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巴别塔号”远征队的军人分十一级,一级是舰长,一共一千零一个;二级是副舰长,一共四千零四个;三级是引航员,一共一千零一个;四级是副引航员,一共八千零八个;五级是高级军官,一共一千零一个;六级是副高级军官,一共四千零四个;七级是中级军官,一共一千零一个;八级是副中级军官,一共八千零八个;九级是将,一共一万零十个;十级是副将,一共九万零九十个;十一级是战士,一共一百一十万个。
“巴别塔号”远征队前行的方向由从一千零一个引航员中选出来的十一位决航员决定,以何种方式前行由总舰长决定,征途中遇到的问题由从一千个舰长中选出来的十位决策者探讨解决,如果有意见分歧,只要其中一位持别种意见便交由从四千零四个副舰长中选出来的十四位仲裁专员抉择。
除了在星舰上升、变轨、下降或发生泄漏压力突然降低时需要穿青色舱内航天服外,其他时候,舰长、副舰长、引航员、副引航员、高级军官、副高级军官、中级军官、副中级军官、将、副将和战士穿舱内工作服,为军服制,工作者、教师和学生穿常服,守墓人穿卡塞尔克教士服。
奥穆费洛斯手中拿着《天伭地》迎面走来,说:“赛沃斯,你需要休息。”
奥穆费洛斯是我专门为他/她取的别名,他/她就像这儿的其他人那样,有一个纹在左脚掌心上的真实名字,也有一个绣在服装后背上的编号。每个人的左脚掌心都是一个禁闭室,里面幽禁着真实的自己。我在心中默默给他/她取了个别名,也给自己取了一个:轲。
奥穆费洛斯是“巴别塔号”四位副舰长之一,他/她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X5”。我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X1”。
主体军人们,无论在第几层工作,编号都是“X”(烯)开头。左翼军人们,无论在第几层工作,编号的开头字母都是“Θ”(烯塔)。右翼军人们,无论在第几层工作,编号的开头字母都是“Φ”(炥艾)。“巴别塔号”的工作者们,在第几层工作就使用第几层的字母。
恒吉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X2”,克尔蒽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X3”,门森特輀的制服后背绣着编号“X4”。就像奥穆费洛斯一样,恒吉、克尔蒽和门森特輀也是我给他们取的别名。这样的称呼我从没叫出口过。
我也给他/她取了个别名:部睿特。
我低头瞥了一眼那些正在盛放的粉花玫瑰,然后看向奥穆费洛斯。
奥穆费洛斯将《天伭地》递给我。
我除了绘制“巴别塔号”的行程路线图以及路上遇到的每一个探测过的星球的概貌图以外,还钻研各种各样的知识,对科学相关深感兴趣,所以总是往图书馆跑,尤其喜欢去左翼图书馆。
森肯总是对我说:“舰长,你需要休息,交给科学家们去钻研吧。”
森肯是一位思想家,“森肯”是我为他/她取的别名。我分别给左翼、主体和右翼的图书管理员取别名为森肯、克若斯、比黑维尔。克若斯是一位土壤学家、农业教育家,也是一位画家。比黑维尔是一位教育家。
父母为我们取的名字除了育婴师、看护师和档案管理者以外就只有自己知道。在过世后这个人是谁才会被公布。人们会脱掉死者脚上的鞋子,看左脚掌心上纹着的真实姓名,确认身份后为他/她换上军服,摘掉那张比一辈子还要久远的面具,瞻仰他/她的遗容。
所有面具都由绵胶制作而成,有自动保温和降温的功能,防火、防水、防辐射,靠近左耳处有一颗青色按钮,轻轻按一下就可以让面具跟脸温和分离,靠近右耳处有一颗红色按钮,轻轻按一下就可以让面具紧紧吸附在脸上,眉心正中有一颗浅黄色按钮,轻轻按一下就会从按钮中伸出一副赤色无腿护目望远眼镜,再轻轻按一下眼镜便会缩回按钮中。绵胶的材质柔软、细腻且伸缩性好,像人的另一层肌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此,人们都不抗拒戴面具。
