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74、互通

　　三日后，两口黑檀描金的箱子摆在宋宣娆门口，里面分别盛着黄澄澄的金块与质地上好的玛瑙、珍珠、玉石，还有一盒比宝石更加珍惜的夜明珠，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租金之贵重让见过无数奇珍异宝的宋砚和李元谋都哑然无话，这些价值连城的宝物莫说公卿府邸，就连王庭都不一定有。

　　宋宣娆神色如常，依旧端坐室内，隔着珠帘淡淡瞟了一眼，让竹音拿了礼单，一一登记在册，然后收入库房，好生保管。

　　“姐姐，这些东西要不要告诉太子殿下，或者让内监上报王庭？”宋砚裹着蚕丝薄袄，笑嘻嘻的在宋宣娆身边坐下。

　　“若你想寻一两件送给凌王兄妹也行，对外就说是我机缘巧会偶然所得。”宋宣娆玉指轻敲桌面，“按照大羯律法，燕都内的王公贵族收到外臣之礼时，须得誊抄礼单送交燕都府备查。咱们这些不属于收礼，自然用惊动旁人。”

　　“不属于？”宋砚一脸疑惑，“寻常房屋租金，哪需要这么多……”
　　“这可是在王庭大宴上，当着文武重臣的面，襄王红口白牙当众所道，连陛下也蒙在鼓里做了回证人。”

　　宋宣娆美滋滋地盘算着，“就算当着燕都府府尹的面，这些理由也站得住。何况胆敢端出陛下作证，估计也就我一个了。”

　　清脆的掌声从帘外传来，乔照以白玉冠挽发，身着金黄皇子常服，宽袍大袖，更显身姿英挺，玉树临风，就连宋砚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果然没看错你。”乔照不请自来的拣了张圆凳坐下，“才收到东西，就把推脱之语想好，看来就连燕都府尹也无可奈何。”

　　宋宣娆听到直言不讳的称赞，俏脸微热，“李将军、唐长史呢，怎么这几日没看到他们？”
　　“李将军去检阅随行的侍卫了，毕竟路途遥远，边境又不太平，须得处处小心才好。”

　　宋砚疑惑的睁大眼睛，“边境上又有歹人作乱？我怎么一无所知。”
　　“李元谋手下打探到的。”乔照的目光落在面前熊熊燃烧的火盆上，“今冬西羌暴雪连绵，压死了不少牧民和牲畜，这会儿该闹饥荒了。”

　　“所以说，这些珍宝黄金都留在你这儿，总比在边境遇上贼寇，白白便宜了他们好。”他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瞥了宋宣娆一眼，“这些定不会有去无回。”
　　宋宣娆点点头，让弟弟去找竹音，把准备好的礼物送过来。

　　乔照心中惊喜，却只顾低头喝着茶水，神色平淡如清潭。
　　宋宣娆看他骨节修长的双手都微微晃动，也不戳破，随手拿了块桂花糕小口吃着。

　　“姐姐，这东西好重！”宋砚和竹音抬着口橡木箱子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正中的圆桌上。
　　“去看看吧。”宋宣娆起身，领着乔照走到桌前。
　　“但愿你喜欢。”

　　乔照心潮澎湃，一句“美人之遗”刚滑到嘴边，余光掠过竹音和宋砚，又被生生咽了下去。
　　箱子缓缓开启，姹紫嫣红的绸缎围满四周，衬托着正中的雪狐毛皮白若新雪，纤尘不染。

　　“一根杂毛都没有。”宋宣娆端起狐皮帏帽，亲手扣在乔照头上，“临别送顶白帽给襄王，愿今后顺遂平安，一切如愿。”
　　乔照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沸腾起来，若殿内无人，定会把佳人揽入怀中，毫无顾忌的深吻下去，分毫舍不得松开。
　　“知我者，莫过阿娆也。”

　　他摘下帽子，爱抚地摩挲着雪白光滑的皮毛，冲宋宣娆眨眨眼睛。平静的外表下，心脏砰砰撞击着胸腔，只能用残存的一丝理智强压下去。
　　抽刀断水水更流。

　　“方才抬来的，是借住郡主府的租金。”乔照把狐皮帽放回橡木箱子，弯腰抱起，“临行前，本王自会有份厚礼赠与你。”

　　宋宣娆满怀期待的目送乔照金黄的背影离去。不等她开口，宋砚在一旁夸张的捶着胸脯，“想不到襄王看着颀长优柔，风度翩翩，力道却不输寻常武夫。那口箱子我和竹音抬过来已经气喘吁吁，他竟一下子就搬了起来。”

　　“话说，怎么不让侍卫来？”宋宣娆用丝帕擦拭着宋砚额上的汗珠，“堂堂柳国公能屈尊干粗活，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
　　宋砚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才压低了声音，“我怕是私密东西，让别人沾手，传出去对你不利。”

