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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一步之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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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为伍德视角
我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带着血流不止的艾米来到这里的了。
医院天花板上飘着很多水晶泡泡,我看着里面的蜡烛从亮到暗到灭,整夜都不敢闭上眼睛,生怕她像我手中的酒杯那样碎掉,只能紧盯着病房门上醒目的极度危险那行字,徒然地靠在摇摇晃晃的老木椅上。
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魔咒伤害科的戴丽丝·德文特病房负责黑魔法攻击事故,主治疗师弗洛伦斯·埃斯波西托已经在里面处理艾米的伤口十几个小时了。
在这十几个小时里,不断有穿着绿袍子的实习治疗师从我面前那扇门里走出来,他们胸口那个魔杖与骨头组成的十字徽章晃得我眼睛疼。他们大部分时候是急匆匆去药房取一种深棕色的小瓶药剂,有时则拿着块小写字板向我详细询问当时的情况,以及我事后怎么处理的伤口。
我不得不反复回忆这场噩梦……幻影移形到家后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了,叫她名字也没有半点应答。她只是躺在树下,声音呜咽着大口喘息,更让我心惊的是,我感觉不到她在吸气,而是像要把双肺完全榨干一样不断呼出气体来。她左半边身体几乎被魔咒击穿,裙子浸在血里渐渐结成褐色的硬板,伤口从锁骨一直蔓延到腰际,到处都是猩红色,我甚至不敢确定她手臂上是否也被祸及。
艾米昏了过去,可我手抖得厉害,念不出一个完整的治疗咒语,白鲜香精的瓶子击碎书房玻璃飞到我掌心里时,我以为她终于要得救了——白鲜止住了血,伤口像是已经恢复了一段时间那样,但是很快一股鲜血直接喷到了我身上,她伤口上的那层薄膜猛地撕裂,骨肉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有只印着圣芒戈十字徽章的老钟挤在走廊墙上两幅著名治疗师肖像之间,时针已经走到了下午三点,埃斯波西托还没从病房里出来,不过莉莉安·帕尔来了。
莉莉安大步走到我跟前,不由分说就给我来了一拳,直接把我掀翻在地,椅子被撞出巨大的吱呦声。她并不平心静气地质问我,“你把她怎么了?”
“我们昨晚遇上了食死徒。”
“她又不是小孩子,不知道幻影移形吗?不会念铁甲咒吗?”
“她救了我,是我太鲁莽没保护好她,如果受伤的是我……”
“够了!我永远都会保护你的,这是所有男的示爱时都会撒的一个谎。”
她的话像段难解的咒语,彻底挡住了我即将张开的嘴,我干脆沉默着坐在地上,继续承受这种残酷的等待。
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艾米的治疗师埃斯波西托终于从病房里出来了,她连续工作太久声音嘶哑,口音像极了我们一队的意大利追球手埃琳娜。
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去问道,“她怎么样?”
“还要花点时间破解这个咒语,只能暂时用魔法绷带束缚住伤口,我们已经尝试过的各种方法都不起作用,她的伤口总是反复开裂。”
我勉强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凯瑟琳·琼斯穿着圣芒戈的绿袍子,从走廊另一头小跑过来。她顾不上跟我们打招呼,着急地问道,“她醒了吗?”
“理论上来讲三天之内会醒,我跟你们一样都想要乐观的回答,但是负责任地说,她实在是失血过多,彻底醒过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数。”埃斯波西托欠身告辞,“我看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伍德先生,如果有问题我的实习生会通知你。”
凯瑟琳安慰我道,“艾米会没事的,我昨晚一直在药房,德文特病房只是用掉了很多补血剂。”
提到补血剂,莉莉安突然说,“她醒过来后一定会崩溃的,那年魔药课上,艾米说补血剂简直就是……”
她们异口同声地说,“泡过铁锈的刷锅水。”两个人相视一笑,这次意外倒是让两个女孩久违地重新聚在一起。
“已经五点多了,”凯瑟琳指着墙上的挂钟,“奥利弗,你进去看看她吧。”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你不会还要去训练吧?”莉莉安抬手又要打我,凯瑟琳着急忙慌地把她拉到一边。
我摇摇头,然后对凯瑟琳说,“也别让其他人去打扰她,她不喜欢被一直被人盯着看。”
