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70、逐客

　　宋宣娆冷起脸，一手扶着轩云下了车。如冰刀般的眼神在府前众人脸上一卷，锐利的仿佛削肉见骨。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我郡主府门前撒野，都报上姓名来！”

　　身着鹰羽卫服装的汉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不过是王庭侍卫中不起眼的无名小卒，才奉上头的命接了拿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毕竟一个不妥当，得罪的可是燕都城内的达官显贵，今后即使有身上这层衣裳护着，日子也不会太好。

　　“在下阿古，是鹰羽卫里的百夫长。这几个都是今年刚加入的兄弟，毛手毛脚不懂礼数，难免冲撞了郡主。”为首的壮汉笑得圆滑谄媚，“都是为朝廷执行公务的，也希望郡主能体谅小的。”

　　宋宣娆幼年被封天水郡主，又曾常年在先太后身边侍疾，与鹰羽卫的几任头目都打过交道。看这些陌生面孔的模样，也知是卫队中最底层的愣头青，被用来当这拿人的工具。不禁暗自琢磨，此次发号施令来请乔照和唐廷的，究竟是上头哪位主子。

　　鹰羽卫作为羯帝的近身卫队，能直接上达天听，几乎拥有着北羯至高无上的权利。而且无论夜晚白天，只要凭腰牌就能肆意出入王庭，不必讲究章法，比身居正四品往上的御史还神气万分。对向来嚣张跋扈的鹰羽卫，朝臣们向来敢怒不敢言，毕竟鹰羽卫内部，正副督查史以上都有着凭线索先拿人后禀报的大权。

　　宋宣娆瞬间想到，如今鹰羽卫副督查使正来自芳蒂公主母妃的部族。看来郡主府被盯上已有时日，今日乔照和唐廷撞在枪口上，实在避之不及。

　　“无论上头哪位大人发话，咱们兄弟几个都得遵照执行。”阿古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襄王和唐长史是奉旨入住郡主府的。”宋宣娆一字一顿，吐字在鸦雀无声的众人面前格外清晰，“鹰羽卫要办事，我自当配合。只是郡主府也有规矩，先请各位入府吧。”

　　“不光郡主府有规矩，国公府也有。”宋砚冷眼旁观许久，终于按捺不住，领着竹音下了车。“如今两府合并，国公府的规矩也是不能破的。”

　　宋砚眉宇紧锁，踱着方步，芝兰玉树般的矜贵气质萦绕全身。阿古眼睁睁看他从身边经过，上了台阶，脸上却连一丝笑意也无。

　　想到这目中无人的小主子日后将与芳蒂公主结亲，见副督查使的机会可比自己多多了。只需要轻描淡写几句似是而非的挑拨，督查史心中生疑，前途可就烟消云散了。阿古便咬牙切齿地躬身行礼，“参见柳国公。”

　　宋宣娆无视阿古的存在，等众人进了府门，才轻蔑地道了句“免礼。”那朱漆大门却缓缓合上，只留了个狭小的开口，仿佛咧嘴嘲笑门外后知后觉的诸人。
　　阿古强咬着牙，小心翼翼带着手下从门缝中挤了进来。

　　鹰羽卫被小厮引到花厅，上了半温的奶茶招待着，
　　乔照和唐廷稍得喘息，退到自己院子里，以更衣为名凑在一起商量对策。乔照深知此次出城不到两个时辰，鹰羽卫能如此迅速的赶来抓人，定有恨他入骨的眼线同胞。

　　“殿下，据臣观察，此事没有想象中那样严重。”唐廷找了身不起眼的银鼠灰袍子穿在身上，边系带子，边匆匆往外走去。
　　行至门口，忽然回头道，“若殿下信得过我，尽管拖延时间就可以。”

　　乔照听了唐廷的话，本能地想反驳，忽然想到几位鹰羽卫虽来势汹汹，却几乎都赤手空拳，除了腰间的佩刀，其他家伙一件都没有带。

　　如果是羯帝亲自下旨捕捉自己，至少拘禁的枷锁少不了，装犯人用的马车也会跟来。难不成作为人犯，还能乘着高头大马，或是耀武扬威地坐在北羯皇室宗亲才能用的六驾鹰首马车中，在民众狐疑的注目礼中招摇过市，等待发落？

　　想到这里，乔照底气足多了。他找出昔日在南楚府邸中常穿的常服，淡淡的金黄缎袍，袖口用银丝绣一圈龙纹。

　　这几乎是对前来的鹰羽卫无声的警告，本人乃大楚襄王，楚皇亲子。一旦受伤，轻而易举上升到两国关系上，这些狗腿子就彻底骑虎难下了。

　　乔照喝过半盏菊花清茶，神清气爽，才随意点了红豆出门。路过侧殿，发现与门虚掩着，好奇心油然而生，与红豆闪身迈入，想一探究竟。
　　此时天已暗沉下来，郡主府内早已点了灯笼，只有侧殿漆黑一片。