　　“什么？”
　　“襄王的情意，这些日子我也看在眼里。”宋砚胸有成竹，“至于姐姐，也并非对他全无感觉的。”
　　宋宣娆咬着嘴唇不说话。

　　“过去我在古诗中读到一句恨不生逢未嫁时，百思而不解其意。相必其中酸涩，姐姐比我更懂。”宋砚握着她冰凉的手指，“若没有我这个累赘的傀儡国公，和身后万余云州军将士，姐姐定会跟襄王回归南楚，对不对？”

　　殿内空气忽然安静，连竹音也屏气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毕竟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也就只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公爷敢直言不讳。

　　半晌，宋宣娆回过神来，淡然笑道，“说的哪里话，我向来不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事。自我懂事起，你就已经睡在襁褓中，柳营的兵符也放在我这里。日日夜夜看在眼中，又如何能够忽视呢？”

　　宋砚意犹未尽的砸砸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竹音送了他离去，转身关上殿门，厅堂中只剩主仆两个。
　　“郡主方才对小公爷所言，当真发自肺腑？”

　　宋宣娆猛的一怔，踟躇半晌，方答非所问，“你又不是不知道，砚儿大小敏感多思，所谓牺牲取舍我自己闷在胸中就行，既然无济于事，别给他增添太多负担。”
　　竹音似懂非懂，点点头又摇摇头。

　　乔照兴高采烈回到殿内，把箱子往桌上搁下。又若无其事的屏退侍者，只留下唐廷和红豆两位心腹。
　　他找出镶猫眼石的牛角梳，理好头发，小心翼翼的坐在铜镜前，将雪白狐皮帽子戴在头上。

　　唐廷微笑颔首，默默不语，倒是红豆搔了搔后脑勺，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那么价值连城的两大箱珍珠翡翠，就换回一顶针脚粗糙的狐皮帽子，主子居然兴高采烈到不可理喻。

　　乔照察觉到内侍的懵懂，又急切想分享内心积压已久的这份喜悦。于是冲唐廷抬抬下巴，“你来告诉他。”
　　唐廷慢条斯理的转身，拿了个雪白的瓷杯子在手上，又将茶水灌注其中。

　　红豆不安地看看主子，眼神更迷茫了。
　　“你就直接告诉他吧，用不着拐弯抹角。”乔照再也忍不住内侍的后知后觉，终于脱口而出。
　　唐廷伸手，将食指沾满茶水。先是在桌面写了个大大的“王”字，又在洋洋洒洒加了个白字在上头。
　　王上加白，是为皇也。

　　仿佛惊天春雷在耳边炸响，红豆张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倒是乔照笑得春风煦暖，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语，“等回了恒都，一时坐不上东宫之位，也不要紧的。”
　　唐廷咳嗽一声，“我等唯殿下马首是瞻。”

　　“好好收起来。”乔照摘下头顶的白帽，放回橡木箱，交给红豆。“待会吃过午饭，替我准备外出行猎的胡服和箭簇，郡主待我如此，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罢，他利落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回房去了。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红豆抱着箱子，不解地看向唐廷。
　　唐廷温言道，“你作为内侍，照顾好殿下的衣食住行就可以。有些事，说穿就没意思了。”

　　午后，乔照带着唐廷匆匆入山，漫山遍野搜寻，深入人迹罕至楚，惊飞群群鸟兽。只可惜寻常飞禽走兽没引起乔照半分兴趣，甚至连弓箭都懒得拉开。

　　随行的侍卫一脸茫然，眼见肥胖的野鸡、壮硕的鹿群从眼前掠过，主子却越发没精打采起来。
　　唐廷摇着纸扇，笑呵呵地一勒缰绳，来到乔照面前。

　　“若襄王有意，大可不必如此麻烦。”谋士笑得老谋深算，“何不先在燕都之内找间珍宝斋，买个雁形的玉雕摆件回赠郡主。等日后见面，再以活雁相赠不迟。”

　　见乔照仍坚持打望寻找，唐廷只能如实相告，“北羯气候寒冷，连报喜的迎春花都比大楚晚了数月有余。雁群好不容易飞越大漠雪山，历经千辛万苦到温暖的南方过冬，又怎会在冰雪初融，春寒料峭之时，冒着被倒春寒冻毙的危险返回燕都呢？”

　　乔照懊丧地收了箭簇，坐在马上怅然若失。“本以为能在离别之时表明心迹，把阿娆的事情定下来，没想到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事在人为。”唐廷耐心劝道，“殿下的终身大事，何须系在鸟兽身上？成大业者不拘小节，您志在乾坤，郡主也是高风亮节之人，不该把精力寄托在这些平凡俗物上。”

　　“也对。”乔照心中豁然开朗，“大雁确实不与阿娆相配，总有一日，我要把凤凰金玺，亲自交到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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