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君心似我心》仪歌

81、沉香亭醉晚

　　六月初三，苏公子难得的在夕坠楼待到了吃宵夜的时间，大约是三更时候了。因为他没走，饭桌上多了一些抽空来吃宵夜的花牌，只是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反常，也找不到可以和他交谈的话题，就说起了最近比较惹争议的事。
　　“……真的是有人要娶那个女人吗？居然下那么厚的聘礼，对方也太摆阔了点吧，究竟是当公主殿下迎进府里供着，还是当名妓娶回去摆设啊？”
　　小声说出的这话引来几个女子的窃窃笑声，苏公子听了也只是扫了说笑的几人一眼，听她们继续说了下去，她们看他感兴趣还多问了句，“苏公子怎么看呢？白微静今年都过二十三了吧，啧啧，自认清高，快点嫁了吧，一直待在我们这里也没给妈妈付过房租吧？”
　　这种问题，苏公子差点呛到，虽说白姑娘是答应嫁人了，只不过嫁的人恰好是他罢了……“那个……”

　　满桌子的人忽然都等着他发表意见的样子，恐怕是因为以前问他他也都不会介意，都以为他这次要说些什么吧。苏公子尴尬了下，卡在了那里，他的确反常了，平时不会搭理这种提问的。
　　“她……白姑娘……”苏公子居然口吃了，难怪白姑娘让他暂时不要改口，如果不小心叫错就真的太暴露了。
　　正僵持间，顾妈妈进来了，她也是听说今晚苏公子留在楼里用夜宵，就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难得看到男子吞吞吐吐的样子，那句白姑娘叫得特别不寻常，带了某种感情。毕竟是多年的老鸨了，顾妈妈打了圆场，“难得苏公子也在。”
　　苏公子起身笑着行礼，“唯冬恰好有事找顾妈妈。”
　　“嗯，那苏公子过来一下吧。”反正也不是能够正大光明谈论的事吧，最近白姑娘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顾妈妈知道大概是有什么变故了。

　　苏公子坐下后没有直入主题，先问了句很擦边的话，也算是两人心照不宣只是没开口讲过的事，“顾妈妈是唯冬生母的手帕交吧？”
　　妇人脸色微变，看苏公子神色自然，点了个头伸手去拍了拍男子头顶，“当年夕坠楼大火，知道那件事的人有的死在了大火里，有的失踪了，只有我，还守在这里等着，我知道你定会回来的。”
　　“唯冬来得太晚了，让婶娘久等了。”苏公子起身恭敬行了礼。青楼女子能有如此侠义之举，即使不是他母亲的好友，他也会很敬佩的。或许母亲生前也并没有嘱咐顾妈妈在此留守，可多年相交，顾妈妈真的很重感情。
　　顾妈妈点了个头就受了礼，“冬梅当年可是夕坠楼四季花里排行首位的名花……”妇人想到了当年，笑了起来，“我想，她的儿子定会找回来的，那种死心眼的性格肯定会遗传给她的儿子……”

　　死心眼吗？的确，若不是如此，会冒险生下自己，会孤注一掷火烧夕坠楼只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世吗？唯冬这么想着又有些走神，这几日想了许久关于生母的事，可其实他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凭想象，多少能在梦里体验到母亲手心的温暖。
　　“虽然很希望听到婶娘给唯冬讲母亲的事，但暂时有更重要的事和婶娘商量。”唯冬转了话题，再深入下去会耽误正事的，“婶娘在等的人，他也在等婶娘……唯冬已经妄自写了信说了这里的情况，他定会来接您的。”
　　“是很可怕的事吗？一定要离开此地才能免灾？”顾妈妈也就回归正题，这夕坠楼上下也有将近百人，不是那么轻松的事。
　　苏公子点点头，“楼里的姑娘们，唯冬是想，若是她们自己愿意的话，尽量联系附近的红楼，更换花名后直接隐入其他花楼里，能编造某些过往是最好不过了。有去处的顾妈妈若是有难处，唯冬可以想办法，不论是资金的问题还是需要护卫或是路程问题，唯冬都能代为解决。”楼里有些姑娘也是有相好的，难定有的是因为男方很摇摆或是不干脆，有的是有其他难处，顾妈妈虽然很努力了，毕竟这么大一个楼经营起来有很多无奈。

