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64、情动

　　宋砚面对着一堆数十年前留下的遗物，呆若木鸡，压根儿忘记是如何回到了郡主府。后来便整日困坐在房中，时哭时笑，唉声叹气，就连凌王来访都吃了闭门羹。

　　宋宣娆虽然心急如焚，却只能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依旧又轩云护送着上街市闲逛，唐廷亲手煮出的梅子汤也照旧喝着，对弟弟异常举止从来视而不见。

　　“郡主，小公爷最近整日闭门不出，也不曾听到房内有说话声响。该不会是魔怔了吧。”竹音借着马车的晃动，挽住宋宣娆，压低了声音说。

　　“无妨，半大少年本来就心性不定，上次在柳营中受了刺激也未可知。”宋宣娆把手腕上刚买的翡翠镯往竹音面前一送，“这回珍宝斋好不容易办了件人事，从暹罗进了许多稀奇宝物，我看着就这个还能戴的出去。”

　　“郡主金尊玉贵，镯子能入您的法眼是那老板的福气。也不看看这次足足给了他三千两银票呢。”竹音腹诽幸好前些日子落雪封了道，好东西难得运来北羯。不然以宋宣娆光顾珍宝斋的频次，可就不是区区几千两银子能顶得住的。想想这些银子足够中等人家在燕都城外买一座供全家人居住的小院子，深知人间疾苦的小丫鬟就心疼的直撇嘴。

　　“罢了，唐先生说过几日恐怕又有暴风雪袭来，我也懒得再出门。”宋宣娆笑呵呵地把玩着竹音耳畔垂下的头发，“等开了年，珍宝斋、绸缎庄、绣品馆你都得如数家珍，慢慢适应吧。”

　　竹音越想越糊涂，作为郡主的贴身侍女，她主要负责主子饮食起居等细碎活儿，采买等事都由管家带着些有经验的婆子完成。如今宋宣娆猝不及防让自己熟悉府外的采买，莫非是嫌弃她这个贴身丫鬟，打算另外换人？

　　一路上小丫头冥思苦想，马车回到了府中都未曾察觉。回想府中最近发生的大小事，却怎么也想不通宋宣娆为何在此时要换下自己，尤其是府内除了乔照从南楚带来的侍从，已经有两年没进过新下人了。

　　莫不是郡主忽然决定启用那些来路不明的北羯侍女？
　　“郡主，奴婢有件事，想斗胆问个究竟。”

　　眼见宋宣娆回了房内，脱下厚重的皮裘，竹音再也按捺不住，自作主张打发了屋内伺候的婢女，又将梨花包金木门合上。
　　“你说。”

　　竹音沉重地向前迈了几步，双膝落地，跪倒在厚密的织花地毯上。
　　“郡主若对奴婢有何不满，尽管打骂便是，可千万别赶奴婢走。”
　　宋宣娆惊的呆坐在软榻上，顾不上扶她起来，“你何出此言？”

　　竹音咬着牙，膝行数步，贴着宋宣娆的腿郑重叩首，“奴婢打小无依无靠，云州军仗义出手才保住了性命。若不是郡主收留，奴婢早成了荒漠中流浪的野狗！奴婢这条命是郡主救下的，万不得已您大可以收回去，白绫毒酒都可以，只求郡主别把奴婢从您身边赶走。”

　　“我未曾想过把你赶走。”宋宣娆回过神，躬身扶起竹音，示意她坐在身前的小凳子上。
　　“您让奴婢熟悉燕都店铺，难道不是想把奴婢从内殿弄走，去管家身边坐个采买婆子？”

　　宋宣娆忍俊不禁，“哪里的话，你既不会记账，也没打理过这一应事宜，我放着现成的人才不用，让你错漏百出的被人诓骗银钱，背后还说堂堂天水郡主府无人可用。等王庭的贵人们知道，又得借机往府中塞人了。”

　　竹音用袖子擦拭了眼泪，“那为何突然让我熟悉店铺？”
　　“傻丫头，真打算伺候我一辈子啊？”宋宣娆掩面而笑，“到时候等熬成了老姑娘，你内心又得怨我至深。”

　　“奴婢，奴婢愿一辈子服侍郡主，绝无半点怨言。”竹音说着又要跪，却被宋宣娆拦住了。
　　“我看钱轩云如今领了柳营统帅的兵符，哪怕拿到全大羯的武官中也算头挑人才，就想着在府中人里给他定门亲事，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竹音脸色绯红，扭捏着不说话。

　　“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与轩云相处下来，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你俩若是成亲，定会夫唱妇随，幸福美满。”宋宣娆莞尔一笑，“到时候带你去城中逛一圈，准备些丰厚的嫁妆，定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轩云早年丧母，钱老将军虽性情暴烈，却也不至于插手儿子房中之事，这个家并不难当。”

