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矫白狼之火藏》欧阳乔渊

5、第 5 章

　　吃过早饭后，我来到十楼，摘下一束粉花玫瑰带回房间，放在折好的被子上面便出发了。这次所面对的任务比过去十年中的任何一次都艰巨，不过不是自我出任务以来面对的最艰巨的一次。在十五年前的一次任务中，我差些丢掉了性命。那个覆盖着硅质砖红壤的星球是一个巨大的磁铁，在我们距它还很远的时候，它便开始把探测号往自己的方向吸，如果不在十分钟内成功逃离，我们将再也无法离开它。那天从“巴别塔号”内伸出九根一人粗的绳子，死死抓住九艘探测号的尾部，将我们从死神手中救了回来。
　　十一位决航员紧急召开会议，临时修改了前行路线。
　　我坐在“探测1号”内，心中充满了对未知情况的忧虑。即将面对的这个星球对一些设备表现出了强烈的干扰现象，所以“巴别塔号”只好暂避在一个邻近星球的阴影处。
　　为“巴别塔号”提供庇护的这个星球，地表上覆盖着酸水，形成一个酸水湖，百亿年来，湖中堆积了无数嗜酸菌的尸体，它们与嗜酸菌释放出的褐色液体相结合，让整个湖变成了浓浆状，快要钙华了。湖中生活着特莱普尔赛恣蛇。
　　五天前才探测过这个星球。这是一个刚好要死亡的星球。
　　来自左翼的两位战士去了白色区域，来自右翼的两位战士去了黑色区域，我和另外四位来自主体的战士在赤色区域着陆，信号时断时续。
　　一般来说，白色区域可能覆盖着冰，可能覆盖着盐，可能分布着石灰岩，赤色区域可能是火焰，可能是土壤中富含氧化铁，黑色区域可能覆盖着各种黑色矿石。出发前我们就知道赤色区域一定是火焰，由岩浆喷涌所产生，因为科学家们对这个星球进行了例行扫描，发现它的中心温度高达五亿华氏度，由内至外递减，最外层的温度为九万华氏度。
　　当我们站在岩浆坑边，准备对岩浆进行采样时，脸上开始冒细汗，面具在慢慢松动。我们快速采集好岩浆，并让装着样本的容器自动返回探测号，然后跟在容器后面跑了回去，开始返航。只需再继续待十分钟我们便会开始脱水，并在脱水过程中被舱外航空服慢慢蒸熟。
　　因为被高温灼伤，所以在医院躺了一个月，当我再次来到第十层时，斯拜克特輀说：“赛沃斯，科格内辛-斯盖藨成熟了。”
　　当我从儒弥内特馆回到驾驶舱时，奥穆费洛斯告诉我克尔蒽去第十层找我了。我往外面看了一眼便知道了原因。
　　我们眼前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两个距离非常近的星球，没有被洛希极限撕碎，正一边保持自转一边在公转，它们中的一个是白色星球，球面分布着素、灰、灰素、粉和青五色斑纹；另一个是黑色星球，球面分布着红色斑纹。在白色星球的阴面，隐藏着一个浅黄色星球，球面分布着黓、素、灰、灰素、粉、青白、红黑、缟、黄和赤十色斑纹。
　　我让克尔蒽通知巴别塔公民们站到所在之处离窗最近的地方，共同欣赏这美丽壮观的景象。
　　X18说：“白色星球从左至右自转，黑色星球从右至左自传，浅黄色星球自上而下自传。”
　　这在天文学上是奇迹，连传说中都不曾存在。
　　X19说：“这两个星球怎么了。”
　　X14说：“它们几乎是在原地公转。”
　　我说：“也许是围着对方在公转。”
　　克尔蒽说：“它们拥有异常自旋，费米子的自旋为2/5，玻色子的自旋为7。”
　　X9梦呓般说：“为什么不是3？”
　　门森特輀说：“它们还能算是粒子吗？”
　　拥有超常自旋的粒子还算粒子吗？这确实是个问题。
　　X84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所有巴别塔公民的共同疑问，却没有人能回答。也许是“特莱帕斯”在起作用，也就是“特莱帕斯”被激活了。这个假设是由我提出来的，我一直想证明“特莱帕斯”的存在，但是至今它都只是一种假想，就像“以太”。光的传播靠“以太”做媒介，而光可以在真空中传播，这意味着“以太”不仅存在于空气中同时也存在于真空中，也就是“以太”存在于任何形式的空间中。声音无法在真空中传播，可是为什么会有那声著名的“哇”信号？它为什么能够被捕捉？它是靠什么传播的？我认为声音可以在真空中传播，但是它需要一种媒介，这种媒介就是“特莱帕斯”。
