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88、番外之三 皇家天威

　　番外
　　之三 皇家天威
　　天泽三年冬。
　　她消失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一年，他发觉自己脑子居然清醒许多，像是被痛醒了一般。
　　陈传从来不喜欢做台面事，可这一年每次都是张口闭口——黎民百姓。
　　他知道陈传没有撒谎，那些话虽然听起来很像是装腔作势，但那是陈传坚持下去的理由，那是她的心愿。
　　这一年，他用来清醒，调整自己。陈传用来怀念，努力活下去。

　　一年前，他关了陈传两个月，没有折腾死他，可也折腾了个半死。
　　朝野为此事争论不休，他给的收监理由很不靠谱，质疑的人不少，明白这是皇家私事的人挣扎着是求情还是冷眼。
　　不过是两个州的幕后管理者，虽说这中原也就分六个州，可陈传回来时就把所有一切都交给了他，意思是——绝对忠诚。另一个意思是，随便你怎么整我，我不介意。
　　如他所愿，想了七年的事，终于能做的时候，居然没有多少发泄的喜悦。
　　为了她的事，也没有心情想怎么弄死陈传。

　　皇家呵，是被诅咒的家族吧。
　　他一向对她亲善，自第一次见面之后，到后来的琴曲和书法比试，他刻意完全放低了自己的姿态，尽力做出最好接近的样子。可是她十三岁后，每次宫里有宴会，他想要靠近她时，她都避开了，就如避开其他皇子公主一般。她宁可在那里结识一些没什么家庭背景的小人物，甚至会刻意避开高官家的公子哥们。
　　作为一位郡主，没理由做这种事，将来她的郡马爷肯定是在那群人里选，不明白她有机会认识，自己选，却避开所有人的做法，是为什么。
　　陈传当时肯定知道的，却没有告诉过他，他问时，只说，她还不明白男女之情吧。可是就算不明白那种东西，她会选这种策略，是有原因的吧。
　　十三岁开始的逃避，持续到了及笄之后。

　　十五岁和谢家的三少爷订婚，不久后未婚夫陷入昏迷，因为这样反而让她恰好不能解除婚约，也不用嫁给那个人。当时动手的，是他的母后和恭敬王爷，他是好奇的，王爷和谢大人是挚交，会订婚不出人意料，会下手整治认定的未来女婿，为何？
　　明明是反对他对她的喜欢的人，和非常赞同他的喜欢的人，一起做一件事，因为于他有利他就帮了忙，却没能问出真正原因。而那个可悲的人，真的非常可悲。她好像是早就料到了，尽量没有接近过谢三公子，可最后还是成为那样。
　　他倒是和谢三公子见过，看起来像是个柔弱的公子哥，因为身体不好也没做过多少不规矩的事，一直都蛮乖巧的样子。其实，要他说，是个很聪明的人，武功也学过一点，文采方面再掩饰也还是看得出来端倪，那可是个百世难求的优秀人才。
　　懂得示弱，懂得韬光养晦，懂得低调。
　　悲剧在运气不好，避也避不开。恰好比她大了两岁，年龄合适，样貌端正，家世清白而且是世交……注定的被牺牲者。

　　说不定，婚后她会发现那位公子的秘密，两人会携手游江湖去。
　　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了，他还在想这些，太晚了。
　　可是不想这些，他闲下来时，就不知想什么好。
　　关于她的事，他真正亲眼目睹的，很少。

　　诗瑶最近热衷上了模仿。
　　总是等在外面，一旦他有空了，就请求进去和他一起研究，哪个音最相似。
　　说来也过了六年了，那两年听到过的乐声，渐渐开始在耳朵深处淡去，记不清了。诗瑶还是坚持让他细想，每一根弦一次一次一个音一个音的试验。
　　这么顺着一个女人，不太妙啊，不过这次，谢运道也好，陈传也好，都没有来进谏说，红颜祸水，玩物丧志。
　　没想过改变这样的关系，绝不会让她成为妃子，也不会宠幸她。
　　好在她也是这么打算，一次也没有试过要勾引他。

　　诗瑶的容貌渐渐记得了，看着她的画像时会想，活人果然比画里的看着柔软。
　　但这世上，她是最美的，这个想法，不会变。

　　一年时间，面对陈传也可以冷静了。陈传对他，好似从出生就是那般尊敬效忠的模样，只是仔细看时，他眼睛里是空荡荡的。
　　失了魂的男人。

　　十二月十二那天，他留了陈传在宫里用午膳，饭后拿了东西给他。
　　去年他呈上来的画卷。
　　那时候陈传给他看，为的是炫耀，还有，激怒他。那是完全画给陈传的画，他抢了也没用。
　　此后，谢至来求情时，也呈了一幅画，天马。
　　好怀念那个口气比天大的女子。
　　画里的骏马，的确神勇，似神界天马。
　　她没有画翅膀，是因为梦想需要自己努力，而不是靠想象。这种小细节，他还是能懂的。

　　陈传谢了皇恩，要下去时，被帝王叫住了。
　　“陈传，我要一个真的用心做事的人，给我把心好好找回来。”虽然做事挑不出错，但以他的本事，可以做得更好的。他选择了做一个君主，他选择了成为他的臣子，不该尽心尽力为他做事吗？他可还拿着俸禄。
　　陈传握着卷着的画卷，“再送我一幅画。”
　　靖驰想了片刻，点了头，带他去了暗室，自己把那副自画像请了出来，亲手递给了陈传。
　　“谢谢。”陈传没有顾君臣之礼，接过了就转身离开了。
　　靖驰看着他的背影想，没个答复的啊，究竟是打算怎么样啊？

