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71、解围

　　宋宣娆话音刚落，阿古倒吸一口凉气，方才不假思索，本能地将诵读过多遍的职责脱口而出，却偏偏没有想到，乔照和唐廷是两个暂居在燕都的楚人！

　　“这，小的一时失言，恳请郡主饶恕。”阿古面色通红，收敛起方才的嚣张气焰，却仍没有离开的意思。

　　此时唐廷已经从外头回来，在竹音的带领下从侧后方的小门进殿，悄无声息地回到乔照身后。宋宣娆见状，吩咐侍女添了小凳子来给唐长史坐。

　　阿古见唐廷回来，宋宣娆又没有松口的意思，歪头吩咐离自己最近的鹰羽卫，赶快离开郡主府，请副督查史来走一趟。

　　那壮汉应了一声，冲宋宣娆潦草地拱拱手，转身遍走。刚行至殿外便被等候已久的轩云捉了回来，大大咧咧按坐回去。

　　“堂堂天水郡主府，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轩云，既然是副督查史的人，咱们不得不给些面子。”宋宣娆见轩云欲提拳就打，连忙阻止。

　　阿古怎么也没想到，本以为不过一件最轻松寻常的差事，被宋宣娆姐弟一搅，就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眼下强拿乔照和唐廷而去已绝无可能，想走又被宋宣娆手下当众捉回。只能僵直地喝着面前的奶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到。”
　　三位身着东宫高品内侍服的大宦官鱼贯而入，径直进殿内，冲宋宣娆恭恭敬敬地行礼，紧接着戎装甲胄加身的太子阿绚也走了进来，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宋宣娆心头一热，快步上前，未及行礼便被一把搀起。
　　“我方从营中回东宫，没来得及更衣就收到消息，说你遇到麻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殿下一看便知。”宋宣娆玉手一扬，嫩葱似的指尖划过桌前几名鹰羽卫，“我下午看天气甚好，带着砚儿出去逛了圈，半路还遇到襄王和唐先生，就一起回来了。没想到不等进府，就被这些鹰羽卫拦下，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了襄王和唐先生去。”

　　“今儿个能在郡主府前拿人，明儿个只怕就长驱直入，连我和砚儿也一并捉了去。”宋宣娆委屈地抓着阿绚衣袖，“请进来喝了好几壶奶茶，也承认并无捉拿襄王和唐先生的资格，却怎么也打发不走了。”

　　阿绚安抚地拍拍宋宣娆的手臂，“别怕，我不是已经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阿古眼睁睁看着宋宣娆在太子面前狠狠告了状，却拙嘴笨舌。找不出反驳的话语。还是同行的鹰羽卫提醒，才向太子辩解，说职责所在，请太子殿下通融一二。

　　“这会儿太子面前，倒是不敢承认了！”宋宣娆不依不饶，“阿古，你方才亲口所言，但凡大羯子民，无论庶民贵族，乃是皇室公卿，须得竭力配合鹰羽卫查案。但凭腰牌，即可带人回府，有不从者，皆可随机处置。”
　　阿古擦着额角的冷汗，一时百口莫辩。

　　“你们还有什么可说！”阿绚对鹰羽卫的职责心知肚明，一看便知今日行动是那与死去的睿王和芳蒂公主关系匪浅的副督查史所安排。没想到，几个胆大包天的狗奴才狐假虎威，居然欺负到自己侧妃的府邸！
　　“来人，将他们几个捆了，带回东宫审问！”

　　一行身手敏捷的东宫侍卫应声而入，捆粽子似的将面前的鹰羽卫五花大绑，拿粗布堵了嘴，推搡着带了出去。

　　阿古自知睿王已逝，芳蒂公主和她那位高权重的母妃不过是花架子，无法与面前这位未来大羯国君相提并论。
　　几个人高马大的鹰羽卫，竟连一点反抗也无。

　　宋宣娆见阿绚仍憋着火气，忙吩咐竹音回房取方才煮好的菊花玫瑰枸杞茶来。又亲自用白玉盏斟了，递到他手里，柔声道了谢。

　　“是他们欺人太甚。”阿绚饮尽胭脂色的茶水，宋宣娆又给他续上。转而屏退左右，只留下竹音随侍在侧。
　　乔照与唐廷见机也退了出来。
　　回到房间，乔照没好气的叫住唐廷，询问为何派人去东宫求援，却将自己蒙在鼓里。

　　“殿下胸中堵着把火，若臣贸然开口，恐怕您不会答应。”唐廷笑嘻嘻地展开扇子，“况且情势危急，除了北羯太子阿绚，其他人来也无法扭转局面。索性先斩后奏，先将恶人赶出府去再说！”

　　“我就不信，他们即使带了咱俩去，胆敢有冒犯之举！”乔照怒目圆睁，“北羯铁骑刚回燕都，难不成羯帝就撕毁盟约，往后十年的丝帛、岁币、铁器都不想要了！”