　　白色星应该是一颗白矮星，我们推测它的组成元素不外乎二氧化碳、碳、硫和氢等，地表应该大面积残留着核物质，还有丰富的铁。每一颗白矮星都是一个濒死的英雄。人类能够探测到的最伟大的青年英雄是天伭地座Y。我们已经穿越北天三角座NGC598螺旋星系，将在五十年后经过仙足座X8第五趾星系，这让我非常期待。仙足座是X8发现的，本来要用他/她的名字命名，但是他/她还没有死，左脚掌心的秘密不能泄露，于是他/她按照自己的意愿给了它“仙足座”这样一个名字。
　　一天后，我带领八名战士到浅黄色星球上去实地勘探，我去了灰素色区域和粉色区域；来自左翼的两名战士，分别去了素色和灰色区域；来自右翼的两名战士，分别去了黓色和赤色区域；来自主体中部分的两名战士，分别去了缟色和黄色区域；来自主体后部分的两名战士，分别去了红黑色和青白色区域。
　　浅黄色星球上，覆盖着浅黄色钙质土壤，土壤中含有贝壳、动物牙齿、动物骨骼和碳酸钙结核，以及氧化铁结核。黓色区域是一些很深的黑洞，里面充满了气体，是碳氢化合物，丙烷，可能是从地底冒出来的，也可能是由某种原因产生的，黑洞中生活着一种厌氧菌。素色区域和灰色区域都覆盖着重晶石矿，晶体聚集在一起，形成玫瑰花的形状。灰素色区域覆盖着滑石矿。粉色区域覆盖着天青石矿，里面生活着一种嗜辐射物质细菌，专性好氧，能产生素色、灰色和粉色三种色素，粉色色素带有荧光，让整个区域呈现粉色。青白色区域覆盖着蓝绿松石矿。红黑色区域覆盖着富含四氧化三铁的磁铁矿。缟色区域是碱湖，湖水含有碱和氯化钠，湖水表面凝结硼砂层，湖中生活着一种嗜碱菌。黄色区域覆盖着硫化物，里面生活着一种嗜硫菌。赤色区域覆盖着灰黄泥，粘性低，酸性强，里面生活着一种嗜酸菌。生活在黓色、粉色、缟色、黄色和赤色五区域里面的细菌中，最古老的是黓色区域里面的厌氧菌，它们属于无核单细胞生物，膜脂不是由酯键而是醚键连接。难以想象，构造如此简单躯体那么空洞的一种生物，竟具有这样顽强的生命力。一切生命均源自单细胞生物，几十亿年后，它们会进化成高级生命体。
　　有时候透过窗户看向对面，偶尔会看着映在玻璃窗上的脸，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在自己面前感受到自己的渺小，这是一种很奇特的心理。人的躯体是如此伟大，让人的思维相形见绌。
　　原本恒吉该在我们出发去浅黄色星球时带领两名战士去白色星球采集样本，因为检测到它不停向外散射着很强的辐射线，所以他们的行动搁浅了。
　　我问恒吉：“辐射剂量是多少？”
　　恒吉说：“一亿格瑞。”
　　通常情况下，人只能在五格瑞辐射中存活一个小时。三百多年前人类就已经制造出可抗一百万格瑞的防辐射服，如今的我们拥有可抗一亿格瑞的防辐射服，但是防辐射服不是一直可以坚持到它破损的那一天，而是只能坚持18个小时，18个小时后会被辐射穿透。辐射剂量一亿格瑞，可以让人在瞬间毙命。
　　我召集十位伟大的天文学家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X11说：“放弃勘探，继续前行。”
　　X10、X13、X15、X19、X48、X59、X348、X359、X579中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赞成。这样的情况从没出现过。放弃勘探太可惜，前去勘探又太危险。他/她们陷入两难境地。
　　我建议：“我和奥穆费洛斯去。”
　　在那个星球的云层中捕捉到了乙醇醛，这很反常，乙醇醛不应该出现在辐射剂量如此之高的星球上。
　　如果在那个星球的表面物质中检测到蒽，我不敢想象。
　　我一定要实地看看，并把样本采集回来。
　　看了对它叠加三个波段的红外线结合图后，发现情况很不乐观，它的表面温度太高。我们犹豫了一个星期，没有去勘探也没有离开。