　　“我等你多时了。”宋宣娆清冷婉转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殿内混了花汁的酥油灯被依次点燃，烛火跳动间，香味馥郁仿佛春日。

　　“既是等我，就等大大方方的。”乔照听她去了那些繁文缛节的头衔，只简单以你我相称，心中狂喜，“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宋宣娆身着妃色浮光锦薄袄，银白缎裙，满头发辫去了珠饰，随意散落肩头，又以珊瑚点缀其间，颇显玲珑可爱。
　　乔照一时呆住了。

　　若不是竹音正在案前煮茶，四位身材壮硕的北羯侍女立在房中，他真想接机走上前去，试图一亲芳泽。

　　“你别担心那帮不速之客，方才砚儿就讲，他们此次的作风分明狐假虎威。也许心里正打鼓，毕竟这是郡主府，陛下亲口敕造，无端撒野即可治大不敬之罪。”

　　宋宣娆的话令乔照心头一热，他急切抬眸，扫过不苟言笑的北羯侍女们。
　　“无妨。”宋宣娆淡笑道，“她们都是聋哑姑娘，先太后在我初封郡主之时赐给我的。说用着可靠，也能赏这群可怜人一口饭吃。”

　　乔照狂跳的心脏慢慢迟缓下来，想着这帮姑娘虽然聋哑，却也眼明心亮，无法完全当作不存在。只能规规矩矩拣了张红木凳坐了，开口问道，“把鹰羽卫晾在一旁，真的没问题吗？”

　　“我已派了人过去看着。”宋宣娆指指正殿方向，“砚儿也派了侍卫过去作陪，想必他们是不会寂寞的。”
　　“我方才看你的人出去，到现在也有一会儿了。”宋宣娆忽然起身，“走吧，你我这就去会会他们。”

　　此时在一旁捣鼓茶具的竹音却坐不住了，“哎呀，奴婢精心烹制的一壶菊花玫瑰枸杞茶，还没等沏出成色，就只能倒掉了。”
　　“等鹰羽卫被送走，再回来饮也不迟。”宋宣娆温柔笑道，“我也正想喝些凉茶呢。”

　　竹音这才恋恋不舍地擦了手，跟在她身后，一同迈出殿外。
　　乔照走在宋宣娆身边，怀揣心事，人也不似往日活泼。倒是冰肌玉骨的美人忽然开口，“侍卫说你身边人方才从角门溜出去，有这回事吗？”

　　“应该是唐廷捣的鬼。这家伙被我惯坏了，毫无规矩可言，回来一定要好好惩罚。”
　　“没事。”
　　两人绕过正殿，直赶到鹰羽卫齐聚的花厅。宋宣娆领了头进去，几位壮汉等了又等，几乎摩拳擦掌，却拿身份尊贵的娇艳美人毫无办法。

　　“郡主，小的们奉命行事，请您高抬贵手，允许我们带襄王和唐长史前去问话。”阿古冷着脸，努力用平静地语气开了口。
　　宋宣娆嫣然一笑，“府上的奶茶，滋味可好？”

　　“甚好。”阿古勉强道。“只是搁置的世间太长，呈上来时就已经半凉，不如刚烧开的好喝。”

　　“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却是太子赐给我的砖茶所煮。即使凉了，也比一般的牛乳茶要香浓许多。”宋宣娆不疾不徐，亲自倒了杯冰凉的乳茶，浅酌一口，又轻轻放在桌上。

　　“还是那句话，你们究竟奉了哪位主子的命？”宋宣娆杏目原睁，“好大的胆子，没有陛下手谕，就敢来堂而皇之来我郡主府拿人！”

　　“是副督查史。”阿古僵持许久，终于开口吐露实情。
　　宋宣娆冷笑一声，“襄王和唐长史的罪证，你们都尽管呈上来。只要确有其事，我便大开府门，让你们带了他俩出去。连半柱香的时辰都不会耽搁。”

　　阿古的心却如灌铅般沉重，副督查亲口说，乔照和唐廷忽然牵了郡主府内的神骏出门，马不停蹄向城外奔去。形迹可疑，须得一查究竟。自己急着立功，才召集手下兄弟一同赶来。

　　“大人得到线索就派小的们赶来，没来得及整理证据。”阿古低声道，“何况只是找襄王和唐长史询问一番，皆在鹰羽卫权限范围之内。”
　　宋宣娆美目中精光一闪，“你们鹰羽卫有何权限，请速告知本郡主。”

　　“但凡大羯子民，无论庶民贵族，乃是皇室公卿，须得竭力配合鹰羽卫查案。但凭腰牌，即可带人回府，有不从者，皆可随机处置。”

　　阿古按着腰刀，重音刻意落在处置二字上。虽说理论上鹰羽卫乃羯帝家臣，可凌驾皇亲贵族之上，可当机立断，处置不从之人。可实际操作起来，却也是慎之又慎的。

　　宋宣娆伸出白玉般的双手，清脆地拍了几下掌，“很好，既对自个儿指责心知肚明，现在就请撤出郡主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