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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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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驾驶着“探测1号”回到“巴别塔号”,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和衣而眠。这次出任务又遇到一颗离四分五裂不会太久的死星,我被漂浮着的云层所误导,带领战士们毫不犹豫地冲向死亡之湖——硫酸湖。湖中生活着特莱普尔希脆蛇蜥。
又损失了一名优秀的战士。他/她驾驶的“探测7号”被喷涌而出的巨型硫酸柱击中,尸骨无存。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会知道他/她的性别了。巴别塔公民们很少有人知道他人的性别,也从不曾见过自己以外的人的真实面孔,人们都戴着面具。在这儿,没有人是在过生活,都在熬时间。
那是三百四十五年前的事了。
为了人类拥有美好的明天,为了找寻更好的家园,我们抛弃一切开始了远行,没有目的地,毫无目标地不停前行。
星舰冷冻室中冷冻着许多还停留在胚胎阶段的生命,只要找到宜居星球,新的人类将在上面诞生,而我们会活在他们的历史书中,“巴别塔号”将成为传奇,但是在一切耗尽之前如果没有找到宜居星球,我们都将消失在宇宙的某一角落。
不知道其它十艘星舰怎么样了。已经过去三百四十五年,它们当中有没有一艘找到了宜居星球?是否有的已经遭遇不测?
据说当时有十一艘星舰同时从地球出发,飞往十一个方向去找寻宜居星球,每一艘星舰身后都跟随着一千艘物资储备舰。
要么生,要么死。
要么找到宜居星球开始繁衍新人类,要么在前行的途中灰飞烟灭,无论如何没有人能够再回去。
我经常站在“巴别塔号”尾部的儒弥内特馆看着后面黓色的宇宙想象地球的样子。书上的地球很美,水会从高处流向低处,不像这儿,所有的水都装在池子中,没有任何的波澜,深邃如夜空。
我摘下面具,为自己倒了杯水,打开一包夹心饼干,靠在床上边吃边想很多年前的心事,觉得人生除了无奈再无别的。
那天早上,当我吃完早饭换上驾驶服戴上面具然后穿过长长的通道往“探测1号”走去时,看到“探测2号”至“探测9号”旁站着穿戴整齐的八个人,我看不清面具后面他/她们的脸,不知道他/她们都是谁。他/她们也看不清面具后面我的脸,但是知道我是梯彝。我是中国人,民族为彝族,彝语姓名是诺苏·拉火惹石·阿根·??国·梯彝,汉语姓名是乔梯彝,英语姓名是梯彝·纳格·巴克维特·赛温沃尔弗斯·彝,简称梯彝·纳格·巴克维特,英语绰号是赛沃斯。我是“巴别塔号”的舰长,同时也是巴别塔公民们的国皇,所以每一次出任务我总是会参加。
所有飞行器都安装了超速驱动器,速度达到人类有史以来的极限,距离地球一万光年远的星球我们只需十年就可以到达,所以,现在,三百四十五年后,我们离地球已经很远。
“巴别塔号”远征队的储备物很充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百年后“巴别塔号”依然会行驶在茫茫宇宙中,回不到来处,去不到去处,像个流浪的孤儿。
我喜欢站在舰尾看着地球的方向怀念它。
“巴别塔号”分左、中、右三部分,中部分为主体,左、右为翼。主体分为前、中、后三部分,各有十层。前部分,第五层是聚事区,正中有一个会议厅;第九层是驾驶舱,左、右各有一个会议厅;其他八层都是观测区。中部分,第一层是聚事区,分布着五个会议厅;第二层是住宅区;第三层是战士区;第四层是医院;第五层是学校;第六层是科技馆;第七层是种植区;第八层是养殖区;第九层是动物园;第十层是植物园。后部分,第一层是聚事区,分布着十个休息厅和一个游泳馆;第二层是住宅区;第三层是战士区;第四层是医院;第五层是学校,末端是静思馆;第六层是图书馆;第七层是种植区;第八层是养殖区;第九层是动物园;第十层是植物园。左、右翼的结构布局与主体后部分的一样。
我住在主体中部分,紧靠主体左壁的那一排,位于正中的一间。
主体、左翼和右翼的人各自坚守岗位,很少相互走动。
吃完最后一块饼干,我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把面具放在胸前轻轻抚摸着轮廓,想起对面那个人。他/她住在左翼,紧靠左翼后壁那一排,位于正中的一间。
巴别塔公民们戴面具是为了防止相互滋生情感以至于在需要当机立断时狠不下心,有时候随便的一丝犹豫就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人们都活得坚强而冷漠。
严格的制度化,就是这样。