　　当我站在粉花玫瑰丛旁，看着遥远地方一簇正在盛放的哈特-森特尔-特尔尼蒽三叶草出神时，门森特輀来到我身旁，说：“白色星球的质量不足太阳的8%，只有太阳的5%。”
　　这说明白色星曾经不是一颗恒星，也就是现在它不是一颗白矮星。
　　门森特輀又说：“白色星球和黑色星球都是气体星球。白色星球和浅黄色星球的密度相近。”
　　我说：“很奇怪的现象。”
　　两个密度相近的星体，为什么其中一个没有被洛希极限撕碎？如果白色星曾经是一颗恒星，现在变成了白矮星或者即将变成白矮星，那么被撕碎的应该是浅黄色星，但它并不是一颗白矮星而是一颗气体行星。
　　门森特輀说：“在三个星球的轨道之间，分布着一个由Q型小行星、T型小行星和S型小行星构成的小行星带，在小行星带中发现了一个空隙，这个空隙把小行星带分成两个小行星群，一个小行星群构成内环，一个小行星群构成外环。从三个星球的位置以及它们之间的距离来看，在它们的轨道之间，与浅黄色星球的轨道形成共振的地区轨道应该有两个，X15计算出那个消失了的空隙在内环上，它本该让内环断裂形成一个缺口，但是那个缺口莫名消失。外环上分布着十九个小空隙，这些小空隙是由它们的轨道与浅黄色星球—”
　　我说：“‘哈特’。”
　　门森特輀说：“哈特？”
　　我说：“浅黄色星叫‘哈特’，白色星叫‘部睿因’，黑色星叫‘透’。”
　　我为它们取了名字。
　　门森特輀喃喃自语：“‘哈特’。”无声地笑了笑，又说：“十九个小空隙是由它们的轨道与‘哈特’的轨道形成共振所产生的。”继续说：“小行星带、空隙、内环和外环呢？该如何命名它们？”
　　我说：“‘凯亚斯小行星带’、‘比格·邦间隙’、‘尔斯内环’、‘斯盖外环’、‘纳部小间隙群’，消失了的‘帕赛吉威-巴穆间隙’，‘帕赛吉威-比因缺口’，以及‘比·博蒽填充物’。‘比格·邦间隙’又叫做‘森特尔间隙’、“哈部间隙”，‘比·博蒽填充物’又叫做‘巴比填充物’、‘戳梯填充物’和‘卡部填充物’。”
　　门森特輀喃喃自语：“‘帕赛吉威-巴穆间隙’，‘帕赛吉威-比因缺口’，‘比·博蒽填充物’。”
　　我说：“‘纳部小间隙群’的具体位置。”
　　门森特輀说：“在‘哈特’和‘斯盖外环’的轨道周期比为14：1，12：1，8：1，6：1，4：1，2：1处。”
　　我说：“‘比格·邦间隙’内有小行星吗？”
　　门森特輀说：“有。”
　　我说：“位置。”
　　门森特輀说：“7：1共振区。”
　　我说：“‘巴穆族行星’又叫做‘皮维尔特族行星’，在7：1共振区。”又说：“这些数字很不寻常。”
　　门森特輀说：“还有。”
　　我说：“还有别的发现？”
　　门森特輀说：“‘凯亚斯小行星带’附近有漩涡群。”
　　我说：“这很正常。漩涡群无处不在，只要它们愿意，它们可以在恒星附近出现。”
　　门森特輀说：“这些漩涡不是一般的漩涡，它们是十角漩涡。”
　　十角漩涡指口部呈十边形的漩涡。
　　我说：“怎么会。”
　　门森特輀说：“漩涡群附近还有尘埃云。”
　　我说：“附近没理由没有一颗恒星，仔细寻找一下。”
　　我们可能要在这个地方停留很久了。
　　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有意义。
　　光障在五百年前的任何时间都无法被克服，它深受宇宙温度的影响，在Ω（欧米伽）值达到某个值的时候才会被突破。自宇宙诞生之日起到毁灭之日终，那个恰到好处的Ω值只会出现一次，这次的时间仅持续一亿年。这段美妙时光开始出现在三百四十五年前，这是我们选择在那时候离开地球的主因。
　　太阳现在正是壮年或者青年时期，地球也离毁灭还有几十亿年，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在接下来的漫长时间内，原本是可以平稳度日的，但是宇宙的Ω值已经接近临界值。也许等不到一百九十年后“巴别塔号”自动毁灭，宇宙就已经先把一切碾碎。
