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63、秘密

　　天气转暖，一连半月都是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宋宣娆屡次出府闲逛，都刻意选在中午时分，直接由宋砚和轩云护送着出府，直到傍晚才匆匆赶回。

　　开始乔照有些纳闷，但毕竟这是她天水郡主的私事，于情于理自己一个寄居于此的外人不便过问，后来便也习惯了。唐廷屡次劝他或许郡主会有大动作，乔照反倒不以为然。

　　“有机会还是多注意些城外的动向。”乔照懒洋洋站在廊下，用白玉盏盛了城外弄回的温泉水，用烛火烧的微暖，浇灌水缸中方吐出新芽的睡莲。

　　“好不容易天气暖一点，千万别把这东西冻死了。”他爱惜地摩挲着光滑的虎纹陶缸，自言自语，“我估计是等不到它们开花了，送给阿娆留个念想吧。”

　　“王爷，玩物丧志，适可而止就好。”唐廷阴着脸道，“臣这些日子已经派了人徘徊在城门外，一旦看到李将军，就会把他们一行接到咱们之前买下的客栈中。之后稍作休整，改头换面再带入府中。”

　　“如此甚好。”乔照指着水缸中新吐的碧芽儿，“之前看阿娆存了许多莲子，又听伺候的人说她喜欢莲花，也尝试着种过几次，只可惜燕都寒冷，未曾种活过。这些睡莲若能顺利绽放，也算给这园子添了些不合时宜的异景。”

　　唐廷想到楚皇封乔照王爵之后，在万里之外的恒都也赐下了一座五进四出的大宅子作为襄王府。只可惜乔照受封仓促，还未来得及等王府修缮完成就领命出使了北羯。

　　“如若王爷喜欢，等回到襄王府，可以在后院的池塘中栽满莲花，到六月间，泛舟湖上，跻身接天莲叶之中消暑。”

　　乔照侧头微笑道，“是啊，恒都向来风调雨顺，不必担心娇花嫩叶在风雪中枯萎。只是王府不大，在池塘中栽种莲花就更显瑟缩，还是等挪到大点的地方再做打算……”

　　连亲王府都嫌小，恐怕只有恒都郑重正中的皇宫能满足乔照的心愿。
　　唐廷不动声色，“到那时，三千佳丽你一言我一语，都想种自个儿喜欢的花草，可就热闹非凡了。”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乔照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迈开大步，回内厅去了。
　　微暖的阳光下的燕都城仿佛瞬间苏醒，路上行人如织，临近街市更是叫卖声络绎不绝。

　　竹音把车帘掀开条窄缝，转着眼珠打量了外边一番，意犹未尽道，“可惜积雪全化了，在路上还残留积水，行人一踩就泥糊糊的。”

　　“确实不如银装素裹的好看。”宋宣娆打了个哈欠，“不过暖和点总是好的，至少还能出门逛逛。”

　　“郡主，这几日你接连着出府，却只在燕都城内打转，连马车都很少下。”竹音拈了粒梅子抛入口中，“还没逛腻呢。”

　　宋宣娆双目微闭，寻思着经过这几日的周旋，府内人对她出门早已放松了警惕。于是身子猛然前倾，撩开车帘，冲外头马背上的轩云勾勾手指，吩咐迅速调转方向，直奔城外柳营而去。

　　猛然加速的马车随即震动的厉害，竹音吓了一跳，忙拿起鹅羽软垫靠在宋宣娆背后，嘴里还忍不住嘟囔道，“郡主怎么忽然想着出城，奴婢什么都没准备。”
　　“不是嫌燕都走遍了么？”

　　“出城路途遥远，车子又这般简陋，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人浑身的筋骨都颠散了去。”竹音揉着撞到车壁的胳膊，苦笑着叹了口气。

　　“之前那车浸满了鲜血，我觉得脏。”宋宣娆指了指车外，“咱们已经算好的了，砚儿这几天都骑在马背上，可是打出生起都没受过这种风吹日晒的苦。”

　　竹音好奇道，“郡主是使了什么灵丹妙药，让小公爷这么容易就改了性子？”
　　“我哪有这般本事，所以才找轩云将军相陪。”宋宣娆扶着窗框，笑的狡黠，“砚儿在这位钱小将军面前，一贯都是死要面子的。”

　　说到轩云，竹音圆润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起来。却只能若无其事的低头摆弄着面前熏着的檀香，一路上再也无话。
　　还未靠近柳营便已听得杀声震天。宋宣娆吩咐把车骑绕到角门，切勿生张，自己也和竹音下了马车步行而入。

　　刚到训练场边缘，就看见上千个精壮的汉子正摩拳擦掌，两两相对地呼喊口号，紧接着便扑在地上厮打成一团。
　　面对扬起的尘沙，宋砚不由自主的皱起眉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他们在做什么？”宋宣娆发问道。

