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82、称君心

　　那是一幅沉香亭醉晚。
　　陈传帮忙拿着画卷的一端，已经裱过了，用得也是上好的绢丝帛，对她来说，算是难得有一次在绘画用材上考虑这么多，她从没刻意想过画什么，一般想要画的时候就会随手扯过方便的纸张随意画上。
　　这么用心，他该知足了吧？
　　“凭什么咬准我会答应？”若是他拒绝，以她现在手里那些小兵小虾，她哪里也去不了，更别说那个半条腿迈进阎王殿的苏公子。
　　因为你是陈传，这句话微静无法说出口，“画，还喜欢吗？”这种时候送他东西，意图太过司马昭之心。
　　陈传这才定下心神去看，一瞬间就愣住了。这是王府的后院，她的院子里。那方沉香亭是她取名，亭子里的题诗和匾额都是她亲笔写的，石亭外是引的一汪活水，汇成了一个小湖。景致最好的就是五六月的夏季，莲花盛开时满院飘香，采莲时她兴致极好的样子仿佛也浮现在眼前。

　　画里面是七月到八月的感觉，荷花半谢半残了，石亭外是夕露笼着夕辉的酉时初刻。恍然回到了那时，她归家时会请许多人在院子里喝酒谈天，不会特别有什么议题或是理由，只是她回去了就会有人来拜访，于是她干脆自己主动请一些想见的人，总好过被不相干的人纠缠不休。
　　记忆中，画面里的情况从没发生过。
　　亭子里只坐着两个人，看他们的模样应该是知交，饮着酒相谈甚欢。整个氛围温暖融洽，好似就此长年过去，此生足矣。对陈传来说，这未必不是个梦想，最幸福的结局就是进入这幅画里吧，不用面对现实的残酷。
　　她把画里其他所有人，都隐退去了。地点、时间、人物、事件，所有一切都精心设定，难为她了。

　　只有两个人的时刻，其实并不多，虽说他每次都只看见了她，也假装只有他们两人在场。那次带他去书房后，她单独请他喝过酒，不过只不过两杯，就忙着去做别的事，把整壶酒留给了他。酒是好酒，她埋在院子里很多年了……可是少了她，什么也喝不下。
　　她什么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并没有为此痛苦。
　　现在她能够明白了，是为了苏公子的缘故。他不想为此痛苦，可是……无法忍耐。至少，她能够体会他的心意了，该感谢苏公子的。
　　无法发自内心的感激。

　　看他看得出神，微静看天色渐渐晚了，“陈传，我此生负你，来世必为奴为婢常伴你左右。”
　　“可，仍旧不会爱我是吗？”陈传慢慢卷起画卷，语含苦痛地说。
　　白微静不语。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认定了就不会变。可若有一日他负你，你要如何？同死？”
　　“他不会负我。”没有丝毫犹豫，白微静回答得很干脆。
　　一年多将近两年的挣扎，从明白心意，他们苦苦支撑了这么久，没可能在得到后反而看轻的道理。那样长久的苦思和忍耐，只会让他们以后互相更加珍惜彼此吧。

　　陈传摩挲着画卷外面，“想去哪里，会和我联系吗？至少，给我报个平安……一次也好。”一步步后退，一点点妥协，却知道不会被应允。此生，他将只有此画作伴了，所以她才那么用心吧……
　　微静松了口气，他其实早就考虑过了吧，这些事，在把证物归还的时候，就猜到她最后会走这条路。若是苏公子没有开口，等不到了，她也会走，一个人，去死或消失。陈传归还证物，就只准备着两条路，第一是送她走，第二是送她回宫。
　　已经放任了她不愿反叛的决定，这次又完全为她着想了。陈传是这世上少有的，真正宠着她的人吧。
　　“对不起，陈传，此生应再无缘得见。”狠下心，白微静一口气说完了这句话。
　　陈传发出了一个很轻的笑声，不知是自嘲还是苦笑，“白微静，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啊？”
　　“血肉……掺了水。”白微静顿了一下就说完了冷笑话。

　　“呵。”陈传发出笑声，从怀里拿出一道令牌，“江南烟雨楼的调遣令，对你有用的吧，江湖上的事，你比我清楚。”
　　微静没有伸手去接，“烟雨楼的楼主是为了保护二夫人才借给你用来护身的吧。”为了防止思歆夫人守寡吧？陈传他一点武功都不会，完全不能自保，在朝里树敌还算是挺多的，找些武功高强的专业江湖中人，保命比较有效。
　　陈传把令牌塞进她手里，“其他的，我也帮不到什么了，你让我做，我就去做吧。”浅笑着的人松开了握着的手，碰触越多，会越难放手，自我折磨。
　　微静把兵符转交给他，“第一步的兵力布置我已经做了，此后的调度，都交给你了。”一旦行动开始，变幻就会特别迅速，陈传会是最好的施兵布阵之人。此外，完成调度后，这道兵符，也可以由他交还给那位。

　　“回去后一切小心。”她走后，他就要独自面对那位的怒气了，若是她死了倒好，矛盾点就消失了。
　　陈传勾唇，看着仍是最初云淡风轻时候的模样，“若是他杀了我，你会失望吗，他不是你想象中的明君？”说着男子笑出声音来，并不想要活着，并不想要在一辈子都无法见到她的世界上活着。
　　微静伸手抱住了站着走神的人，“陈传，我会看着你。我终归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除非我死了，我都是你治下的百姓，作为其中一员，你尽力为我而为吧。”第一次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白微静没有脸红，靠在陈传怀里闭上了眼。
　　这是实话，她会是他的民。那位将成为他的君。
　　“我会的。”这辈子，真的只有面前这人，让他有做事的欲望。鲜少有真正感兴趣的事，很少能起意去做什么。这么多年，就只为了她的事才提得起精神，想着她才想做事。