　　唐廷清清嗓子，顾自坐了下来。“楚地几个皇子的心思，殿下自己也心知肚明。如今太子迟迟未定，你若死在北羯，只怕他们会乐的在府邸大宴宾客，就差敲鼓鸣锣的庆祝了。这点羯帝身边谋士众多，也是眼明心亮的。”

　　“至于丝帛、岁币、盐铁等身外之物，只要下一任楚皇承认，不过晚到手几年罢了。”
　　乔照思索着唐廷的话，胸中怒火渐渐平息。

　　“殿下若真是落在鹰羽卫手中，无论遭遇何种折磨，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就算是有所不测，难道还指望羯帝对后宫嫔妃和公主大开杀戒，去偿你一个异国质子的性命！更何况睿王之死，羯帝对她们母女胸怀有愧，几乎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想到之前宋宣娆漫天风雪中跪在金帐旁，请求羯帝收回成命，取消芳蒂公主与宋砚的婚约都没能成功，乔照心如刀绞，恨不得立即召唤出千军万马杀进王庭，一刀砍下芳蒂公主的头颅！

　　气急之至，一把擂在八仙桌上，厚重笃实的梨花木应声而裂。
　　这一切被唐廷尽收眼底。

　　“殿下，您连一时屈辱都忍不了，郡主可是自幼就过着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无论柳营、火器营、云州军众多将士，还是府内诸人，连同柳国公宋砚在内，可都在她十年如一日的周旋辗转中保存了下来。”

　　乔照微微抬眼，黑眸中有火光闪烁，“本王一定不会让她再过这种日子。”
　　一墙之隔的侧殿中，地龙烧的正旺，室内温暖如春。阿绚喝着新酿的葡萄美酒，又有佳人陪伴在侧，心情大好，一连开怀畅饮了许多杯。

　　宋宣娆手持玉著，慢悠悠挑了几丝新烤的羊腿吃了，嫣然笑道，“今天带回去的几个鹰羽卫，殿下打算怎么办？”
　　“先用鞭子抽一顿，打得皮开肉绽，让所有人知道，欺负你和宋砚的下场！”阿绚不假思索地抓住美人柔若无骨的玉腕，“如此可解你心头之恨？”

　　宋宣娆不动声色，递了一块烤的酥脆金黄的牛肋骨到他面前，“尝尝府内新厨子的手艺？”
　　阿绚接了牛肋骨，她又递上竹音刚斟好的美酒过去。
　　手腕终于恢复了自由。

　　“鹰羽卫毕竟是陛下的亲兵，如果真出了事，陛下碍于脸面，也不得不过问。”宋宣娆温言软语劝道，“到时候追究起来，只怕我和砚儿也难辞其咎，还会连累了襄王。当初在清源寺前遇险，若不是襄王拼死相救，我现在只怕已经成了那崖下枯骨！”

　　“是，襄王连坐骑都丧了命，父皇却没让燕都府继续追查下去。”阿绚摇摇头，“所以芳蒂才仗着公主身份有恃无恐，连带她身边不知拐弯抹角多少次的亲戚，越来越无法无天！”

　　宋宣娆在金盘中拣了个圆润光滑的桔子剥着，忍不住纠正道，“不光是仗着公主身份，还有她那死去兄弟的骨骸。”

　　几瓣黄澄澄的橘肉递到手中，阿绚却如同碰到炽炭，猛然缩回了手，神色大变，“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生病许久，耳畔素来清净。”宋宣娆莞尔笑着，又拈起片橘肉放入口中，“不过病中多思罢了。”
　　“此事与我无关。”阿绚提到半空的心缓缓落地，“不过与我那不成器的凌王弟弟多少有牵连。”

　　宋宣娆并不觉得诧异，“众所周知，殿下和凌王自幼兄友弟恭。所以在朝廷中人看来，凌王做的，和殿下做的，并无差别。对吗？”

　　阿绚深深叹了口气，搁下吃了一半的烤牛肋，“父皇自始至终都睁只眼闭只眼默许了的。毕竟睿王母妃出身武将，一旦胸怀异心，对我大羯是灭顶之灾。”
　　宋宣娆只觉得胸口沉甸甸压着块巨石，连呼吸都变得艰难无比。无论南楚还是北羯，君臣父子其乐融融背后都暗含着数不清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

　　就连刻意将宋砚从将门虎子养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作派，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示弱，只为保命而已。

　　“一朝殿下登基，又当如何对待拥立之臣呢？”宋宣娆浅笑盈盈试探道。
　　“其实，父皇做的就很好。”阿绚将美人拥入怀中，“召有功之臣的女儿、妹妹入宫，既是恩惠，也算拿捏了人质在手里。酒战沙场的，备酒释兵权，给虚爵，让他们跟那帮本就看不顺眼的文臣兵不血刃的争个你死我活。天子稳居王廷，不过坐山观虎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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