　　“父亲自解了职，终日无所事事，我便让他老人家帮着训练些精壮的兵士。”轩云表情尴尬，却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看样子，他老人家这是在训练短兵相接。”

　　“短兵相接？”宋宣娆疑惑不解，“咱们柳营已经有许多年没参战过，我的理解，要训练也得从排兵布阵开始。”

　　轩云摇摇头，“父亲向来主张战场上刀剑无眼，只有最勇敢的人才能有更大的胜算。他日常喜欢让兵士模拟肉搏战的场景，以便到最后一刻还保留着强大的战斗力。”

　　此时，瞭望台上的钱老将军已经火速下来，卷起身上的粗布短衣，冲宋宣娆微微拱手，“末将参见郡主。”

　　宋宣娆冲轩云的方向扬扬下巴，“既然帅印已经交到钱小将军手上，你自当听命于他。”
　　钱老将军脖子耿直，粗声大气道，“这几日钱将军不在营中，去了哪里、何时回来末将也不曾知晓。自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宋宣娆深知钱老将军心性如磐石般顽固，对这明目张胆的顶撞也不生气，只是挽住宋砚的肩膀，笑得如沐春风，“以后可就得听咱们国公爷的了。”

　　钱老将军神色微冷，却也恭敬的行了一礼。
　　“罢了，我带着砚儿随处走走。钱老将军你继续吧。”

　　轩云忙冲父亲使了个眼神，钱老将军无动于衷，目光炯炯，恨不得钉在训练场上。竹音悄悄扯了轩云的袖口，轩云只能跟在宋宣娆身后，不再理会固执的父亲。

　　宋宣娆带着弟弟巡视一圈，淡淡地吩咐去武器库房看看。轩云不敢怠慢，和葛巾拿了武器库的钥匙串，打开库门之后又一五一十将各种武器的重量用法介绍给宋砚。

　　宋砚强打精神，望着这堆蒙了厚厚一层尘埃的铁疙瘩，只觉得头晕脑胀，困倦不堪。
　　宋宣娆狠下心，在弟弟细瘦的手腕上用力拧了一把。
　　“所有的武器都在这儿了？”一连走遍了四个硕大的库房，宋宣娆仍意犹未尽。

　　“旁边那间里面都是些旧物。”轩云温言道，“当年老国公过世，郡主吩咐过要将他所有用过的家伙保存起来，末将不敢怠慢，就找了间空库单独上锁。”

　　“领我去看看。”宋宣娆挽住弟弟的手臂，神色微漾，“都是父亲留下来的，该交到你手上了。”

　　厚重微腐的木门被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十多样锈迹斑斑的大铁箱。宋宣娆取出腰间的钥匙，用衣袖拂去锁头上的尘土，把面前的箱子依次打开。
　　宋砚两道柳叶般的细眉皱的更紧。

　　“你先去把那对大铜锤拿起来。”宋宣娆捅了下弟弟，“父亲当年一手一个，在战场上挥舞杀敌，你也试试看。”

　　“好吧。”宋砚掏出丝帕，蒙在手中，双手使尽浑身力气才勉强拿起其中一个，摇摇晃晃放在宋宣娆勉强。

　　宋宣娆面色凝重的抚摸着锤底的手柄，寻至记忆中的凹槽，猛然使劲，把整个手柄从铜锤上生生掰了下来。
　　在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还好，这么多年过去，我的记忆没有出错。”宋宣娆拿起内里被挖空的木柄，将其中发黄的纸卷拈了出来，“砚儿，父亲临走时交代过我，这些兵器中藏有他历经毕生的所学所感。只可惜你那时还睡在摇篮中，父亲却已病入膏肓，万不得已才告诉了我。”

　　宋砚鼻子一酸，几近落下泪来。轩云知趣的带着葛巾退了出去，只留下姐弟俩在宋萧的遗物前说体己话。

　　宋宣娆一言不发，走到第二个箱子前，从里面拿出一把数尺长的佩剑，双手呈给已泪流满面的弟弟，“拔开！”

　　剑刃上的血污早已凝固成黑色，当年的削铁如泥在岁月侵蚀下也锈迹斑斑。宋宣娆摸着早已磨的光滑的剑柄，上面果然也有一个刻意凿出的小凹槽。
　　剑柄瞬间裂成两半，里边依旧藏着泛黄的纸卷。

　　宋砚泣不成声，学着姐姐的模样，把所有兵器都颤抖着过了手。宋宣娆早已解开肩膀上系着的苏绣披风，将搜集到的纸筒包裹起来。

　　“把这些兵器都归位吧。”宋宣娆恋恋不舍地扫了眼七零八落的利刃，“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了一辈子，等到了清明时节，就埋在父亲的坟冢旁吧。”

　　宋砚狠狠抹了把眼泪，含混不清地说，“那这些书卷呢？”
　　“由你做主。”宋宣娆轻咳一声，“先带回郡主府，阅后即焚还是流传百世都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