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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归不遇 ...


  •   唯冬是五月十五离开,算起来,已经一月半,这一月来他日日与亲人做伴,却惦念着,她是否安好,而她,是否又挂念自己分毫?
      因着思念太重,唯冬在下乡落脚后虽天色已晚,仍是让小二照顾好自己的马匹,就徒步踏着月色往随乡而去。他到时已夜深了,唯冬想了片刻,上了围墙,轻踩着墙沿到了西厢后面,开了窗进去,却发现房间里没有人,冷得彻底。
      其时正是七月初二的午夜,唯冬不能知,白姑娘为何不在?

      唯冬看着床上整齐叠放着的被子,并未打下的床帘,发了会呆。他倒也不是特别担心,白姑娘应该只是有事外出了吧,东西都在,不会是突然离开了此地。
      可是白姑娘以前便是白天也很少随意外出,怎会这么晚仍未回?唯冬心底是存着这样担忧的,加之路上还遇到那种事,不过现在好歹他回来了,便把担忧压了下去。他想着披星戴月跑了那么多天,现在又是夏天,还是先整理好自己为妥。
      可是开了门出去,又不愿回去,于是去厨房泡了冷水洗了澡,也没有衣服可以替换,就那样披了里衣拿了外套出来了。夜深了也不好点灯,但好在唯冬对西厢也很熟,便进了书房。
      他确定书房没人,只是想进去看看。

      书案上放着文房四宝,整齐叠放着一堆文纸,他随意翻了翻,竟惊讶地看到白姑娘写的一首词。唯冬借着月光仔细读了三遍,仍是不肯放手,若是这词是为自己而写,他是否是想错了呢?
      最终他也只是怀揣着这样惶惶的喜悦回了女子闺房,躺在床上有些晃神地想起了回家之前那晚的事情。
      其实五月初十之后,白姑娘便没有再刻意过去为他送早饭做午饭和晚饭。他在十四那天来了西厢,和以往一样只是温存而已。只是那天他憋了口气,看她那么配合他的离开,忍不住在走之前,下了床穿衣时背对着女子,问了句:“唯冬明日要远行,白姑娘可有话对唯冬说?”

      那时,沉默片刻后,身后的人回答他,“请公子务必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微静。”
      也许是那句话出口,唯冬才确定,白微静真的没有一丝想要让他负责任的想法,也没有一丝对他的牵挂。都说日久生情,可是白姑娘似乎并无这样世俗心思,他又一次验证了。
      “姑娘……没有其他事情交代唯冬吗?”唯冬虽然心里难过,还是多问了一句,明知道是多此一举了。白姑娘那样说,就是意味着以后没有任何牵连吧?她根本未想过他会回来,更何况其他!
      “……公子珍重。”片刻后女子如此回答了他。
      唯冬道了谢开窗离去,只是途中差点跌倒,他竟然在往返那么多次后踩错了落脚点,真是可笑!

      他的内伤没有完全好,因而回去时并未连夜赶路,大约用了三日到宜宾,然后又七日才回到家中。
      再次见到父亲,唯冬本以为的重逢之喜却掺了几分难以抹去的忧虑。他知道,这次回来,是无法让父亲满意了。
      苏老爷子让唯冬先去沐浴更衣,换回了苏家子弟的服饰,吩咐他用过晚饭休息后再去请安。唯冬有些走神地去书房时,忍不住叹了口气,父亲为他做太多,他反而要让父亲失望了!

