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69、弥彰

　　宋宣娆看到乔照，想着事情露馅，心里正七上八下的打鼓。见此情形，俏脸微僵，勉强应付道，“在府中关了太久，邀上轩云将军，出来透口气。”

　　“那就好。”乔照神秘地微笑了下，“难得你带小公爷出城散心，闹腾欢了也好。”
　　轩云带着宋砚在军营中走了一圈，草草看过些囤好的火药包和泥弹丸，又清点了存放在地窖中的粮草、肉干和饮水，才回到营地里。

　　四周围观的军士见他们回来，长舒一口气，说郡主带着侍女冲营地外去了，也没说明究竟所为何事。

　　“无妨，咱们这位天水郡主，自个儿是最有主张的。方才还跟我说过，将士们训练辛苦，只是这次忽然决定前来，行色匆匆并未准备太多东西，之后会有一大批补给从柳营送过来。”

　　瞬间周围士兵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葛羽走到轩云面前，激动地手都颤抖了。轩云想到他们驻扎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不容易，便抢先一步上前握紧那双满是裂口和老茧的手掌，安慰似的轻拍两下。

　　“郡主交代过，这些年火器营的事，辛苦了葛将军。如今打算把兵符交还给柳国公，还希望火器营能继续担当重任。”轩云身子微微一侧，宋砚便微笑着走上前来。

　　葛羽看这位身量未足的小公爷头戴玉冠，气质矜贵，便知是自幼娇养在府邸深处。宋砚见他默而无语，率先开口道，“钱将军，我看这位将军的面容与你麾下的葛侍卫有三分相似。”

　　“他们是堂兄弟。”
　　“原来是葛侍卫的兄长，失敬失敬。”宋砚的笑容如春日暖阳，“上回我姐姐在礼佛途中遇狼，多亏了葛侍卫奋勇杀敌，从狼口下救出了姐姐。”

　　说着，宋砚低头解下腰上系着的白玉双鲤佩，往葛羽手中一塞。“初见葛将军，没来得及准备礼物，小小心意，望将军切莫推辞。”

　　“郡主……吉人天相。我那弟弟只不过做了身为军士的分内事而已，何须小公爷如此大礼。”葛羽正准备将玉佩退回，猛然对上宋砚清纯如泉的双眼，嘴张了张，竟说不出话来。

　　轩云清了清嗓子，“咳咳。我那葛侍卫是葛将军的亲哥。”
　　“在这鬼地方，十日里有九日臣黄沙飞扬，风吹日晒的，难免显得老相些。”葛羽郑重地将玉佩揣入怀中，冲宋砚拱手道，“多谢小公爷赏赐。”

　　轩云又和葛羽闲聊了些柳营的情况，才起身辞别。宋砚整日被姐姐和轩云牵着鼻子，已然习惯，只权当自己是庙里低眉敛目的菩萨，安心接收仰拜就好。

　　二人再三道了留步，才在葛将军不舍的眼神中迈出火器营的大门。却见宋宣娆和竹音坐在车辕上，乔照领着唐廷也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正喝着车里带来的果子露。

　　几个随行的侍卫在不远处的红柳阴翳下乘凉，不时往这边瞟一眼。
　　“襄王，郡主……”

　　宋宣娆先是瞪了轩云一眼，转瞬变脸笑道，“不过是带小公爷玩个花炮，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烟火燃放的顺利，挺好看的。”轩云心不在焉，勉强答道。

　　“没想到这烈日当空的，还能见到五光十色的烟火。”乔照俏皮地接嘴，“二位真是好眼力。”
　　宋宣娆觉得尴尬，撩起车帘，在竹音的搀扶下回到马车中，吩咐出发。宋砚也灵巧的钻了进来，拍拍袍角上的沙土，乖顺地坐在姐姐身边。

　　乔照骑在高头大马上，快走几步，与轩云并驾齐驱。忽然回头，隔着纱帘冲宋宣娆灿烂一笑，如编贝般洁白齐整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若论容貌，这襄王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也算是个美男子。”宋宣娆不禁感慨道。

　　宋砚甚少听她夸赞男子容貌，不满地撇撇嘴，靠在宋宣娆肩头，撒娇道，“那姐姐说，是我好看，还是襄王好看？”
　　宋宣娆摸摸宋砚热的滚烫地小脸，自知失言，灵机一动道，“在我心中，最好看的男人，当属太子殿下。”

　　“那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宋砚得不到满意答案，无可奈何地嘟囔着，又在马车的摇晃颠簸中沉沉睡去。
　　竹音怕这娇贵的小主着凉，忙从背后的靠垫下找出块半旧的丝毯，松松地搭在宋砚身上。

