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72、交心

　　太子眷恋觥筹交错、美人相伴的旖旎，直到临近子时，跟随的内侍催了三四次，才恋恋不舍的穿好披风，起身告辞。

　　一轮皎月悬挂空中，在院中蒙上淡淡白霜。微风袭来，枝叶拂动，在月光下舞影婆娑。宋宣娆松了口气，抱着镶金手炉坐在廊下，长吁了一口气。

　　“郡主，折腾了一天，您也早些休息吧。”竹音打着羊角灯笼，担忧地环顾四周，“只怕明儿个又有不速之客到访，好不容易有喘口气的机会。”

　　“你若累了，就把灯笼留下吧。”宋宣娆淡淡地说，“看正殿还未熄灯，估计砚儿还没睡，我去看看他。”

　　“奴婢不累。”竹音甜甜一笑，“要不您在这里等会儿，奴婢去小厨房看看，带些刚出锅的糕点给小公爷做宵夜。”
　　“甚好。”

　　宋宣娆随手摘过面前摇曳的山茶花枝，望着上头光秃秃的枝叶，凄然一笑。这花名为艳锦，盛开时炽烈如炬，花瓣勾勒金边，明艳不可方物。正是两年前南诏王带使团来访，作为贡品献入王庭，又被凌王带出，领着侍卫亲自移栽入府。

　　只可惜燕都气候寒冷，冬日呵气成冰，连续封冻数十日是寻常事。花匠只能在风雪来临将花朵移入暖房，等气候稍好再移出来。艳锦终于在寒冷的北羯活了下来，可惜花期越发短，只有剩下才勉强吐出三四朵颜色黯淡的银红花朵。往日灼然夺目的金边却再未曾出现过。

　　宋砚每回看到此花，都不禁伤怀不已。艳锦本是南诏山茶中的佼佼者，芳香扑鼻，鲜妍无比，以四季花期不灭闻名。不曾想到了燕都，变得如美人迟暮般萧瑟颓然，弱不禁风。哪怕府中花匠用了王庭赐下的花肥，以清泉浇灌，终究无济于事。

　　倒是之后，凌王得了南边过来的极品徽墨，迫不及待到府中炫耀一番。无意间瞥见这萎靡的枝干，喜出望外，一把把宋砚从厅堂拉出，抚摸着泛着枯黄的花叶，惊喜道，“这艳锦居然还活着？”

　　“勉强能开花罢了，有什么可看的？”宋砚心疼的躬下身，从内饰手中接过银壶盛的清亮雪水，沿着花茎缓缓浇注。

　　“已经很好了。”凌王劈手夺下宋砚手上的水壶，沿着艳锦绕了半圈，啧啧称赞，“只比送来时稍稍瘦了点，明年肯定还能开花。你是不知道，栽种在王庭的那几株，不到半年世间就全部枯萎了。就连太子哥哥东宫里的，坐落着全燕都最好花房，去年也没熬过冬天。”

　　宋砚稍作思索，“太子殿下的花房，冬日是否太过温暖，甚至超过了夏日，导致花期紊乱，油尽灯枯？”
　　“是啊，太子妃嫂子心疼艳锦，但凡过了十月，就忙不迭把艳锦搁在花房最深处，整个冬天透口气都不让，生怕吹了冷风。直到五月过，才踌躇着把花儿摆出来，还生怕刮风下雨伤了叶子。”

　　两位风流雅致的少年兴致勃勃的为姣花忧心，丝毫没注意到宋宣娆在身旁伫立许久。还是宋砚察觉到姐姐存在，清了清嗓子，凌王才回过神来。
　　不知今日，凌王是滞留府中，还是在太子别院，提心吊胆的等着阿绚带去平安消息？

　　竹音端着一大盘琳琅满目的糕点，笑嘻嘻的走了过来。
　　“郡主，可巧了，方才厨房蒸了桂花糕，还被那心灵手巧的方嫂以花汁渲染，做成各式各样的形态。小公爷最是雅致人，待会儿看到，一定会心花怒放。”
　　宋宣娆回头，看着糕点上还冒着丝丝热气，便一起往正殿走去。

　　地龙烧的火热，宋砚穿着件家常丝袍，坐在硕大的八仙桌前，铺着张三尺见方的宣纸，饱蘸浓墨，流畅的勾勒出山峦飞鹰，大漠无垠。见宋宣娆进来，忙搁下手中的笔，怯生生唤了声姐姐。

　　“这么晚，还在用功？”宋宣娆亲自为他斟了盏热茶，又指了指盘上的糕点，“小厨房刚蒸出来的，趁热尝尝吧。”
　　宋砚并未动手，只是犹豫地抬抬手，让竹音带了打灯的北羯侍女出去。
　　竹音心领神会，出门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姐姐，我好怕。”宋砚瘫坐在垫雪白狐皮太师椅上，喃喃开口，“几个穿着鹰羽卫衣裳的莽汉，仗着背后有人，就敢堂而皇之勇闯郡主府，若不是姐姐找人去东宫报信，今儿个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宋宣娆悠悠喝了口茶，“我只打算和他们僵持着，并未找人去东宫。反正他们没拿到陛下旨意，只是些捕风捉影的谣传，空口无凭而已。我就不信，耗上三天两夜，他们还能强行抓人！”