      果然,苏老爷例行关怀后,就说到了正事。
      “唯冬,为父打算闭关月余,家里事务想交由你来打理,这件事已经和各位叔伯商量过了。另外,既然回来了,你的婚事也大概可以办了,挑个日子吧?”
      唯冬半晌没有回话,本来对答如流说着离家后的见闻,此刻却如鲠在喉。他的婚事早在他离家前就订好了的,今年的确是到了婚期了。而家里的事,他本来没想过接手,毕竟他并未嫡出,只是父亲一直想让他正名,这次肯定是下了保证才让叔叔伯伯们同意的……同时,这两件事放在一起,本来就是借由他对自己婚事的操办来检验他的能力吧?
      “有难处吗?”苏老爷看儿子脸色就知道了,只问了一句。

      苏家有习俗,凡苏家子弟,十三岁前必在家修习,文字武功不可偏废,其他爱好自由发展。十三岁到十五岁是过渡期,可以在州内游走,但不可离家过远。十五岁后既可离家闯荡,万不可打着家里的旗号游手好闲,凡事需得自主自负,责任由自己担当。
      但其实苏家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十五岁后的离家可能无法归来,因而最好是在家呆足一年,以报答父母恩情,回报亲人情谊,和兄弟姐妹相处增进感情等等。
      唯冬那时便遵从了这个规定,他是十六岁离家。
      二十二岁未死者归家也是家规。
      这次归家其实应该只是暂留,以反省以前的行为,为将来做构想,同时,再次出门,将会以苏家的名号行事。而苏家子弟,多数借这一年来成立家室……
      只是,对于唯冬,情况或许有很大不同了。

      “……”唯冬还未开口就跪下了,苏老爷到口的猜测之语咽了下去,就听到他说,“对不起父亲,唯冬不会打理家族事务的。”
      苏老爷愣了下,本以为儿子是有了心上人,对婚事有抵抗,但没想到是这件事,“这是为何?不自信,抑或,推卸责任?”
      苏家的大家长并不是个什么特别威风的职称,反而是个累死人不讨好的角色,虽然说起来江湖上都知道这么号人,但,却也把自己禁锢在这个位子上,难得离家,难得去闯荡,自己想要的自由,都将不复存在。
      “唯冬也无法履行婚约。”唯冬没等父亲反应过来,就接着回绝了第二件事。这个“也”字用得确切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
      苏老爷看着地上的儿子好一会,一挥袖子说了句,“去祠堂跪着,十天后我们再谈。”
      “是。”唯冬起身恭敬鞠躬行礼就离开了。

      他甚至一天好觉都没睡,就跪在了苏家的祠堂里。这里住着苏家的列祖列宗,苏家子弟犯了错,家规处理外,跪祠堂是常有的一条,和其他士族名家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苏唯冬这才是第一次跪在这里。他从小就听话懂事,虽说不善言辞谈不上讨人欢喜,但几乎未犯过任何错误,偶尔帮兄弟们认错,苏老爷都秉公处理了罪魁。
      唯冬第一晚就觉得难受万分,内伤未完全好是一回事,祠堂里阴气重潮气重也是一回事,他最难受的却不是这些。
      苏家的长子从来不是他,他从小就知道,他是从外面被父亲抱回来的,那时的父亲才不过十七,家里震怒。这样的事搁在普通人家也会让人觉得丢脸,更何况在苏家这样一个历百多年的陈规苛刻的世家。
      他从来都是在人后,虽然说起来是苏家的长子,而且父亲又是苏家长子嫡孙,可是他从来都不是苏家的大公子,苏家的大公子是父亲二十二岁娶妻后得到的第一个儿子,比他足足小了六岁。
      只是,唯冬知道父亲待他是极好的,他小时候为自己的身世难受过,但现在已经不再介怀。这次,他真的要彻彻底底颠覆了,他要背离他的家族,背离他的亲人,背离他从小坚持的东西……
      那才是让他最难受的。

      内疚像潮水要将他淹溺,似虫蚁要把他慢慢啃噬干净。

      只是,这是他生日那天就决定好的事,他不会改变心意了。
      二十二岁生辰那晚他坐了一夜并非是酒醉了,也不是要看景致,他只是痛苦了许久,下了这样的决心。此后,他就不必再为此挣扎了。
      哪怕她说,不要提及。他还是想,回去。
      只是,思及父亲由喜转愣的表情,唯冬忍不住眼眶发胀起来,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才止住。他必然要对不起父亲了,栽培,养育,付出,父亲为他做的一切都被他自己掐断。
      苏唯冬恐怕是苏家第一个这样乖乖执行家法的人,跪得规规矩矩,还时不时磕几个头,而且没有人偷偷溜进去看望他。每日只例行送一顿饭菜进来,基本上是白饭就一道素菜。
      第十天的时候,唯冬觉得脑子还算清醒,但似乎意识有些朦胧模糊了,身体状况也很糟糕。尽管如此,他却也是第一个心甘情愿受这样责罚的人,并未让送饭的人传过一句话,一点也不求饶的熬了下来。