“你今天敢走就别回来,伍德!魁地奇,魁地奇!满脑子都是魁地奇,我有的是让你以后再也打不了的办法。”莉莉安的咒骂声在圣芒戈五层久久回荡。
我径直离开医院,幻影显形回到家里。不出意外的话,卢平今晚应该就要来了,但我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他们约定的门钥匙究竟是哪个,一般门钥匙都会用不起眼的东西来做,这更增加了难度,而且现在跟我租借海德堡猎犬那一年大不相同了,这间屋子里到处都是我们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门厅处的布谷鸟挂钟是我从海德堡带回来的,餐桌边的墙上还挂着一支亚拉送的盖那笛,边柜旁放着一把看似普通的叉骨椅,艾米去年万圣节时做的,说是用来招待不受欢迎的客人。
我们当初在草药学上学到的知识如今都用来种花种菜了,餐桌上插着一枝野生醋栗,那是我从外面折来的,艾米随手把它埋在竹编的花盆里竟然奇迹般活了下来。最近我们在研究法国菜,厨房窗台上有一整排香草,迷迭香、罗勒、欧芹、百里香,还特意种了一种柠檬前调的百里香,专门用来泡茶招待凯文,他完全不喝酒,也喝不太惯正山小种。
我挨个房间检查有没有异样的地方。一楼的厨房客厅都没什么变化,她也不会随意动我魁地奇间的东西,毕竟里面除了我的魁地奇护具和工具,还有些扫帚跟球衣的收藏。依她的个性会主动选择的,又能完美隐藏在这间房里的普通物品——我直冲二楼书房,除了窗台上的碎玻璃,一切都整齐得很异常,她晚上时常会加班,古代如尼文词典从来都不会好好放在架子上。
书桌子上只有一本孤零零的《柳林风声》,这应该就是门钥匙了吧,不止獾先生,我的獾小姐也有一颗想要在暴风雪里庇护朋友们的心。
我把书拿到一楼放在茶几上,心烦意乱地坐在门廊下的那把藤编的椅子上,魔山在旁边用尾巴把噗噗像毛线球一样拨来拨去,我没有半点力气去制止她。上个月末,我们还一起挤在这把椅子里望着天空,晚餐要费一番功夫所以吃得很饱,她靠在我怀里说话时我又忍不住想要低头吻她,最后总是被弄得头晕眼花,树影在风里摇摇晃晃,连带着每一颗星星也在眨眼间变得忽近忽远。
我勉强吃了点东西,枯坐着等到晚上快十二点的时候,一把扫帚载着两个人直冲下来,砸塌了菜园里给番茄搭的架子,还连带着压倒了两株辣椒。扫帚断成两截,卢平架着哈利慢慢向我走来,我攥着魔杖大步向前,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不过我一时分辨不出是自己昨晚闻过太多血产生的错觉还是他们中有人受了重伤。
我像艾米那天一样死死顶着卢平下巴,谨慎地提问道,“那天在酒吧卫生间,她跟你说了什么?”
“希望你对唐克斯的忠诚不要低于你对朋友们的忠诚。”卢平痛苦地垂着眸子,“不过婚姻只有忠诚可能并不够。”
“我不关心你是不是有情有义,卢平教授。”
我收起魔杖,搭住哈利的另一边手臂,跟卢平一起走进房子里,穿过门厅把他放在客厅沙发上。客厅里的奥西里斯水母闪着红光,其实过去的这一年里,奥西里斯水母总闪着深深浅浅的红光,它们的预兆已经给得够多了,我眼前的一切现在都罩着层薄薄的猩红色。
哈利满脸是血,头发慢慢缩短,有些地方褪出些红色来,眼镜滑稽地挂在他一只耳朵上,因为他另一只耳朵不见了,脑袋一侧和脖子里满是触目惊心的鲜血。
我用飞来咒召来一小瓶补血剂,撬开这个韦斯莱的嘴给他灌了下去。正想要用咒语修复韦斯莱的耳朵,卢平按住了我拿魔杖的手,他生硬地说,“他的耳朵不可能修复了,是被咒语击掉的——斯内普干的。”
“这是你们的门钥匙对吗?”我指着桌上的书,“时间是几点?”
“没错,三分钟后。”卢平瞧了一眼挂钟,犹豫了几秒说道,“一定是有人叛变,伏地魔才会知道我们今晚转移,而且只有直接参与制订计划的人才会向他通风报信,我想知道……”
“你在怀疑艾米?”我朝他吼道,“我真希望她能有机会向食死徒透露你们这个该死的秘密。”
“我……”卢平没再说下去。
我们的争吵声让韦斯莱稍微清醒了过来,我把那本书塞进他手里,只听到他声音含糊不清地说,“再也没法骗到你了,奥利弗。”
“我从没试图分辨过你们俩,闭上嘴,韦斯莱,给我省点力气吧。”
我扬扬下巴,示意卢平去抓紧门钥匙,没好气地提醒他还有一分钟,低头时看到掉在地上的那副圆框眼镜。我心里一松,“还有,转告哈利,祝他生日快乐。”
他们俩顺利离开后,我在房子周围巡视了几圈才彻底放松神经。我不知道是不是该在炉膛里生堆火,明明是夏天,这房间很暖,可我仍在颤抖,仿佛是因为寒冷,最后只脱掉身上那身皱得不像样子的礼服,栽倒在卧室的床上昏睡过去。
我睡到早上九点才醒过来,长久地看着旁边的枕头,那上面还有她熟睡时脑袋留下的凹陷,枕头下面压着几根长长的黑发,窗子把手上一定有她的指纹,我身上可能还有她的吻痕,可这些都没法给我拼凑出一个她来。
我起身坐在床沿上,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地上随意摆着的我的拖鞋,我想到以后她再也不会穿错我拖鞋的那种可能性,立刻就一刻钟都无法在这幢房子里待下去了,这里到处到处都是她的痕迹。这种念头很快就要逼疯我,我几乎是一跃而起,带着魔山跟噗噗搬到普德米尔的训练基地去。