　　“那帮狗奴才从来见风使舵，眼看着陛下对婚事的态度，就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宋砚随手拿起块荷花糕，气呼呼的放进口中，“就连国公府现在还被燕都府扣着，也不知道那帮迂腐儒生，能查出什么东西！”

　　宋宣娆想着弟弟白日奔波，又受了惊吓，此时不免发泄情绪，听不进什么话语。又吃了两三块糕点，叮嘱宋砚好好歇息，便起身告辞了。^_

　　等在院子里的竹音看着主子从正殿出来，忙执了灯笼过去。宋宣娆无可奈何地回头瞟了一眼，快步出了院子。

　　“小公爷今儿个被吓得不清，整张脸惨白惨白，半点血色也无。”竹音小声嘀咕着，“若身子真不爽利，还是让唐长史过来开副安神药吧。”
　　宋宣娆脚下一顿，“也好，咱们这就去襄王那儿，争取寻一副灵丹妙药来。”

　　此时红豆正拿着拂尘从殿内出来，见到二人深夜过来，知道有事，忙不迭的替她们打了帘子。宋宣娆瞥房内一眼，驻了足道，“砚儿心气焦灼，夜不能寐，想找唐长史过去看看。”

　　红豆忙带着竹音往唐廷的屋子去了，宋宣娆想了想，缓步进屋，正对上乔照黑白分明的清亮眸子。
　　“我在这等你多时了。”乔照指着窗边的案几，上面布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卤味小菜，并两碗清淡白粥。陶土双耳瓶被拔出塞子，浓郁的芙蓉香瞬间沁满整屋。

　　“你为何知道我会来？”宋宣娆奔波半日，这会儿才觉得有些饿了。伸手摸了摸盛白粥的雪瓷碗，笑道，“粥还温着，莫不是遣人跟了我？”

　　“没有。我方看你送太子出门，就差人煮了这粥，想着你为今天的事，必然来找我的。”乔照指了指桌上的七八个小碟，“都是些南边风味的鹅掌鸭信，用玫瑰和鲜姜糟卤，半点腥膻也无，配着白粥稍微用些，也好克化。”

　　宋宣娆难得心平气和与乔照对坐，便挑了支鸭舌缓缓吃了。“不错，滋味甚美。”
　　“刚看着你送太子出门，回来时满脸颓丧，想着吃点精致宵夜，能让你开心些。”乔照眉目舒展，手指敲了敲陶土缸，“用些芙蓉佳酿可好？”

　　“算了，更深露重，饮过酒回去吹了风，明儿早又该头疼了。”宋宣娆恋恋不舍地移开目光，“是你派人去东宫报信的？”

　　“唐廷擅作主张，没告诉我就从后面溜出去了。不过我的人，也算是我做的吧。”乔照喝了勺粥，“太子殿下一到，那几个鹰羽卫收敛了不少。难道不好么？”

　　“唐先生总是最为你思虑的。”宋宣娆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以他的才华，屈居皇子内臣之列，颠沛流离数千里，实在有些委屈。”

　　乔照笑呵呵的盯着宋宣娆，“那在你看来，唐先生又该如何呢？干脆留在北羯，在郡主府做个幕僚如何？”
　　“这样出色的人才，郡主府可养不起。”

　　“这么久，你难道还没看出，他求的不是眼下，是将来。”乔照偏过头，目光透过窗棱，定格在院中，“李将军也是一样。”
　　宋宣娆不禁试探，“拥立之功非同小可，可望而不可及。”

　　“事在人为。”乔照笑着放下酒杯，大方承认，“李元谋有万夫不当之勇，唐廷又胸怀管鲍之才。他俩并非池中之物，我也得努力做个明主。”

　　转而目光飞快在宋宣娆脸上掠过，“这是于公，于私，我更想做个好夫郎。与娘子成双入对，有商有量，有再大的风浪也会尽力护她周全。”

　　乔照吐气温柔，到最后仿佛浓的化不开的蜜糖，越发缠绵入骨。
　　宋宣娆心若擂鼓，强迫自己夹了块鹅掌慢慢啃着，领口以上却是火滚一片。
　　乔照看在眼里，腹诽古人用人面桃花来形容佳人，再贴切不过。

　　慢慢啃完鹅掌上软糯入味的皮肉，宋宣娆若无其事擦过手，喝了口白粥润润喉，似笑非笑，“殿下若如愿以偿，又会如何对待拥立之臣呢？”

　　“只要是律法允许，投其所好，送其所要。李元谋喜爱兵器铠甲，自然得开了武器库，让他好好挑选一番。唐廷爱华服美人，赐七进七出大宅一座，外加貌美宫女七七四十九位。”乔照笑得颇为玩味，“只要他不嫌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