      苏老爷那晚进祠堂看到跪着的唯冬就知道他情况不太好,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婚事不提,为何不愿代理家里的事?”
      唯冬低着头回话说,“唯冬不能留在家里。”
      “你娘的事还未查明吗?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也该放下了,为何还要回去?”苏老爷是在唯冬离家前告知他亲生母亲之事的,也明令他十八岁之前不允许去那里调查。
      唯冬知道父亲是担心他江湖阅历不够,去了被人蒙骗,是以很听话的在十八岁那年才到随乡去。只是他自己也未想过,一呆就是四年多,虽然一直与家里有书信往来,却一直没有挪过地方,完完全全像是隐居了一般。
      闯荡江湖什么的,根本没有做到。
      “唯冬并非因为生母之事,而是有其他原因。”男子说话声音也低沉,气息都不太稳了。
      苏老爷并非不心疼儿子,只是,这个儿子从小乖顺,哪有过这样固执坚持的时候,让他静心反省了这么多天,他居然仍是维持原先的回复。

      “若是有什么未处理完的事情,早去早回,这里为父替你担待着。”苏老爷最后让了一条后路,等着儿子和以往一样顺从地点头。
      唯冬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双手撑地磕了头才闷声说,“对不起,爹,孩儿的心不在这里。”
      苏老爷来回走了几步,“是有心仪的姑娘吗?家世不太好?对过生辰没?为父着人去下聘你看怎么样?”
      唯冬思及母亲的事,知道父亲在考量什么,只是他必然是无法在这个家里待下去了,用任何身份都无法。何况白姑娘说了,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她的存在,莫说是下聘了,她连被他的家人知道都不愿意。哪怕白姑娘是为了他着想,却也分明拒绝了他做任何事的好意。
      哪怕这好意并不为着责任而是真心,白姑娘也明明白白说了,不必。
      “爹,那位姑娘心里并没有唯冬,唯冬知道如何自处。”

      苏唯冬这句话出口,苏老爷才真真是来气了,“既如此,何必回去?”这样没有骨气的事,苏老爷还真是想不到,自己这从小缺根筋的儿子会做出来!
      “唯冬只是想常伴姑娘左右,哪怕……她嫁人,唯冬也愿意为她做护院。唯冬绝不会留在家中,请父亲谅解。”这样无耻的话说出口,唯冬想,他是真的发昏了吧?
      苏老爷果然气到不行,甩手就给了跪在那里的人一巴掌,直打得唯冬歪倒在一旁,嘴角也出了血。这还真是平生不犯错,一次已足够!苏老爷怎么都想不到唯冬那样的性子,对男女关系一直弄不分明,却会这样因儿女私情耽误终身,让他怎么不急不气!
      “爹,孩儿对不起您。”唯冬重新跪正了,只是眼前迷迷糊糊看不太清了,头也晕得厉害。
      苏老爷看着儿子额头上磕破的伤口,眼眶微微发酸,终于只是甩手出去了。
      跪了这么多天,他知道儿子心里肯定最难受,唯冬从小就特别听话,尊师重道,对亲友皆是倾心相对,哪怕对家规有意见,却也总是遵守着。对苏家,对祖宗,对父母,他都尽心尽力,恐怕在他心里,“苏”这个姓早已生根,比他自身更要重要……
      如今,他却说,他要离去了,这个姓,他愿意舍却了。
      为了一名女子?

      可笑可恶,可耻!
      ==========
      本来打算写完苏家的事,发觉脑子里想想还很短,写出来居然这么长。。。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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