理论上的三天很快过去了,这几天我都努力保持正常,完成日常训练然后去圣芒戈陪着她,给她读一点《预言家晚报》上她可能会感兴趣的新闻。在这个过程中,我忍不住反复去探她的鼻息,因为她没有半点要苏醒的样子,生命体征一直与正常人有所不同。
30号下午结束训练前,预备队教练卡莉宣读了明天早上11点对阵蒙特罗斯喜鹊队的首发名单,听到我名字时,莎朗还不服气地瞪了我一眼。
我结束训练立刻跑去了圣芒戈,返回基地时想到还没保养护具,就直接去了更衣室。没想到更衣室里还有别人,预备队队长戴维·希曼正在里面修剪扫帚尾枝,我们俩从没单独聊过,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奥利弗?你又紧张得睡不着吗?”戴维看了我一眼,示意我坐到他旁边去。
我摸摸后脑勺,尴尬地说,“今天还好。”
“我记得你喜欢约瑟夫,是不是?”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接着说了下去,“我跟约瑟夫不一样,他是惊世天才,还没从霍格沃茨毕业就做了普德米尔的一队守门员替补,没两年就成了一号门将,同年还被选进了英格兰国家队。”
“其实球队支持者也很喜欢你,他们说……”
“戴维的身材是守门员样板,飞行和守门技术都相当扎实,对球队经理的战术执行力强,私生活规律,人缘也好,不过很可惜只是个一板一眼的好孩子。顶级联赛职业球员哪个不是能够灵光一现的天纵英才,谁在比赛中会跟你一板一眼一来一回,所以很多人说我死板,心理素质不好,抗压能力不强,临场应变能力差。”
“那是因为他们从没面对过任何顶级追球手。而且你现在44岁,已经在职业联赛26年了,约瑟夫40岁就退役了,时长远比不上你。”
“约瑟夫在一线队24年,我只有16年,大部分时间都在替补席,因为他总占着那个位置,不是吗?我只能是他的替补,我一直都很嫉妒他。”
“其实我也很嫉妒你。”
“你当然应该不喜欢我,要是有个老东西不肯滚蛋,在预备队跟两个年轻小孩抢上场的机会,还把我挤到德国去,我可能已经把他的手臂变成鸡翅膀了。我知道你想在场上,可我也想,奥利弗,我也才四十四岁。”
“是我自己想去的,而且猎犬队没有替补,我打满了一个赛季,还拿了个第二。”
“还是抱歉!我看你这几天状态不怎么好,明天赛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明天可能是我最后一场比赛了,戴维。”
“别开玩笑了,这个赛季是我在普德米尔最后一年了,你跟莎朗以后有的是互相竞争的机会。”
“我打算请长假,回来后估计球场上就没有我的位置了,我到时候会去考个教练或者裁判证。”
“你比莎朗有潜力,这时候可别做傻事,你请假去干嘛?”
“陪艾米去旅行,研究神奇动物,她爸爸毕业后环球旅行了一整年,她提起来总是很羡慕。”
“但是球员就是吃年龄饭的,奥利弗,你走之后,他们冬窗马上会买个新守门员来。”
“我最近有空就在想,除了魁地奇我还有什么?我其他的生活都跟她紧紧联系着,可能生活应该在球场之外,在其他地方吧。”
“这句我倒是很赞同,真实的生活在其他地方,我们可不能只顾打球不顾外面的世界,我也是前两年才弄明白这个道理。”
“我还不一定能去,她如果醒不过来……我以前在想等退役了就陪她去,反正四十岁也不算太老,设想过的最坏的情况是因为受不了我痴迷魁地奇而分手,从没想过她会不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如果……我觉得周围所有人对时间都太过乐观,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能腾出时间来,陪着重要的人一起,去做想做的事,来说想说的话。结果有一天发生了意外,我们就只好不断跟自己说着如果。”
他原本可以以普德米尔功勋守门员的身份光辉退役,却冒着被魔法部打压的风险,在职业生涯最后两年,带着一批业内人士积极参加反对魔法部的活动,要求魔法部正视神秘人已经复活的真相。我很想问他因为什么才有感而发,不过看着他的表情又住了嘴。
第二天的比赛进行很顺利,我们只打了两个小时就赢了,赛后我立刻赶去了圣芒戈,埃斯波西托捎信说艾米状况很不好。
那时正是午后,我很想触碰她,可她看起来轻得仿佛没有重量。我眼前到处都是白色,窗帘是白色,墙壁是白色,床单是白色,窗帘边缘透进来的阳光也是惨白色。平日里黑发衬得她皮肤雪白,可我第一次知道人的皮肤竟然能白得如此透明,连嘴唇都是黯淡的灰白色,要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她躺在床上俨然一尊肃穆的雕像。
八月一日,我起床后就直接去找卡莉请长假。我原本已经准备好承受她的责难,不过办公室里传出来一阵吵架的声音,球队经理弗兰克正跟教练还有队长们大吼大叫,因为戴维反对魔法部的缘故,普德米尔竟然要被禁赛整整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