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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玲珑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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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落的弦音渺渺如烟,没有风的推波助澜就已近消散,若有若无的声音远远传来,不是是谁惊动了谁的梦境?她从朦胧中走来,他的容貌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这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好像是旧识,却更似幻影,遗失的记忆怎么也拾不回来,茫然若失中出了一身的冷汗,挣扎着张开了眼,却还是一片墨色的黑夜。
墨黑的颜色,黑到极致的璀璨妖娆,那个人最爱的颜色,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那个人,那个分明憎恶自己存在的人,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这样的杂乱无章,不似平时的自己,她半撑起身体倚在床上,抬手轻轻地擦拭着额角的冷汗,却惊讶地发现这房间竟不止她一个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略显沙哑的嗓音在黑夜中有种难言的性感,细软的黑发柔柔地贴着微蹙的眉头,垂落的青丝凌乱而随意地披在肩上,是白日里所没有的妩媚景致,那站在床头的人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却没有回答女子的问话。
从来都知道莫离长得不丑,却从没像此时那么慵懒诱惑,琥珀色的眸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虽是私自进入他人的房间,他依旧那般嚣张地穿着鲜艳的锦袍,没有半点做不速之客的自觉,他不应来的,可是那么长时间的不见让他忍不住来看她,即使明知道这个人不会领他的情。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他戏谑地反问道,甚至趁着她错楞的时候又向前靠近了一步,他和她之间的距离一瞬间就缩减到一寸,只要一个低头就能相碰的距离,他的额头几乎贴着莫离的,气息灼热而急促,她不禁侧过了身子。
他索性就着她侧身的姿势,坐了下来,毕竟蹲在床头并不好受,动作之快几乎让莫离没有反应的时间。
她在恒玄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放弃了追问了,她知道以现在这个人的权势要私闯她的房间是再容易不过了,更何况这个陆府的主人翁并不简单,他能进来必是在陆大人的默许之下吧。而愿意默许的理由则不是她所能猜测的到的,她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自己罢了。
所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在此时变得毫无意义,脸上的面具早已取下放好,现在的她就是莫离,作为一个女子她是非常不合格的,深夜和男子同居一室,还待在一个床上,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是说不过去的,可是她也知道若是他真有不轨之意,即使她反抗也是徒然,倒不如看看他到底想做些什么会更加有意义,也让自己不要太过被动。
她的冷静源于她对恒玄的了解,恒玄贵为南郡公,且又是个英俊的翩翩少年郎,要有多少红粉知己都是不过分的,同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而自己并无过人的姿色,即使有他对自己真有那么少许好感,他也绝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做一些龌龊的事情,故两人都半倚在床头却没有丝毫的尴尬,于恒玄是无所谓,于莫离是无可奈何。
一些昔年的往事不自觉地就浮现在脑海里,那时候的恒玄的身份还是小林子,而自己则是小厮小离子,也曾这样一起半倚在床头说着话,自然是不自在的,可是奇怪的是她却并不抗拒这种温馨的感觉,如同朋友般和谐的感觉让她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可现在毕竟和往日完全不一样了。
那时的自己也只不过十四岁,而恒玄更小,只有十三岁,两个人都故作天真幼稚,明明是各怀心事,却神奇地一拍即合,本来是莫离一个人一间房的,但是有一天恒玄却以外面打雷为由要自己陪他聊天,自然是胡说,可是那时候的自己却还是心软了,耐不住他的哀求撒娇,她和他半躺在床头,就着那并不明亮的烛火聊了一个晚上,聊得是什么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只是那摇曳的灯光下两人和谐靠在一起的影子,淡淡的宁静,淡淡的小温馨,却是她那时很美好的一段时光,干净而纯粹,好像所有的阴谋都已经远离了那般。。。
一晃过了三年,她已不是那时还懵懂无知的少女,他也不是装傻的小林子,两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之间的距离更是遥不可及,早不复当初的纯粹,却讽刺地再次同半躺在床头,只是说的话题却现实地残酷。
“你当然是能够在这里的,只是我并不想见到你罢了。”她开口就是不讨喜的回答,因为她从没想过要讨好恒玄,即使他救了她,也不代表自己要对他言听计从。
还真是坦白呢。。心脏不可察觉地一痛,到底还是不好受的,他喜欢莫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着什么,只可惜莫离却永远无法给他同样的回应,因为她心里只有那个晋国帝王的男宠,他不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如果是其他人,也许他还比较心服,但偏偏是那个连自保能力都没有的莫释,这让他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于是回以讽刺刻薄的笑。
“你想见到的是那个男宠吧?只是很可惜呀,那个男宠到现在还是病怏怏的呢,只怕要红颜薄命了呢?”刻薄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她却不和他争论,她只从那话里获得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莫释他还没好。
早知道世人对莫释的评价和不屑,可是亲耳听到,还是让她觉得难受,为莫释而难受,她本不应反驳的,可是在这样的深夜里却让她很想为那人辩驳。
“他不是男宠,就算他真的是也不是他愿意的,你们不懂的,他本是那样干净剔透的人,都是你们这些阴谋家毁了他了,他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让他有事。”她的自信不知从何而来,她对莫释的喜欢从未对其他人说过,也从未想过要什么名分或者天长地久,她只是想救他,只是单纯地想把他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而已,可现实却总是太过残忍。
她眼睛怔怔地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平静地说着,仿佛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可是眸眼里却不自觉地泛着悲伤,她喜欢莫释,单纯的喜欢,却从没想过要占有,就如同三岁时的初见那般毫无杂念,在她心里莫释从来是最神圣的存在,即使是男宠的身份也无碍她心中的无可替代。
恒玄觉得很可笑,笑的却不是莫离,而是他自己,他说不出莫离哪里吸引了自己,可是此时看着为别人辩驳和袒护的她,他却觉得心疼,还有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欣赏,欣赏她这样义无反顾、不求结果的决然和纯粹,不愧是他喜欢的女子,这样的倔强和坚持,也许正是吸引他这样为她付出的原因吧?
