独留在巨大的别墅里。两个保姆在遥远的角落做着各自分内的事。
手机铃声突兀地在背后响起,打破房间里的寂静,把苏何从遥远的记忆中拉扯回来。
他接起电话。
“喂,我是苏何。”
深秋的清晨,太阳刚跃出地平线,尚是肉眼可视的一个温暖的红球。城市一角的小巷里已经拉上警戒线,苏何跨过线进入现场。
此地离苏何的公寓约十五分钟的车程,队里的同事尚未到达。
现场只有派出所的民警在维持秩序。时候尚早,偶尔有晨练或早起的居民路过这条巷子,停在警戒线外朝里张望。
死者为男性,身着白色帽衫,运动裤,运动鞋,紧贴着墙壁躺倒在地。五米开外,扔着一个打开的皮质运动背包,周边散落着几件衣物。
在鉴证科的同事拍照取证之前,他不能随意翻动死者的衣物和遗留物件。他仔细观察这具年轻的尸体,此人年龄大约在30岁左右,身材匀称,身高不低于180公分,额头饱满,鼻梁挺直,眉毛被仔细修剪过,脖子上有淤紫,身上没有明显的血迹。
苏何继续检视两侧的墙壁,巷子里未发现任何摄像头。
他跨出警戒线,来到离尸体较近的巷子一头,外面是一条狭窄的双向马路,巷子入口处和附近街道也未见摄像头。
苏何眉头微蹙,这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路上的行人和车辆渐渐多起来,鉴证科的警员陆续到达现场,陈蓉也提着工具箱到了。
“这么早,苏何。”
“早。”
“我说,你这身皮衣到底有几件?”
“三件。”
“真有你的!” 陈蓉边说边走向尸体。
“早,苏队。” 背后传来清脆的招呼声。
苏何回头眯起眼睛,阳光从一凡的身后照过来。虽然尚未入冬,她已经裹上围巾,一手按压着胸口,在晨光中朝苏何跑来。
“早。” 他勾起嘴角应道。
“苏何,你先到了。” 王林从停在路边的车里下来。
“队长。”
“怎么样?什么情况?”
“今早清洁工经过此处发现尸体,已经与派出所警员做过笔录。经观察,巷子里和巷口附近未发现摄像头。死者身着运动装,傍边遗留一个被翻过的运动包和一些换洗衣物。”苏何介绍道。
“会是抢劫杀人吗?”王林说。
“鉴证科的同事刚到,我还没搜过死者的衣物口袋。”
“好,我们去看看。”
陈蓉在死者身上未发现手机或钱包。她判断被害人可能是被掐死,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11点左右。他身上是否有其他外伤或致死原因需进一步解剖分析。
苏何戴上手套捡起散落在运动包周围的物件:一件T恤,一条运动裤,一双袜子及一条男式内裤,靠近墙角还有一张知名健身房的会员卡。运动包本身已经被翻的底朝天,里面空无一物。
“看来是健完身的回家途中遭遇抢劫。这家健身房应该就在附近。”
王林说着往巷子两头望去。两侧是长长的围墙,墙上间或开个门洞作为建筑的后门进出。
这里是在繁华的市中心保留下来的一块老城建筑区,很多两三层的洋房经过修缮后作为商业用途,鲜少有居民居住。
“已经让派出所的警员挨家挨户询问情况。一会儿我和一凡去一趟健身房,应该可以找出死者的身份信息。”苏何说。
“如果是随机抢劫,这个案子就很不好办。我们先从现场搜集到的指纹在系统里找前科犯。看看周围最近的摄像头有没有拍到什么。” 王林说。
“这个案子先由你俩跟进,如果有线索或需要更多人力,我再做安排。”
苏何根据会员卡上的电话号码播过去,无人接听。时候尚早,估计健身房的员工还未上班。
他俩加入民警挨家挨户的问询队伍中。和预测的一样,大多数洋房已经改造为店铺或工作室,夜间闭店离人,这个时间点部分店铺已上班营业,部分尚未开门。
时间过了八点之后,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慢慢形成拥堵之势。
经过一夜的休整,这个城市恢复了它的生机薄薄,继续前日的热热闹闹。夜晚在某个小巷消失的一条生命,对于这样一个庞大的有机体来说,宛如被抹去的一粒尘埃,无人留意,除了他的亲人恐怕亦无人在意。
苏何和一凡在意吗?挖出背后的故事,给死者一个交代,是他们选择承担的责任。
他们根据会员卡上的地址,沿着闹市里弯弯绕绕的小路步行七八分钟来到一栋气派的商务大楼,健身房位于二楼,玻璃大门敞开着,一个保洁阿姨正在打扫前台,目力所及不见其他员工。
一凡上前询问:
“阿姨,其他人几点来上班?”
“你们是客人吗?我们九点开门营业。”
五十来岁的保洁阿姨边抹桌子边好奇地看着这对年轻男女。她大概未遇过有年轻人这么早来运动的。
“不,我们是警察,来问些问题。” 一凡解释道。
“哦...他们八点半能到,开个会就开店了。”听说来人是警察,阿姨突然变得有些拘谨。
“你们这边坐,等一会儿啊。” 她指指大厅一侧的沙发,脚底麻溜地拐个弯消失了。
一凡注意到前台的墙壁上装有一个摄像头,正对接待处和大门,通过这个估计能找出被害者离开的时间。
“苏队。” 一凡手指摄像头说。
“嗯。”
店长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男子。苏何说明来意,出示了死者的会员卡。
他从前台的电脑里找出死者的个人信息。姓名,住址和手机号码一应俱全。
“他叫全英诚,住在附近,经常来这里健身,是我们的VIP会员。昨天晚上也来了,来的比较晚走的也晚,我记得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客人。”
“昨天有人和他一起走吗?” 苏何问。
“没有,他一个人走的。”
“有人和他一来吗?”
