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73、厚礼

　　乔照的话让宋宣娆听的入了迷，半晌她才怔怔的放下碗，勉强笑道，“襄王心中果然有一套。”
　　“是啊，自先太子册立起，我就在想，若有一日有幸坐上储君之位，该当如何自处。”

　　“你想过取而代之？”
　　乔照盯着宋宣娆晶亮的眼眸，渴望将这一刻深深烙刻在脑海中。在楚宫中活了将近二十年，哪怕是跟随已久的唐廷，都未曾直言不讳问过他，是否想将东宫之位收入囊中。

　　毕竟大楚朝廷被几大世族把持，门第几乎是任用臣子的第一道关卡。就连后宫中的妃子，都只能从几大家族中选出，为的是日后母以子贵，外戚好凭血脉绵延来把持朝廷。

　　母以子贵之前，是子以母贵。乔照生母不过是姿色平常的普通侍女，因楚皇一时兴起而身怀龙脉，诞下皇子后又悄无声息的过世，葬仪连楚皇都为亲临，仿佛是水面泛起的微小涟漪，随着风停稍纵即逝，不留一丝痕迹。

　　“是，我也是父皇亲儿，凭何要一生一世跪于他人脚下，摇尾乞怜。”乔照面容狠狠一僵，而后又沉寂下去，“只因其他皇子的生母身份尊贵吗？不过若是先太子在位，我倒不愿去争，毕竟这位哥哥和他的母后，向来对我很好。”

　　宋宣娆看着乔照平静的面容，只觉得胸口刀绞似的疼。自父亲过世后，她以羸弱之身苦苦支撑着国公府，为的是不辜负父亲遗愿，拼命护柳营万余将士性命周全。

　　为此万钧苦痛艰难，都化作眼角眉梢温婉笑意。既然身为天水郡主，替幼弟掌握染血兵符，在位一日，就当将旗舒展，稳坐高位，无论内心是否慌如擂鼓，位置是否岌岌可危。

　　乔照读懂宋宣娆眼中流露的痛苦迷茫，抬手欲揽她入怀，却强忍冲动，只安慰似的拍了拍美人乌云似的发髻。

　　“方才你问我如何对功臣，我坦诚相告了。现在我也想问你，若你有一日回归南楚，又会如何对待跟随的这万余名云州军将士？”

　　“卸甲归田，马放南山。”宋宣娆不假思索，“兵戈相向、颠沛流离二十余载，也该松弛下来，过舒心的日子去。若是有还想在兵营效力的，可以奏请当朝天子，寻求稳妥安置之法。”

　　“只恐怕……”她的声音愈发微渺，“那些积怨已久的南楚权臣，想起过去的恩怨，不肯放过罢了。”
　　“岂有此理。”乔照不禁攥紧拳头，“颠沛流离数十载，再多过节也该解开了。”
　　宋宣娆忽然笑了起来，明眸丹唇仿佛冰川雪融，桃花绽放，只是对坐而观就足以心猿意马。

　　“若他们不从呢？”
　　“还是那句话，若我能得偿所愿，但凡在大楚国境之内，绝不会再现昔日刑不上大夫的情景！宰相、皇亲犯法皆与庶民同罪，若私挟重兵以报私人恩怨者，定杀无赦！”

　　宋宣娆难以置信，“此事说来轻巧，若是功臣名相，宠妃外戚，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便不会这般武断。”
　　“我没有武断。”乔照觉得浑身燥热，愤愤地站起身，将窗栏推开一寸有余的缝隙。清冷的夜风顿时灌了满室，烛影摇红，明灭间晃的人眼花。

　　“哪怕贵为拥立之臣，也得遵守我大楚法纪。不然但凡为大楚做过一点儿事，都挟往昔功绩自重，放肆妄为，目无法纪，长此以往，将动摇国本。如今积贫积弱的大楚朝廷不是最好的例子吗？当初八方朝拜的鼎盛之国，连个缅人叛军都压不下去，还得向荒蛮之地的北羯借兵，以皇子为质，签订耻辱的盟约。”

　　宋宣娆神色一变，陡然望向窗外，低声警告，“这里是燕都，需得谨言慎行。”
　　乔照却置若罔闻的背过身，痴痴地直视宋宣娆姣好的面颊，“方才提到的宠妃，就更是无稽之谈。阿娆，你如何才能明白我的心？”
　　“殿下喝醉了，早些安置吧。”宋宣娆猛然起身，夺门欲走。

　　“我没醉。”乔照伸手，将她细瘦白皙的手腕狠狠攥住，“若你肯跟我回去，楚宫万间殿宇，只你一个主子。”
　　宋宣娆入耳，仿佛过电般转身，“再说一遍？”

　　“除了你，我谁都不会娶。”乔照笑得刁钻，“那时候，外戚也就宋砚一人。你自己一手带大的幼弟，秉性再清楚不过。或许有些眠花宿柳的风流事，再出格的，哪怕权势喧天也做不出来。”
　　宋宣娆逃也似的离去了。