我说:“谁也会对Y感兴趣呢?一个生活在三百多年前的人。”
奥穆费洛斯说:“不知道。我去图书馆的时候经过了那本书的空槽,上面的排队信号灯是亮着的,而且亮了三个星期了。”
如果没有Y就不会有“巴别塔号”,据说现在的“巴别塔号”是根据他/她的手绘图建造的,这幅手绘图在当时的巴别塔国被评为“十大最优星舰设计图”之一。
斯拜克特輀说:“赛沃斯,你该回去了。”
我离开了植物园。回到住处后,我从衣柜中拿出任务服放在桌上,又拿出鞋放在任务服右侧便躺下了。
那晚在入睡前我没再离开自己的房间,因为第二天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做。每年的第一天,总舰长会带领毕业生们参加选拔会,通过种种测试最终选出十九名优胜者成为新战士,其余的毕业生被安排到各领域边工作边继续跟随顶尖学者学习。一年一度的选拔会又要开幕,届时我将驾驶“试验1号”带领他们穿越小行星带和漩涡群。为了这一天他们已经在模拟实验室内艰苦训练了十几年。
小行星带拥有千变万化的造型,有时候像一张网,有时候像一张纸,有时候像一把刀,有时候像一个滚球,有时候像一根柱子,有时候像不规则物体,它们是太空中无人操作的武器,无比危险,不过肉眼可见,不像漩涡,默默潜伏,等到有物体从身边经过时,将它们吞进肚子中碾碎。
在拥有生命体的星球中,大部分并不存在大体型生物,只存在小体型生物。一般来说,小体型生物都很原始,这让它们适存于一切令人意想不到的环境。
三百四十五年来,我们从没遇到过大体型生物,所遇到的最大外星生物还不如一匹马大。战舰毫无用武之地。我们的战斗对象通常是恶劣的环境,还有无尽的寂寞。
这一次,我们所面对的这个小行星带,会呈锥状正面迎来。通常情况下,遇到聚型小行星带,只需往左、右或上、下避开就可以通关,遇到散型小行星带,只需从间隙中穿越就可以通关。演习需要安全,但是也最不需要安全。能让学员们不陷入危险是好事,但是情况太乐观,演习也就失去了意义,他/她们完全得不到锻炼,也累积不了经验。考试太简单,会在将来 害了他/她们。没有人会在选拔会中死去,救援队和医疗队随时准备着。
为了增加难度,在遇到锥状、剑状、绳状等聚型小行星带时,我通常会带领他/她们围绕小行星带进行缠绕式飞行,看谁既不会被卷入其中又能快速飞完。有时候我们会把每一位学员的飞行路线标出来供人一乐,有的学员飞行轨迹形成完美的线形图纹,有的则非常凌乱。飞行轨迹代表一个人的智力、毅力和判断力是优是良还是差。
在遇到球状聚型小行星带时,我会带领他/她们绕着小行星带像缠线球那样缠绕九圈。有的毕业生会绕出完美等分线,有的则会绕出凌乱的不等分线,绕线分割得越均衡得分越高,若是过于凌乱,则需要重回模拟实验室继续训练一年,然后才有资格再次申请参加选拔会。
漩涡状小行星带是聚型,漩涡群是散型。漩涡状小行星带,是一个空心圆锥体,口部为首,尖部为尾,口部具有吸卷力,会把物体吸入和卷入其中,并碾成碎末。一般情况下,我会让毕业生们绕着漩涡口排成圆环形,自己则在漩涡口中心上方,朝漩涡注入三种物质:岩浆、空气、水,然后让他/她们观看反应。岩浆进入漩涡后,先被拉扯成柱状,然后被拉扯成对接的锥状,断开后被拉扯成剑状,接着被拉扯成绳状,最后被拉扯成丝线状,形成一条条的岩浆丝,再次断裂后,会被旋转成一个个的圆环,之后被凝聚成一颗颗的岩浆珠,不停在里面颠簸,当注入的岩浆达到一定量时漩涡会散架,岩浆珠们散射出来,变成疾行的子弹。水进入漩涡后,与岩浆一样。空气进入漩涡后,会立刻将它击散,所以所有飞行器前端都安装了空气对流器。