　　“是白姑娘要帮忙吗？”听闻苏公子好友都离开了本地，以苏公子在这边的势力，恐怕是没有多少人手和财力的。唯冬点了头，想了下干脆地说，“微静会尽全力处理好夕坠楼的事，唯冬会身体力行的。”
　　顾妈妈吃惊了一刻就平复了，以前就有所察觉了，苏公子不瞒她是真的从心里尊重她为长辈的。“那我会尽快列出单子给你，最后时限定了吗？”
　　唯冬摇了头，“在等她决定。”
　　妇人微微摇头，“唯冬，白姑娘毕竟是女子，你和你娘不同，男女相处，总是顺着女方可不太对。”冬梅就是那个性子，当时一味太替苏大公子着想了。可唯冬是男子，不能总是让女方主宰。
　　“婶娘多虑了，唯冬并不那么想。”虽然白姑娘看起来是强势了些，他有些时候也觉得被动，但男女之间相处，他并不认为一定要有一家之主。至少，内心贴近之后，他没有认为他是被动的。
　　顾妈妈只是看着他，眼里有些不赞同，也没有多劝了，“注意安全。”
　　“是，以后有机会，唯冬一定会去看望婶娘。最近……旺大叔或许就有回信，唯冬会第一时间通知婶娘的。”

　　妇人陷入了沉思，唯冬走了有一会了，白纸上仍然空白。那个人……多年不见，他不如不来接她为好。

　　苏公子一直在忙夕坠楼这边的事，听说陈大人的车停在后门口时他正在下乡的思沁阁，阁主和顾妈妈是熟人，没多说就冒着风险答应了他的请求，商议定具体时间唯冬就往回赶。
　　心里有些慌，赶得有点急，苏公子并不确定是因为担心白姑娘和陈大人独处。但意识到，自己也不能免俗，明知道没事，还是瞎操心了。

　　陈传这次下车后并不急着进门，反而在废园门口站了片刻，这样很不安全，但他有些不愿进去。收到她用特殊方式传递过来的信件时，陈传知道等到她要回话的时刻了，却直觉她会让他痛苦。
　　可明知道她会做出那种事，还是费力调开谢至的注意力和人力，冒险来了，甚至是充满了不该有的期待。憧憬的是见到她，而不是听到她拒绝他的提议。
　　到西厢的时候她就坐在石亭里，这方石亭其实一点也谈不上古朴或是高雅，可他很喜欢在那里，尤其是看到她坐在身侧或是对面。很像是，专为了私会而建的石亭，恰好和他想要她做的事不谋而合。
　　私会情郎。

　　坐下了许久，陈传一直没有说话，微静给他去温了酒，又热了茶水，都已经凉了。做完一切，陈传还是没开口，只是淡然地看着她。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在过，明明忙得要死，两人却都没有要突兀打破这样沉默时刻的意思。
　　“……哎。”陈传终于还是开了口，他赢不了她，在真正的棋局里，“选我说过的方法不好吗，成功后你可以留他在后宫里，做后宫之主也可以，我保证守君臣之礼，保持在你三步之外。”
　　“我说过你是在侮辱苏公子。”无论怎样，也不可能的，即算真的成为帝王，她也只会选择让苏公子自由。
　　陈传浅笑着点了头，“还以为你改变心意了。”若是真的成为王者，她也会很难克制住那些不断冒出来的欲望的吧，当所有一切都成为责任，会更希望有个人陪在身侧，永远相伴。他做不到，她想要的是苏公子吧。那时，他费尽一切办法，也会给她捉回去的。

　　他开了头，却变成她难以回答，那句拒绝的话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其实早就下定决心了。“……陈传，你其实知道的吧……”这种模棱两可的话，明知道说了反而会让他更难受。
　　“我不知道，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肯顺着我一次，谢运道一直在等你做决定，只要你肯动手，他立刻就可以逼宫，那位的势力根本就在谢运道控制之下，他一直挣扎着培育某些隐秘势力，但谢运道也掌握了百分之七八十，我们的胜算不低……只要你愿意……”陈传感觉自己是在垂死挣扎，看过很多个这种人，遇到很多次这种事，他一向是冷眼看着别人痛苦，这次换成他自己做困兽之斗，原来真的会这样难受。
　　微静没有吃惊，谢运道在观望她也猜到了，谢应通上次的情况她纳闷过就想通了。谢老大人毕竟是先皇的老臣，若是可以，肯定是愿意效忠她的。但另一方面，若是那位很早就下定决心杀她，谢老大人就会干脆选择那位的吧。