不出任务的时候,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一般会待在植物园中。那么美好的地方本该有很多人在闲情散步,却总是空荡荡的,我遇到最多的除了花匠便是果农。
我穿好制服,戴上面具,来到第十层。植物们正用顽强的生命力展示着生命的可贵和伟大。左翼、主体和右翼所需要的氧气都来自各自的种植区和植物园。植物园中总是充满叶香、花香和果香,鸟儿们在树林中穿梭,蝴蝶、钻孔虫、蜜蜂和飞蛾在花丛中追逐。
三百四十五年前,当我们的祖先从地球上离开时,失控的世界一片混乱。不珍惜自然资源不尊重大自然的后果很严重,人类毁灭了自己,没有什么能救得了他们。
我站在一片粉花玫瑰丛前出神。等它们盛开的时候,我决定梦到他/她,悄无声息。他/她永远不必知道我是谁。也不会知道。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直到有一天他/她房间内的灯不再亮起,或者我再也看不见他/她房间内的灯再次亮起为止。那盏灯是我心中隐藏最深的宝藏,是我最执着的信仰,它给了我无形的陪伴,让我的人生充满了希望,让我的生活变得有了意义,让我相信我们会有明天,旅行会有结束的时候。
我注意他/她已经很久,大概有十年了?或者不止。我今年三十出头,也许在五十年后老死,也许在某一天出意外而死。他/她也一样。很少有舰长能活过五十岁,多数都因为过劳而早死,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疲惫深深地折磨着我们。虽然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到八十一岁,但是或许我也活不过五十岁。在这儿只有年满八十岁才能退休,没有人能够享福,因为每个人都带着使命。
“巴别塔号”远征队的所有财富由巴别塔公民们共享,没有人有资格拥有个人资产,金银珠宝没有实际意义,最昂贵的东西是水。舰长并不是集权力、财富和荣耀于一身的人,他/她唯一拥有的是责任。没有人会羡慕舰长的身份,那是出生入死的代名词,所以这个职位受人敬重。
出任务的时候,最可怕的不是遇到刀山、火海或者怪物,而是只能从晶球般的物体中看见孤独的自己。有一次,我们遇到了一个地表完全被汞覆盖的星球,汞海中生活着特莱普尔赛资蛇,它们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波纹,让我头皮发麻。那是最糟糕的一次任务,当我们走下探测号,双脚踏在“巴别塔号”上时,虽然我看不见他/她们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他/她们的面具下都是一副虚脱得像是见了鬼的表情。就像我自己。
为什么总也遇不到一个有水的星球呢?哪怕没有液态水全是固体冰也行。水是万物之本,是整个宇宙中最稀缺的资源。人类可以在一个完全被水覆盖不见天日的星球上存活下去,却无法在一个没有任何水阳光普照的星球上存活下去。
“巴别塔号”远征队曾经遇到过一个粉色星球,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后来我们不停遇到青色星球,白色星球,红色星球,黑色星球,浅黄色星球,赤色星球。一般情况下,青色代表水,白色代表冰,红色代表岩浆,黑色代表腐殖质,浅黄色代表土壤,赤色代表火焰,有时候,青、白、红、黑、浅黄、赤色都是土壤的颜色,白色表示那个星球的大部分土壤由粉末型石灰岩构成,青色、红色、黑色、浅黄色、赤色各有意义,表示土壤中某种成分较多。
斯拜克特輀说:“赛沃斯,斯盖松果成熟了。”他/她的左边胸口绣着“土壤学家”,右边胸口绣着“果农”,后背绣着 “Tenth179”。
在这儿,只有舰长的名字被允许公之于众。人人都知道我叫梯彝,人人都叫我赛沃斯。当我穿着舰长服出现在任何地方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份,而我却对他/她们一无所知,尽管他/她们的服装能告诉我他/她们是什么类型的人,比如是军人还是工作者,如果是军人,是哪种级别的军人,如果是工作者,他/她在负责什么工作,本身的真实专攻是什么,在第几层工作,他/她的编号是什么等,但是对于他/她是男是女,左脚掌心上纹着的名字是什么,拥有什么样的容貌,什么样的性格等,却是一片空白。
三百四十五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已经用光一百七十二艘半储水舰中储备的水。一千艘物资储备舰中,有四百艘属于储水舰,巴别塔公民们平均一年用完半艘水。我们的水还能再维持二百二十七年半,但是“巴别塔号”却坚持不了那么久,最多一百九十年后它便无法再运行。
我稍颔首,摘下一束赛尔弗·康格尼辛水仙,继续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