　　若是他敢戏弄皇家的尊严，等着被打压吧。
　　陈传看起来没什么变化。
　　可是此后三年，除了陈传送给他的兰州和紫州，碧州自不用说，苍州也完全在他掌控之内了。陈传一点没有藏私，尽心尽力帮他夺回所有权利。从地方开始，最后蔓延至中央，速度之快，超出他的期待。
　　谢运道当年，是故意安排下那些暗兵却什么也没做就告老还乡的吧。
　　戏弄了皇家威严的，原来是那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头子。
　　一手把陈传带上来，然后甩手不管。

　　谢至没有重回战场，可是去了碧州更北的臧州，非常靠近蛮族的地方，去做了地方官。靖驰问陈传这安排如何的时候，陈传冷言说，很好，打起来就派他去吧。就近原则么？
　　这个安排，谢至会从那边崛起的吧，陈传他到底有没有干劲啊，好歹也自己拿着些权利，将来牵制着谢至啊，这不是平衡朝堂的常用手段么？
　　“那你是觉得我该去景州？”谢老大人已经辞官了，他是补缺的。
　　靖驰咳嗽了一声，他好像打算把他当两个人用，太过分了一点，“有什么人推荐的吗？”
　　让步，很轻易地退了一步。明明陈传是最适合的人选，将来的局势应该是他和谢至的对立，势均力敌。
　　“徐知。”简短的两个字。
　　靖驰后来才想起来，这个人，就是曾经随乡的县令，后来去了紫州做郡守，再后来……就派了他去景州做州官。陈传他，一手把那个人拉起来，为的，是什么？她做过那种请求吗？

　　天泽五年，徐知任景州州官。
　　升任如此之快。三年一调任是国定频率，可他是一次次升职而非平调，第一站是随乡县，第二站是橘平郡，第三站就是景州，位于国土西南部的地方。
　　又三五年之后，有个谣传风闻全国，随乡是个出名官吏的地方。
　　陈传在此之前的升任还算是贬职之后的提拔，谢至也是立了战功之后犯了错作为文官下放小惩大诫，那徐知的升迁之路就是彻底的平步青云。另外，陈传算是王爷门生出身，而徐知没有任何贵族背景，是地道的平民出身。
　　官场风气一震，士子信心十足。
　　那是一个充满朝气，人才流入的盛时。
　　靖驰发现这个连带影响的时候，看着陈传时想，他早就考虑到了吧，这一天。

　　后来，每个去随乡任职的人都深信，自己将来一定会被授予重责，担任重要职位，因而都勤勤恳恳，随乡的神话也因此一直延续了下去。
　　直到赐祥二年，她离开的第十年，陈传亲去了一趟随乡，查办了当时的随乡县令，这个神话才结束。
　　虽说，他的确是派了将来可能会有大用的人去那里，但，时日长远了，有些人很容易矜娇，一个县令就因为将来会前途大好，就压在郡官和州官头上，也太过头了点。
　　可那次陈传回来时说，“回禀我的君王，我遇到她了。”
　　差点脱口问出她往哪个方向去了，靖驰握着手让指甲刺进肉里，终于冷静下来接了句，“她怎么样？”
　　“带着个小号的姑娘，很可爱。”陈传说时带着笑。靖驰才发现，他竟有十多年未见过陈传真正笑起来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值得他高兴的事。可监视了一年，也没有什么异常，所有信件都没有蛛丝马迹。猜不透，陈传不说，他还是不能知晓，为何陈传变得充满希望。
　　是她说，会来接他吗？
　　皇家的天威啊，究竟能重要到哪里去。
　　皇帝的职责不过是做好皇帝，臣子的职责是做好臣子。

　　赐祥五年，循安王叛变，逆臣贼子一次诛灭。
　　陈传的大夫人纯儿，是循安王的小女儿，虽出嫁已久，但若是怀疑陈传插手其中，是自然而然的吧。毕竟那次叛变，就拿出了多年前的证据证物。
　　可别说怀疑或调查，帝王直接把那次事情的处理权交给了陈传，连亲属避讳的禁忌都没有管。
　　朝臣惊讶，许多新晋年轻官吏对此更是震惊万分。
　　连谢至和徐知都被排除在外，却任由一个看着不冷不热的尚书大人全权处理。
　　徐知在天下百姓面前一直都是刚正不阿的形象，可其实和谢至成为互为牵制的角色后，用了好久才能适应中央官场的潜规则。现在的徐知，也无法再如以前一样光明正大不偏不倚的处事了。
　　靖驰那时候才开始怀疑，陈传他是为了避免将来陷入这样的僵局里吧。

　　那些年和谢运道的相互牵制，他已经受够了。
　　而若是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因为没有任何人需要他去牵制，他是独立在外的，完全效忠者，就算离开，不过是皇帝身边少了个能人。
　　靖驰想，若是她真的来接陈传，自己会放手吗？
　　至少，要绊住她见一面吧。
　　欲望，会不会再次升起来？无欲无求的日子，麻木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