　　“在你心中，轩云将军也是全天下最英明神武的男子吧。”宋宣娆忍不住打趣道。
　　“郡主又趁机取笑奴婢。”竹音羞赧地扭过头，看向窗外渐近的城郭和街市，“不过郡主，您方才违心抬出太子殿下，只是为了堵住小公爷的嘴罢了。”

　　“容色这种东西，自古以来环肥燕瘦，不过各有所爱罢了。砚儿无端生事，我便也随便搪塞过去。”宋宣娆用余光瞟了眼睡相端详的少年，苦笑一声，“难得砚儿一路上没有叫苦连天。”

　　燕都作为北羯都城，商贾达官往来络绎不绝，便在城外设有关卡，检查进出燕都的人群。因为人手有限，除非王廷或燕都府有通缉令传出，平日里只检查进城人马，对于出城之人则视若无睹。

　　入城检查的北羯士兵和轩云颇熟，匆匆瞟一眼他手中刻鹰首的令牌，顺便接过沉甸甸的银锭子，大手一挥，便让宋宣娆的车队进了城。

　　“襄王殿下真是有勇有谋，令钱某五体投地。”轩云目不斜视，驾马前行，“按理说作为别国质子，除非陛下允许，是不能离开燕都半步的。柳营路近，北边侍卫知道经常有兵士来往，故查的松散些，所以你们才没被发觉。没想到这回，襄王竟想着以郡主的名义蒙混过关，实在令人刮目相看。”

　　“谁说我们蒙混了？”唐廷笑呵呵地一抬手，露出袖子里的几块柚木腰牌，“这些都是我们在楚地时就搞到的，进出都随襄王的意愿。”

　　轩云想到李元谋前阵子的离奇消失，这段时间又不声不响地回到府中，自知乔照于此早有对策。于是随身附和，“早知襄王是个有本事的，初到大羯，就堂而皇之占了郡主府。”

　　乔照知道轩云对当初与羯帝打赌之事耿耿于怀，也不懊恼，灿然笑道，“多谢郡主容人雅量，这么久了，既没有赶小王走，也没暗地下毒使绊子，要了小王的性命。”

　　提到性命二字，轩云不禁想起当日车驾遭狼，命悬一线，还是乔照不惜折了自己的骏马进去，才救下了宋宣娆。便也不好意思再计较许多，只装作东张西望的模样，目光在路旁的人群商贩中漫不经心流转着。

　　唐廷大腿一夹马腹，快行几步，凑到乔照身侧。
　　“殿下千万小心，路上人多眼杂，当心被人认了出来。”

　　“认出来又何妨？”乔照不以为然，“我和轩云将军出门偶遇，便一同回郡主府去，难道也遭人诟病吗？”

　　其实乔照在回程的路上心中也七上八下的，毕竟宋宣娆未曾透露过火器营的相关事宜，这次出城要不是他铁了心追出去，恐怕到离开也将对此一无所知。不过转而一想，这次自己和唐廷发现了这么大的秘密，宋宣娆也没有太大反应，看样子是相信他会守口如瓶。

　　唐廷看着自家主子得意洋洋的模样，“无可救药”四个字从心间忽地跃出。自南楚建国伊始，好几位国君皆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多情种子，看样子，眼前这位前途无量的襄王殿下也难过美人关了。

　　当初在察觉宋宣娆中寒毒之时，唐廷就把她体内毒素的危害原原本本跟乔照说了，为的是能从动机上尽早发现下毒之人，想方设法找到解药。未曾料想乔照早已不知不觉对宋宣娆情根深种，信誓旦旦要带她回南楚去，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仙日子。

　　寒毒积年累月侵蚀肌体，虽无性命攸关，恐怕在子嗣上，不能再做指望。唐廷每每想起这些，心里就越发不是滋味。当选择初拜服在乔照门下，做区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王府长史，为的是有朝一日有拥立之功，入阁拜相，名垂青史。最好能成为托孤辅政的肱骨之臣，历经数帝而不倒，亲手整肃南楚庸官酷吏当道、百姓揭竿而起的混乱局面，开创堪称文景贞观之治的繁荣盛世。

　　唐廷畅想着日后襄王登基，自己身着宰相官服，手捧筋节，在大殿上侃侃而谈的盛大场面，浑身热血几乎沸腾。未曾察觉已经回到天水郡主府门前，二十余个身着鹰羽卫服饰的壮硕男子从廊下包抄过来，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怎么回事？”宋宣娆冷笑一声，掀开车帘探出头来。
　　“小的们办差，不曾想叨扰了郡主，真是罪过。”为首的男子双手交叠在胸前，冲车驾躬身行礼，“此事与郡主无关，只想找襄王殿下和随行的唐长史问个话罢了。”

　　轩云知道鹰羽卫皆是羯帝身边的心腹之人，为首之将更有直接向羯帝汇报的权力，忙跳下马，本能地挡在宋宣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