“这个没注意。”
店长调出监控记录,画面显示全英诚背着案发现场遗留的运动包,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于晚上22:50离开健身房。
“他在这里和人发生过冲突吗?” 苏何继续问。
“他长得帅又有钱,不少女会员主动找他搭讪,有没有冲突我就不清楚了。你们稍等,我去叫几个人来。”
稍顷,一男一女跟着店长过来。
“我是他的私课教练,我看到的都是女的找他要微信,没见过吵架冲突这种。”男的说。
“我记得有过一次!他带了一个女的来跑步,那天发生争吵是我跑去劝架的。”女的说。
“什么时候?”
“好像是上个月底吧。”
“因为什么事情?”
“具体的我不清楚,就是全英诚和一个黑黑瘦瘦的女人一起来跑步,另一个找他们吵架的说是他的女朋友,质问那个黑瘦的女人是谁,就吵起来了。他女朋友很漂亮的,又白又美。真不明白男人怎么想的。”
她说完挨个儿瞄过眼前几个男人。
“你别看我呀,我肯定喜欢漂亮的。” 私课教练反驳道。
“你们有那两个女会员的信息吗?” 苏何问。
“应该可以查到,需要点时间。” 店长说。
“好,查到了请给我电话。” 苏何放下名片。
“苏队,如果所有人都像这家店这么配合,我们能省好多事儿。”
他们踩着楼梯离开的时候,一凡感叹。
苏何点头笑了笑。
“苏队,这是你今天第二次笑了哦,你笑起来真好看。”
“第二次?”
“第一次是早上我和你打招呼得时候呀。”
“是吗”
苏何感到脸上有点发热,他别过脸。
“我们去全英诚家里看看。”
沿来路返回经过案发现场,尸体已经运走了。警戒线内,鉴证科的同事们仍在收集证据。他们继续往前走,五分钟后来到一个高档小区。
“他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被杀死了。” 一凡叹息道。
他们由物业领进单元楼,搭电梯一路上到22层来到全英城的家门口。
门开着一条缝,锁孔里插着钥匙。
苏何在虚掩的门上敲了两下,喊道:“警察,里面有人吗?”
没有回应。
他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
目力所及处,客厅和厨房里的抽屉都扔在地上,沙发垫子全部被翻开。
苏何小心地跨过满地的零碎进入卧室,一凡紧跟其后。卧室同样被翻的底朝天,衣服裤子扔的到处都是,床头柜的抽屉丢在床上。
苏何通知在附近工作的鉴证科,巷子里完事直接到公寓继续取证。
这两个现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或者几个人所为。
按照新发现的情况推测,被害人被盯上了。
这是有预谋的抢劫杀人吗?
苏何思考着这种可能性,现在还有多少人会在身上和家里放置大量现金或者贵重物品,值得犯罪分子大张旗鼓的跟踪杀人再入室行窃呢?
然而他们对被害人的了解还太少,是否值得犯罪分子这样大动干戈,尚需要更多的调查。
苏何很快从健身房得到与被害人有瓜葛的两位女会员的联系方式。一凡与她们取得联系,一位是大学教师,一位是外企职员。两位都只能在下班后接受问询。
“那苏队,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一凡看着满屋狼藉,恨不得立即去访问那两位已知的涉案人员。
“通过物业了解全英诚的信息,获得这个小区昨晚的监控录像,我们走过来的路上经过一个丁字路口,你有没有注意到上面有个摄像头?另外,找到全英诚的家人和他的工作单位。你说呢?”
苏何一一罗列出接下来的侦察工作。
“对不起,苏队。” 一凡怔怔地望着苏何冒出这么一句。
“怎么了?” 他挑一下眉问道。
“我一着急连这些基本的信息搜集都忘了。” 一凡羞愧于自己不动脑筋张口就问。
“走吧。” 苏何并不在意这个,他已经认可一凡的观察力和成长速度。
下午四点半,他们一前一后从老城区的一家小型律师事务所走出来。太阳尚未落山,却已经不再供应温度。一阵冷风吹来,直灌入一凡的脖颈。她打了个哆嗦,把挂在胸前的围巾绕紧两圈,端部塞进领口堵住缝隙。
马路两边载种了两排梧桐树,树叶已全部掉光。穿着红马褂的环卫工人拿着巨大的扫帚把满地落叶扫往马路牙子,又一阵风扑来,把他好不容易堆起的落叶再次吹散开。
“苏队,我怎么觉着昨天叶子都还在树上呢?难道是一夜之间掉光了?”
“可能。” 苏何轻笑一声,抬头观看道路上方光秃秃的树杈。
“全英诚经手的基本都是合同纠纷,近期没有遇到过不可调和的矛盾,应该不存在报复杀人。我比较在意的是,他工资到手一万五,可是他在那个高档小区租的房租一个月就要一万二。剩下的三千够他开销吗?他名下还有一辆名牌小轿车。” 一凡很是疑惑。
“我们去问问他的父母。” 苏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