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68、演练

　　葛羽揉了揉枯黄散乱的头发，转身长啸一声，一个长手长脚的年轻兵士便从帐篷中抱出一卷四方旌旗来。

　　旌旗缓缓展开，四方周正地平铺在滚滚石砾上，暗红的旗身上，几处破损与血迹赫然刺目。
　　“这旗子，是老国公从南楚带来，没来得及换，有些旧了。”葛巾搓着双手，不好意思地说。

　　“无妨。”宋宣娆执了宋砚的手，“之后找机会，给你们弄新的来就是。对不对，国公爷？”
　　宋砚对上葛羽恳切的目光，才反应过来是再叫自己，忙点了点头，匆忙应答，“自然会的。”

　　轩云明白此次视察火器营，重心在宋砚身上，说起来这娇生惯养的小公爷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些。就连羯帝，也只知当年跟随宋萧的军队驻扎训练在城外的柳营，不曾想到这戈壁怪石遍布之地，隐匿着云州军最强悍的精锐。

　　“开始演练吧。”轩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火器营的本事了，近几年他也来过几次，每回都得小心翼翼故布疑阵，七弯八绕甩掉任何可能的盯梢，从郡主府或营地过来。火器营附近无村庄无街市，饮水食量都得靠柳营和郡主府供给。好在柳营的粮官经验充分，在运送军粮途中就会把火器营的粮食分装出来，直接送往戈壁滩深处。

　　至于宋宣娆，在派人前来探访至于，也亲自来过几次。反正之前也偶尔会乘双驾小马车出门，和阿绚相约闲逛饮茶一番，府内人早已见怪不怪。

　　火器营的将士拿出个黑黝黝的大铜罐，里面存放着十多个搓成小球的泥团。宋砚好奇地伸手想抓，却被轩云一下子拦住。

　　“这东西看似不起眼，实则威力无穷。新进的兵士不训练个三年五载是万万不敢接触这些。”轩云指指那士兵手上穿戴的木质护腕，“平时也要轻拿轻放，更得远离人群。一旦发生爆炸，这一小罐足以把小公爷住的正殿夷为平地。”

　　回帐穿好护具的葛羽已经回来，手上拿着个硕大的孔明灯，只是底下多了个竹条编成的小筐，用轻而结实的麻线拴着。

　　“郡主，您想炸哪儿？”葛羽双手抱拳，跃跃欲试。
　　宋宣娆侧头道，“国公爷，你说呢？”

　　宋砚放眼望去，周围怪石嶙峋，风倒是比方才小了不少。于是随手指了指百丈远外一块尖角形的巨石，“就那块吧。”
　　“得嘞！”葛羽爽快的抬手，“各位贵人请退后，看我的吧。”

　　轩云轻车熟路地带着宋宣娆和宋砚退到后方的空地上，和观战的兵士一起。只见葛羽拿了块儿小泥团放在篮中，身边的兵士忙取走了瓦罐，还回到方才放置的石堆上。待回来时，手上却多了把弓箭，还有几块火石。

　　葛羽却不看那弓箭，只牵着孔明灯四角，让兵士用火石引燃竹条，点起孔明灯内放置的短蜡烛。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孔明灯便摇摇晃晃升空而去。

　　宋砚仰着头双眼睁的大大的，直看孔明灯缓缓腾空。好在天宫作美，此时和风幽微，却也吹往方才宋砚指明的巨石方向。

　　葛羽早已搭了弓箭，在孔明灯即将临近巨石上方时，蓦地拉开，白羽箭立刻飞向孔明灯，只见圆鼓的灯头瞬间干瘪，直直坠地，一眨眼的功夫，巨响震耳欲聋，碎石黄沙腾空飞起，化为齑粉。

　　宋砚吓了一跳，本能地拉住姐姐的衣角，避过头去。
　　“你看，那块尖角的石头没了。”宋宣娆语气温柔，“这就是火器的厉害。”

　　待宋砚再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但方才凸起的巨石已然烟消云散，就连附近的散碎石块也都无影无踪，只剩下凹凸不平的坑洼。

　　“战场上，这东西一旦飞向敌营，那一片的敌军都会被炸的皮开肉绽，残肢飞上天，血糊糊一片，神医都没法救。”葛羽随意地在铜盆中净了手，微笑着走过来。

　　宋砚想着残肢乱飞，血流成河地惨烈，只觉得腹中翻江倒海，忙对轩云做了个喝茶的手势。轩云会意，转身去找竹音，找从郡主府带出的八宝凉茶来。

　　此时，两匹高头大马正在荒无人烟戈壁滩上飞奔，听到远方的爆炸声，乔照神色一凛，狠狠拉住马缰。

　　“殿下莫紧张，这证明了臣猜的没错。”唐廷摸了摸唇边的胡子，“这声音，像不像恒都过年时的鞭炮？”