　　门森特輀说：“‘透’的赤道轻微向外突起。”
　　我说：“突起率是多少？”
　　门森特輀说：“8%。”
　　如果一个星球赤道外突，说明它的自转非常快。
　　我回到房间，看见对面的灯已经熄灭，站在窗前喝了一口科格内辛-斯盖藨汁，然后前往左翼。我从没在这样的时间去过左翼，当然我不是去图书馆，而是植物园。“巴别塔号”远征队的植物园、动物园、种植区和养殖区不仅有四季还有白天和黑夜。左翼的植物园内，黓色天空中挂满人工星星，我沿着水果林中的一条小路朝着北极星的方向前行。
　　一名战士从我身后跟了上来，说：“赛沃斯。”
　　我没有说话，仅对他/她稍颔首。也许他/她只是来跟我打声招呼，打完招呼便会隐没于前面的某两棵果树之间。
　　他/她一边跟我并肩而行一边说：“也许存在那么一种可能性：曾经三颗星围绕着一颗星公转。”
　　我说：“它们附近没有星。”
　　他/她说：“也许那颗星曾经发生过一次爆炸，白色星、黑色星和浅黄色星便是那次爆炸的产物。”又说：“很高兴见到你，赛沃斯，不过你该回去了。”转身离开。
　　只要我转回头就能看见绣在他/她制服后背上的那串编号，但是我没有那样做，摘下一束粉花玫瑰，继续朝前走。一个小时后，我离开植物园，来到住宅区过道的十字分叉口，看见一位战士停在我左边大约十三米远处。
　　他/她说：“很高兴见到你，赛沃斯。”
　　我说：“很高兴见到你。”转身随便朝一个方向驶去，听见他/她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跟在我身后。他/她哪怕是刚刚那个人，我也不会认得出来，因为每个人的声音都是随机的，就像出任务的机会是随机的那样。
　　出任务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换上没有绣编号的舱外航空服，驾驶不专属于任何人的探测号出发，所以每次战士们出完任务回来都没人知道是哪几个去冒的险。
　　我们一前一后来到儒弥内特馆，在随便一张桌的两边坐了下来。
　　他/她说：“那颗黑色星也许是黑矮星。”
　　我说：“它是气体星。”
　　如果是黑矮星，它的密度会非常大，整个星球就是一个比钻石还坚硬的晶体。
　　他/她说：“没有人亲眼目睹过太阳衰变的完整过程。”
　　黑矮星到底会不会是晶体没办法定论？
　　从人类出现的时间看，哪怕自第一个人出现时开始到现在一直持续观测太阳，也没办法看到它从“主序星”变为“红巨星”再变为“白矮星”最终缩成“黑矮星”的完整过程。人类出现时，就算太阳处于“主序星”的末期，如果自第一个人出现时开始观测，到现在运气好的话也仅能看到第二个阶段而已，所以恒星会历经四个阶段的衰变最后灰飞烟灭，这只是一种猜想，而人类对未知事物的猜想，有时候是正确的，有时候却是错误的，所以我对很多知识，抱尊重态度，持保留意见。
　　决定一颗星发展走向的因素有很多，比如自身的组成成分、密度、体积、质量和磁力，所处的位置，受黏度、摩擦力和化学链的影响程度，周围星体的种类、位置、体积、密度、质量、磁力和数量，不可预测的偶然，比如撞击、拉扯、抛离等，制造那些偶然的对象（彗星会带来水），以及一切发生的时间等，这些因素造就了许多可能性，也造就了许多不确定性。
　　他/她说：“那颗白色星的辐射剂量那么大，是颗脉冲星也不一定。”
　　我说：“它的质量不足太阳的8%。”
　　他/她说：“你没想到吗？”
　　我说：“想到什么？”
　　他/她说：“也许白色星和黑色星被浅黄色星困住了。”
　　我很震惊。
　　我说：“两颗大星被一颗小星困在自己的轨道内了？”
　　他/她说：“下次见，赛沃斯。”起身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要回头了，但我只是轻轻转动了一下头，把注意力集中到左肩对过去的某把椅子的后背上。十分钟后我去了左翼图书馆，随便翻阅了几本书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