　　竹音眼看自家主子毫无睡意，在房内反复踟躇，便擅自煮了梅子汤来，静静侍立在一旁。
　　“算算日子，不久之后，襄王该回南楚去了吧。”宋宣娆没头没脑冒出这一句。

　　“是的，上次听轩云将军说，不出意外，初春就当践行。那时边境上的河流解开封冻，断翅山也化了冰雪，草长莺飞，阳光煦暖，正宜出行。”
　　“我想给襄王准备一份礼物。”宋宣娆脸颊微热，忙借饮水遮掩，“毕竟在府中住了这么久，也曾救我于危难。”

　　竹音点点头，“奴婢明儿个就去库房看看，上次太子送来的南珠还有几斛，陛下赐的珊瑚和砗蕖也在。”
　　“不要。”宋宣娆摇摇头，“南楚地大物博，人家身为亲王，还差这些珠宝俗物么？”
　　“那就送些羯地特产，至少兽皮和野味是独一份，南边肯定罕见。”竹音掰着手指，“玄狐、水貂、獭兔、花豹……”

　　“就听你的。”宋宣娆灵光一动，“明儿去库房，把去年冬天陛下赐我的雪狐皮张拿来，要挑最好的。”
　　宋宣娆打定主义，要亲手用雪狐皮毛，亲手做一顶纯白无暇的帽子给乔照。明面上就说拜谢在清源寺拔刀相助的救命之恩，就算旁人知道了也无妨。

　　不曾想此事刚告诉幼弟，就遭到小公爷极力反对。
　　“姐，你这么干简直是吃力不讨好。”宋砚郁闷地靠在窗前，“等襄王回到恒都，早就到了穿丝帛的日子，你送顶厚重保暖的狐皮帽子，他该如何出来炫耀。难不成拿在手上，见人就说是北羯郡主亲手制成。”

　　宋宣娆哑然失笑，“襄王恐怕并无此心。”
　　“那就是姐姐的手艺太差了。从小到大，你几乎十指不沾阳春水，衣物都是城中最好的织坊送来，一年四季不带重样。”宋砚翻了个白眼，“这可不像你的风格啊。堂堂腹内藏经史，胸中隐甲兵的女中豪杰，为何要扬短避长，以最生疏的女工示人呢？”

　　宋宣娆被他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浅喝了一口，“那依你看来，我该当如何呢？”
　　宋砚懒洋洋的抱着胳膊，“这南楚襄王也算有勇有谋，还你情根深种。既然姐姐也有交好之心，不如把雷霆球的配方告诉他。”

　　雷霆球，是火器营中最常见的武器之一。以硫磺硝石木炭为料，裹上生石灰，遇水即溶，爆炸时威力震天，只需几丸就能将整座房屋炸成一片废墟。
　　“你，你怎么知道？”

　　“父亲早已把配方藏在武器中。”宋砚得意笑道，“后来我问了轩云将军，他说是这么回事。不过我只提到硫磺和硝石，没把具体材料和配比说出来。”
　　“算你聪明！”

　　当初云州军所掌握火器，是战无不胜的一大保证。宋萧在时，不惜广集巫人术士，经过多番实验，才制作出数种易于保存又威力巨大的火器。从把布匹浸满煤油绑在牛角上的火牛阵，到雷霆丸、烽火烟花，云州军至此声名鹊起、所向披靡。

　　乔照当初设计入住郡主府，便是打火器的主义。哪怕这些火器配方并未在府邸中，只要能露出蛛丝马迹，拆一个不起眼的爆竹就能分析出其中的具体成分，仿制起来并非难事。

　　“这些是北羯能容我们的根本，也是你我有幸与皇室联姻的底气。”宋宣娆笑得神秘莫测，“都是将士数百次实验凝聚心血，就这样拱手让于襄王，我实在不甘心。”

　　宋砚彻底不明白了。这些日子宋宣娆对乔照的上心他看在眼里，也清楚姐姐此举，是为了给自己和柳营一个退路。若襄王真能登上九五至尊，归楚之事也堂而皇之放上议程。

　　千算万算，最懂的投其所好的人却想用顶平平无奇的白狐帽子，笼络一代枭雄之心。
　　“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宋砚觉得姐姐彻底没救了，居然要效仿那些躲在闺房为情郎绣荷包的痴心少女，妄想以此获取心上人的怜爱欢心。

　　白狐皮易得，制作却颇费一番功夫。竹音看着自家主子终日躲在房内忙得满头大汗，耗时月余也难免针脚粗糙，还好狐皮针毛细密，藏在内里也看不大出来。

　　冰消雪融，随着春风吹拂，雁群飞过，寒冬转瞬而逝。随着羯帝的圣旨，南楚襄王归国的日子被定在四月初三。

　　“把咱们带来的最后一箱黄金、一箱珠宝留在府内。”乔照兴致勃勃的吩咐着收拾细软的红豆，“是该付租金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