漩涡美丽而危险,它们只有在十米内才能被肉眼所捕捉。遇到漩涡群是最糟糕的情况,很难在短时间内完成演示。遇到这种情况时,我总会选择靠边的漩涡作为演示目标,演示完往漩涡中倾注岩浆、空气和水后,带毕业生们穿越漩涡群。曾有毕业生遇到过试验号四面都对着漩涡口的情况,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如果选择继续参加考试,那么哪怕试验号四分五裂了,只要逃生成功也算考试过关,如果选择弃考,只需发动空气对流器即可。选择弃考是正确的。也曾有毕业生作出过继续参加考试的选择,然后当他/她打开“试验59号”底部的逃生口时,发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口正在等着他/她。他/她遇到了很罕见的一种情况,飞行器十面都对着漩涡口,如果不在十分钟内成功逃生,他/她会跟“试验59号”一起被来自十个方向的拉扯力五马分尸,但是在最后一分钟他/她都没有启动空气对流器。固执的人。固执有时候会让他/她们丢掉性命。
那天巴别塔公民们口中出现最多的一句话是:天呐,他/她在搞什么?他/她究竟是谁?
到现在人们也没能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一直觉得他/她是奥穆费洛斯。
我带领新一届的毕业生们顺利完成了毕业演习,宣告这一年的选拔会圆满结束。他/她们当中的十九位优胜者成功晋级为准战士。在返回“巴别塔号”的途中,我看见了一道一闪而过的光束,于是调转方向追踪光源,可是它转瞬即逝,消失于黓色虚无中。我确定我没有眼花。如果这道光具备持续性它便不值得惊喜,也许是某个陨落的星体最后的闪耀,但是它瞬间出现并顷刻熄灭,这太激动人心了。
我开着“试验1号”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从南到北,从北到南,从左到右,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极速穿梭在各流浪星、小行星带和漩涡群之间。恒吉在驾驶舱内用对讲机询问我是不是“试验1号”出了问题,并告知救援队已经出发。我没有回答,不想抽时间去回应那些空洞的话语,只想弄明白那束光是怎么回事。恒吉不停用对讲机要求我回话。从背景音中我知道大部分参加演习的毕业生们已经回“巴别塔号”,而七个不听指挥的毕业生一直跟在我身后,十架救援号跟在他们身后。恒吉不停询问我出了什么事。背景音中的奥穆费洛斯不停警告那七个毕业生立刻掉头回“巴别塔号”,不然后果很严重。救援人员不停告诉我坚持住,他们即将赶到。我的脑子一片混乱。
三个小时后,奥穆费洛斯让那七个毕业生用最快的速度追赶“试验1号”,因为救援号已经远远落后于我们。最后,我在一个漩涡群附近被他/她们逼停。
那束短暂出现的光永远消失了,就像三百多年前人类捕捉到的那声奇异的“WOW”。著名的“哇”信号。是谁在太空中叹息?那是叹息吗?那分明是惊叹。惊叹于什么呢?那束光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那年晋级的毕业生破例变成了二十六个。我们在那儿停留了一年,每天派大量探索号去搜寻光束信号。一无所获。
一年后我们启程,继续向前,去往虚无的明天。
我驾驶“信步1号”滑板车来到左翼图书馆。
森肯说:“你已经一年没来这儿了,赛沃斯。你要多休息。”
我顺手拿起一本关于弦理论的书离开了图书馆,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吃了一块夹心饼干,然后闭上眼进入了梦乡。梦中是一片一望无尽的草原。
最近我很喜欢睡觉。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永远也睡不够一样。
总有一天会睡够的,闭上眼后再也不会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