　　“苏公子那边，会有动作吗？”陈传伸手抱住了怀里的人，抱紧了随口问了句。他并没有那种期待，那位公子和家里断得很干脆。
　　微静睁开眼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想过他提到苏公子会那样自然，而且没有再直呼其名，太尊重她了，她不太习惯，“没有反而让我更安心。”
　　“当初陆明丽的事，你考虑太多了，硬是插手救那位姑娘，是怕苏公子真的后悔终生吗？”那这次怎么不多为苏唯冬考虑周全？
　　对苏公子那边的友人，微静的确当时考虑太过，完全不过是以防万一，就给了药还具体说明了计策。现在想来虽然救了一命，总感觉当时脑子不清醒，不分轻重。可若是丽儿姑娘出事，苏公子真的会难受很久的吧，哪怕能看开，总是存了遗憾。
　　“决定是两个人的事，我不愿意走那条路，苏公子尊重我的决定，离开这里他也是赞成的。过程如何，结果如何，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陈传松开她，看着她的神情，赞赏地说，“你比我更清楚男女之间如何相处了。”他自小无父母，见到她时就失了心神了，像是神魂颠倒。不明白怎么处理对她的感情就一气胡乱任性的人，其实是他吧。他应该能做得更好的。
　　明明很多事情都无师自通，学什么都迅捷，就算是第一次处理棘手事情也轻松自如……可根本没能学会去抓住最想要的东西。
　　不知道适当的等待，不知道付出的正确方法，不知道怎么靠近，才能让她明白。
　　“……”虽然也许很残忍，白微静还是回了话，“是苏公子教给我的。”
　　输得彻底吗？应该说心服口服？
　　没有那种打算。如果还可以争取，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不会放手。
　　可是她如今的状况，是他一手照成。成为现在这样再也无法见面，没有可以努力余地的状况，是局势已经无法控制。

　　她若是一个人走，肯定不可能走得彻底，他的犹疑会让她无法完全消失，那样总会事发。她若是带他走，那位肯定鱼死网破也要找到他们，根本是走不通的路。她若是回宫，每日被囚禁着被守护着的生活，她不可能会开心。她若是离世……他便也没有存活于世的必要了。
　　可是现在，即使她在逃亡路上离世，他也无法知道了。
　　只能想着她活在某个角落，为了她，顺便为了这世上各个角落不认识的黎民百姓，尽他所能地做事。
　　目标一点都不明确，理想非常虚妄。
　　可她那么说的目的，只是想让他活着吧。想让他为了更多那些与他毫不相干的人效力，而那些人，是她所关心的。
　　他可以确切告诉她，爱屋及乌，他还没有到那个地步。就连苏唯冬，他也未必能忍耐得下去，更没有所谓的连带保护的想法。
　　这世上，只有她是他的命，她知道，可是却放逐了自己。

　　离开的时候，背对着她，能感受到她的视线，她的关心和担忧。无法回头也无法停住脚步，怕自己走不了。
　　到他们那样永世分离的时刻，他也没能得到，想要的。
　　或许，那早就不是想要的。他本以为终会成为她的男人，用哪种方式都好，属于她也可以。
　　可是想要的，只是她的心而已。想要自己的命，想要自己的心，想要自己的喜，想要自己的生存原因，所以想得到的，只是她的心。那是他唯一需要，唯一想要，唯一欠缺的东西。
　　再无可能相见……

　　遇到背着背篓站在后门口发呆的苏公子时，陈传动摇了。
　　苏公子采药归来，看着陈传的马车发了一会呆，想着陈大人还未走，就打算等他们谈完再进去。没想到一等就到了夜幕降临时，看来陈大人无法待到明天呢，否则会多来几次，每天早些归去的吧。
　　“陈大人，久不见了。”苏公子行了礼，却没有立刻离去。
　　陈传咬着牙看苏公子神色，看来这位公子倒是心情舒畅气色很好，“若是传说，希望苏公子去死，公子怎么想？”他没有提及白微静。
　　苏公子考虑了两秒，脸色沉静，浅笑着单膝跪了下去，“若是陈大人觉得有此必要，唯冬万死不辞。”以白姑娘和陈大人的关系，陈大人觉得必须的事情，肯定是对白姑娘有好处。
　　“这次不考虑她的吩咐了吗？”上次不是毫不犹豫说，她让我去，我就要去吗？陈传讽了句。

　　苏公子起身摇了摇头，“白姑娘她没有任何吩咐，只是我们选择了自己追寻想要的幸福，若是可以一起得到自然好，若是无法，陈大人觉得需要唯冬的牺牲，唯冬不会拒绝。”即使只有一人能得到，他也必然会去做。
　　追寻是一个决定，是一个过程，结果如何，由不得他们来定。
　　难得苏公子回答这么具体，说了这么多话，算是他们交谈以来的首次。
　　选择的是一起追寻共同的幸福吗？
　　很像是苏公子会做的事。看起来她这次反而是半妥协的那一方。

　　称君心吗？
　　陈传想到了这个词，她从没做过。苏公子真的是对他和微静的关系看得很清，而且居然丝毫不怀疑他只是自私自利想要他死。
　　这世上再也找不着第二个了吧。若是给她弄死了，她绝不会原谅的。
　　虽然以后再也见不到她，陈传上车的时候还是想，幸好，他从来没有真的伤害到这位公子。
　　最后的记忆里，他仍然是她的知己吧，世上唯一的知己。
　　她唯一想要保护，不会舍弃的，就是他了吧。
　　他的命是现在她心里最重的东西，所以，他无法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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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哎，原汤面不如以前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