　　趁竹音呆傻的空隙，宋宣娆慌忙起身出去了。把个诺大的房间留给她，自己去主殿看看宋砚。
　　刚下台阶，就看着乔照快步迎面而来，身后跟着个高大的武士，红着脸仿佛醉酒。

　　“李将军，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走近一看才发现跟着乔照的武人原是失踪许久的李元谋，宋宣娆似笑非笑，开口叫住了二人。
　　李元谋只能按规矩驻足行礼，“参见郡主。”

　　“脸上怎么弄成这样？”宋宣娆的目光越过乔照，停驻在李元谋脸颊因皲裂产生的红肿上。李元谋清减了许多，头发也变得粗砺，仿佛刚生了场大病。

　　“末将上月替襄王出城采买，却不小心迷了路。”李元谋迟疑地摸着脸上的伤口，“好不容易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却不曾想成了这副鬼样子。”

　　乔照目露凶光，装模作样的推了李元谋一下，笑骂道，“东西没买回来不说，还把本王的银票丢了个干净，若不是你，本王还以为是碰上了贪官污吏，要提请燕都府前来搜查，非得人赃俱获才算完事。”

　　“臣大小在南楚长大，哪见过这般大的风雪，好不容易才逃进山洞拣回一条命，银子的事实在对不住。”李元谋哭丧着脸道。

　　宋宣娆顿时来了兴趣，“不知襄王渴求的究竟是什么好东西，整座燕都城内都没得卖，就算风雪交加都急着出城？”

　　李元谋平日甚少说谎，出去采买本就是急中生智的托词，如今搜肠刮肚也再编不下去。正犹豫着该如何接话，忽然乔照上前一步，冲宋宣娆神秘笑着。
　　“郡主确定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问么？”

　　乔照犹嫌不够，冲宋宣娆暧昧地挤挤眼，“先让李元谋洗漱吃饭，咱们去花园走一趟如何？”
　　宋宣娆腹诽这时节的花园不过光秃秃衰败一片，没什么可看的，却也颔首放李元谋离去了。

　　乔照脚步轻快，主动引路，来到人迹稀少的花园中。宋宣娆惦记着竹音，急不可耐的问究竟所求何物。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乔照学着迁客骚人的模样，负手而立，“本王一颗赤诚之心，郡主还不明白么？”
　　这下轮到宋宣娆傻眼了，她怎么也想不到乔照会对着满苑衰草，感叹出诗经中的名句来。

　　乔照转身，一双微挑的桃花眼轻轻眯起，磁石般与宋宣娆对视着。
　　“我想寻一件稀世宝物赠与你。要惊艳瑰丽，独一无二，这样才能表达我心中的心悦。”

　　“阿娆，咱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起起伏伏，命悬一线。却每次都能侥幸渡过，不得不说是命中注定。”
　　宋宣娆呆若木鸡。

　　这些话早已在乔照心中酝酿了千百遍，本想着是等被楚皇封为太子之时亲自手书一封，由南楚恒都送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直抵千里之外的北羯燕都。
　　如今因为情势所逼，迫不得已脱口而出。

　　“很难想象，襄王殿下这把年纪，还不曾定亲。”宋宣娆目光如泉水般清澈，“此次顺利出使北羯，成功借回兵马，解了南楚恒都之围。想必楚皇定会赐一门好亲事以示褒奖，何愁没有佳人相配？”

　　“况且我身上也是早就有婚约的。”宋宣娆轻笑道，“襄王在燕都太久，被风沙迷了眼睛，一时情迷罢了。”

　　“你就真想嫁给阿绚么？”乔照挑挑眉毛，“或者说，真的愿意就此呆在北羯，等着体内寒毒发作，再看着宋萧用命保下的云州军一步步被北羯贵族鲸吞瓦解，烟消云散。宋砚本是将门虎子，只能做个空有虚爵的纨绔驸马，整日对着蛮横残暴的公主卑躬屈膝，行君臣大礼……”

　　“砚儿有他自己的缘法。”宋宣娆打断了乔照，“有句话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以砚儿如今的年纪，断言未来三十四年的事，实在为时过早。”

　　“我正要去看看砚儿，这几天他把自己关在殿内，不知琢磨些什么。襄王殿下请回吧，晚些我会打发侍女送些治冻伤的药膏赠与李将军，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别留下疤痕就好。”

　　乔照看着宋宣娆翩然离去的背影，苦笑一声，缓步离开了满目衰草的花园。却眼见唐廷喜出望外地摇着纸扇，冲自己得意笑道，“臣听李元谋说了事情经过，特地赶来为殿下道恭喜的！”

　　“何喜之有？”乔照定定心神，不敢露出半分垂头丧气，生怕被这智多近乎妖的谋事看出方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