　　帝位，需要一个足够冷血没有感情牵绊的人。若她舍得牺牲无辜，若他能放开对她的执念……他们谁先做决定，下决心断情绝义，谢老大人就会选择谁吧，真正的王者。
　　“其实，最开始布局的人，是那位吧……把柴二小姐接进宫纳为妃子的人，是他，那时候，这局棋就开始了吧。”陈传当时放任他处理完了所有皇子，她的存在就特别危险，放在身边不自在，只好先放长线下放出去，但又怕牵不住线头，干脆让陈传帮忙代为困着她。
　　这样的考虑周全，这么精细的布局，微静都开始佩服起来，许多年前，她并没有了解过那个人呢。他们本来见面次数不多，在宫里的盛宴上偶遇她也多数避开了。
　　陈传微微眯了眼，“你看出来了。”他早就知道，所以才会越发对局势这种东西感到迷茫。虽然并不是自己开了头，但对自己有利，也就用上了。
　　人与人之间，从来没有绝对的敌对，也没有永远的友好。
　　他和那位心照不宣相互合作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了。

　　“可能他也有你们所不知的力量，势均力敌的对抗起来，会是长年的征战，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已经不是我想看到的场景。”微静这么说着，发现茶水和酒水又凉了，六月正是盛夏，看来这里气温偏低了。
　　男子只是保持刚才的姿势坐在对面看着她，表情是初来时候的淡定，“你的决定呢？”她以为和苏公子私奔，就能减少死伤吗，照样会血流成河，她却选择了这条路。
　　“陈传，你总是想为我做什么，可是我此前一次都没有开口，你也一次都没有真的为我做过我想要你做的事……这次，仅有一次，我想要离开，你愿意帮我吗？”微静终于开了口，却没有抬头去看他。从认识至今，她一次也没有为他想过，一件事也没有为他做过，一味依赖着他，一味强求他，甚至还礼都没有。
　　陈传没有伸手去抬她的下巴，这次他来后就没有靠近过她，“是和苏公子一起走吗？”除了那个男人，不做二想。

　　微静没有回话。“既然真的爱上他了，为什么不为他做最好的考虑，带他走，万一他遇难怎办？”陈传不冷不热地问了句。他这句话明显是带了威胁，如果他在路途中加害苏公子，她很难应付吧，如果他也不帮她的话，她绝对无法保住苏公子。
　　“所以我才让你帮我，陈传，这次我是真的需要你，真心实意。”微静抬了头，决定了的事，假装为他担心却继续说些伤害他的话，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而已，只是装作很关心他的样子而已，不如干脆一些。
　　陈传没有答话，端起冷了的酒，饮尽了一杯，看着桌面出了神。

　　唯冬放缓了马速，克制自己不要太着急，他们要谈许久才会谈妥吧，他去了只是添乱。这个月，白姑娘忙着制作某些药品，他忙夕坠楼事情之余，会去替她采药，帮忙捣药还有熬药。
　　而白姑娘除了这个，还有很多事要忙，暗影堂那边最近没什么折损，可能是都在等她对婚事的回应，暂时处于暂停休息状态。影无一直跟着他，说来他没有和白姑娘交流过影无的事，也就无法明了他猜得是否正确，不过无论如何他选择让影无跟着他，白姑娘是赞成的，应该是没做错。
　　白姑娘通宵达旦忙碌之余，还在忙一件事。她在画一幅画卷，长一米宽一尺多的大幅画。大致勾勒构图的时候他看过，也猜到是要画什么了，但没有插手。并不是不想帮忙，她的画风和线条他估计自己也可以模仿，能八九不离十，可是……知道她不愿意他帮手。
　　因为，是要送给陈大人的画吧。
　　作为谈判用的礼物，还是苦肉计的赠品？从哪方面想，他都为陈大人难过。

　　就算她是真心实意想要为陈大人画这幅画送给他，但现在这种背景下，谁能相信只是单纯的好心？
　　唯冬回去后决定先去采药，翠峰山和往年一样青翠依旧。苏公子就顺便去了灵隐寺，给生母捐了香火，用心传达了关于白姑娘的事，请母亲保佑白姑娘。

　　因为陈传一直没有答话，微静又坐了许久，就自己开口说，“有东西要送给你，稍等一会。”
　　白微静去书房拿画了，陈传就站起来立在亭子里，那一刻他只觉得撕心裂肺，仿佛人生再无希望，可却仍想如她所言去做，难道这也是爱恋生出？风过忽觉脸上发凉，陈传抬起双手捂住脸。
　　白微静出书房门口既得见，遂站了片刻才往石亭走。回亭内看他眼睛比方才明亮水润，想来认识至今，这应是第一次见他哭，这样想着微静只觉心内发堵，但仍是在桌边展开了画卷：那是一幅沉香亭醉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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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寝室终于联网了！
果然写陈传的事最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