　　“你说的果然不错。”乔照叹息道，“阿娆终究在瞒我。”
　　“郡主也是迫不得已。毕竟火器危险，这地方人荒无人烟，也是为了避人耳目。”

　　不等唐廷说完，乔照一甩鞭子，马儿嘶叫一声，向着爆炸的方向飞奔而去。
　　“葛将军厉害。”宋宣娆向前一步，沉着笑道，“只是我有个不明白的地方，请将军点明一二。”

　　“郡主尽管说，末将当知无不言。”
　　“战场上瞬息万变，这炸药虽威力强悍，如若天公不作美，降下大雨，或者风向不尽如人意，又当如何？”

　　葛羽惊讶地看了宋宣娆一眼，他早已看出柳国公宋砚的不适，却不曾料想这浑身雅艳的娇柔贵女初见此阵，却能问出如此高深的问题。

　　“下雨的时候，军士们会在孔明灯上裹一层油布，当然，雨太大就没办法了。”葛羽欣赏地笑道，“如若风向有偏，则会拿牵引绳拴着孔明灯，另一头拴在马匹上，空中带一段，能起纠偏的作用。反正这炸药威力大，左右都会落在敌营中。”

　　“那，万一中途风向有变呢？”
　　“那就生死有命。运气好点，火弹落在空地上，白白浪费了。运气差点的，被孔明灯带回，半途被我们拿弓箭射下，虚惊一场。运气极差的，炸到自己人，尸骨无存。”葛羽自嘲地在衣襟上擦擦手，“这东西又不长眼睛。好在风也没那么难掌握，我们云州军也甚少倒霉。”

　　“你倒是看淡生死。”宋宣娆看轩云取了八宝凉茶回来，率先端上一盏，递到葛羽手中，“将军辛苦。”
　　葛羽仰脖，饮的一滴不剩。

　　“营中的兄弟，谁人不知火器虽威猛，一旦失手，恐怕全尸都留不下。可大家既然跟着老国公九死一生逃来北羯，就觉得上天有眼，留着条性命，以待来日报仇之用。万一老天爷反悔，半途想收回，就拿去好了。”葛羽把玩着珐琅杯盏，满脸无所谓。

　　宋砚压抑着心中的不安，勉强笑道，“葛将军的勇猛，令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葛羽拿眼角瞟了轩云一眼，“国公爷谬赞了。我们和柳营中的弟兄不一样，活一日算一日，不过希望死得其所罢了。”

　　“昔日跟着老国公突围，被十倍于我们楚军围了个水泄不通。那夜风大雪大，根本没法用孔明灯。大家血肉沸腾，把泥巴裹了火药，捏成球朝敌阵地投去。等后来和南楚军面对面了，干脆自个儿用火石点燃泥丸，玉石俱焚，大家都别想活。”

　　葛羽语气淡漠，仿佛再说事不关己的旧事。宋宣娆听着悲伤无比，深吸一口气，“我方才发现，这东西用在平地有些浪费，用于攻打城池则正好。”

　　“火器的用处大了去了。”葛羽胸有成竹，“郡主所见，不过九牛一毛而已。不过这孔明灯的办法，用在攻城略地上，确实比搭云梯奏效的多。至少来说，什么投石机、弓箭之类的，都伤不到咱们。上百个孔明灯一旦飞天，只要风向不错，再固若金汤的城池也足以炸成粉末。”

　　宋宣娆笑道，“相信葛将军的能力。这剩下的我就不看了，毕竟火药金贵，制作又繁琐，还是留给你们御敌吧。”
　　葛羽意犹未尽，“那我带国公爷和郡主看看弟兄们的杰作。

　　“我累了。”宋宣娆揉揉眼睛，随意地坐在竹椅上，“轩云，你陪国公爷到后头查看一番。”
　　待葛羽领着众人散去，竹音悄悄走上前来，“郡主，襄王殿下不知从拿里得到消息，已经带着唐先生赶来了。”

　　宋宣娆脸色微冷，猛然从竹椅上站起，“来的正好，我倒要看看，他区区一个质子，敢追来此地，究竟想干些什么。”

　　宋宣娆带着竹音匆忙回到马车前，正好看见乔照领着唐廷，在干枯的红柳上拴了马，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二位可真有闲情逸致。”宋宣娆目光落在唐廷手中的扇子上。

　　“风景这边独好。”乔照冲宋宣娆眨眨眼，“你是最懂享受的，就算行路艰难，只能乘坐颠簸的简陋车驾，也不惜到此一游。可见咱们是心有灵犀。”

　　宋宣娆见惯他不正经的样子，脸上却也微微发热起来。

　　“是在下的错。”唐廷收了扇子，冲宋宣娆深躬身行礼，“本来正在这荒漠上信马由缰，方才听到花炮声，以为这戈壁深处有人家在办喜事，便怂恿襄王前来凑个热闹，讨些茶水喜糖。却不曾料想，郡主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