“是吗?可是你知道前几天我派去的密探查到了什么吗?”他挑眉问道,仿佛毫不在意她说的话,不出其然她果然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下去。
“你嘴里最干净剔透的人居然给自己下毒,正是这个毒让他的病到现在都没能好透,你说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只怕有许多你们都不知道的内幕吧?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你说的那个莫释绝不简单,既然不简单又何来的干净剔透可言呢?”他说着说着就笑了,只是那笑意不抵眼底,反倒带着浓浓的讽刺,可笑,干净剔透?
干净剔透这话可说是他听到的最天真的词语了,这世上哪有人是真正干净剔透的呢?这世道这样黑暗,所谓的干净不过是幻想罢了,而偏偏眼前这个明明挺清醒的女子怎么就那么傻呢?所以他想他不得不再次打碎这个人的幻想了,就如上次带她去见棠梨那般,亲手打破她的梦境。
没有比这更加令她感到震惊的事了,从没想过自己那么相信的一个人居然会给自己下毒,也从没想过这样在她心目中最神圣干净的存在竟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一面,她相信恒玄并非撒谎,因为恒玄没有必要这样骗她,只是她想不透到底是为什么他要这样作践自己?可是只是一瞬间的错楞她便回过神来,嘴角边却多了分莫名的入骨的苦涩。
他真的很傻啊,是为了逃离皇宫吗?是因为想摆脱这样失却自由的生活吗?是害怕被重新送到那个华丽的牢笼当中吗?又或者说还有更深刻的理由让他不得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但不管是因为哪个原因,她都不想去怪他,她喜欢他,即使他根本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无辜,她也不会因此而绝望,反倒会因为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而感到心疼,也许她才是最傻的那个人吧。。。
这世上从来都不公平,而他们正说着的人此刻徘徊在生死的边缘。
他手中端着的是每天都要喝的苦药,人说良药苦口,但是他喝了那么多年的药身体却依旧时好时坏,身体中毒已深,即使每天喝再多的药效果也是差强人意,而今他更是私自服药,只为了克制身体里的另一样毒,这个毒连子墨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是真的毁了,只有十七岁的少年却已经喝了十年的毒药,各种各样的毒药都被施用在一个自幼体弱的少年身上,又怎么可能靠这么短时间的精心调养就能根治?而他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保持清醒,即使服这种毒对身体的伤害很大,可是他却别无选择。
颤抖着手从亵衣里的一个隐秘的小口袋里取出小小的红色瓷瓶,鲜艳的颜色衬着他白皙到苍白的手指,愈发显得妖娆绝艳,致命的美感所包含着的却是致命的毒,小心地拧开那个小瓷瓶,从中倒出的粉末也是极致的红色,散落在苦药之上像凌乱的红色小花慢慢地融入浓墨的黑夜当中,直至看不到半点存在的痕迹,他举起那碗药有瞬间的犹豫,但也只是瞬间他便打算利落地把那混着毒的药喝了下去,门外却忽的走进了一个人,本不应在此时出现的人。
打开门的一刹那,子墨心里转过许多念头,他不想相信属下带来的报道,可是现实却让他不得不相信,少年脸上苍白和惊讶的面容已经毫无保留地暴露了自己的心虚,更何况摔碎的瓷碗所发出的声音、地板上瞬间激起的白色泡沫、还有少年难以控制的颤抖着的手指,一切的一切都在向他陈述着一个事实,莫释真的给自己下毒了,而下毒的理由即使不去深想也是很容易猜得到,心痛得难以呼吸,他就要失去莫释了吗?即使在他为这个少年付出那么多以后?即使是那人冒了生命危险把莫释救出来也不能够挽回吗?
手还保持着开门的那个动作,而脚步却似滞住了那般踏不进去,他望着莫释,正如莫释也望着他,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莫释时的心疼,那时的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有怜惜之意,也是第一次有种要保护别人的欲望,可是现在这个人却。。。他就要失去他了吗?
“对不起。”少年苍白的脸没有半点血色,淡蓝色的血丝因为这苍白而变得明显,声音一如从前那般悦耳动听,只是那样虚弱无力,脸上带着歉意的神情让已经十五年没有哭过的子墨都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他居然对自己说对不起,子墨想不明白他这么一个清雅温和的性子为何要遭受这些苦难,为什么即使到了这样的地步他也不怪自己?
他是这么一个让人不忍伤害的少年,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曾经莫离也想过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的心疼和如今的接近绝望的感觉却是无法比较的,子墨一向自诩冷漠无情,而面对着莫释却永远心软而优柔寡断,可是他却从没想过要因此而放弃莫释,他想护着莫释,但可惜他的力量还是太过单薄,不足以和莫木齐抗衡,于是只能让莫木齐把莫释送入晋国皇宫,可他很快就后悔了,但现在努力却似乎太迟了吗?
对不起,三个字便让子墨说不出半点责备的话语了,他想自己前世一定欠着这个人吧,要不自己为什么在这人面前永远处于被动呢,他这么多的付出也换不来什么,可是他却从不后悔自己生命中有这么一个独特的存在,就好像莫离那样的傻。
玲珑最是精致美丽,可却也是最容易碎裂受伤,一旦碎裂了便再也补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