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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憧憬 ...

  •   千里之外,燕都城天水郡主府。

      宋宣娆与唐廷对坐在灯下,听着对方将自己体内的寒毒一五一十娓娓道来,只觉得可笑无比。乔照抱着佩剑,静立在墙边,冷眼观望着房内的一切。

      唐廷好不容易说完了话,低头盯了面前的茶盏许久,不敢看宋宣娆的眼睛。虽然在燕都的日子替不少贵人诊治过累积多年的痼疾,却头一次连说个病情都战战兢兢的。

      死一般的沉浸延续许久,乔照的目光不由自主溜过宋宣娆光洁的脸颊,却发现她面色如常,只是失神眼眸中沉浸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乔照走到宋宣娆身边坐下,掏出随身携带的丝帕,塞进她手里。

      “为何要哭?”宋宣娆定定的望着眼前人,“又不是明天就死了。国公府和柳营都安然无恙,根本没有伤心的理由。”

      “郡主的身子,唉。”唐廷重重叹了口气,“就这般不在乎么?”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宋宣娆笑容虚浮缥缈。“麻烦襄王和先生替我瞒着,免得打草惊蛇,惊扰了下毒之人。”
      接着,她在二人错愕的眼神中,唤守在门口的竹音进来。

      竹音会意,带着七八位北羯侍女鱼贯而入。侍女们手中捧着脸盆、毛巾、香粉等物。乔照见此情形,忙拉着唐廷起身告辞。

      无声的落雪覆满了庭院,乔照漫无目的行走着,任凭雪花在自己袍服上凝结成洁白的薄霜。
      “王爷不必自苦。”唐廷换了身厚厚的皮毛袄子出来,把手里那件披在乔照身上。
      乔照握着衣角,扬眉反问道,“阿娆把所有事憋在心里,让人看了如何不自苦?”

      唐廷展开折扇,冲乔照猛摇两下,清冷刺骨的寒风从脖颈边顺着衣领灌入,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依臣愚见,郡主并没有自苦,反倒是放下和释然。”
      乔照白了谋士一眼,迈开大步回房,把唐廷甩在漫天飞舞的雪花里。

      正殿灯火黯淡,宋宣娆披一袭白狐大氅,静静立在廊下,直到被抱着装炭火的铜筐的小厮发现。
      “砚儿睡了吗?”她压着嗓子,低声问道。

      小厮埋着头,整张脸恨不得钻进滚烫的炭火中,“没,没有。小公爷方才说要练字,这会儿好不容易劝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找了些您之前留下的话本解闷儿。”

      宋宣娆抬抬下颌,放这噤若寒蝉的小厮离去。虚掩着的铜门从内里打开,她索性抬脚迈入,径直走到宋砚床边。宋砚散着头发,就着床头的梨花柜聚精会神地读话本,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存在。

      “你如今倒刻苦起来,又不是考状元。”宋宣娆抽走话本,在床沿坐下,“何况这些男女风月之事,本就是我闲来无聊打发时间的。浅尝辄止即可,沉迷可就是过了。”

      宋砚呆呆的望着姐姐,两行清泪潸然而下。宋宣娆疑惑不解,倒手翻至封皮,望见《白蛇传》三个簪花小楷哑然失笑。
      “这些东西,以后要少读。”

      “姐姐不必忧心。”宋砚浓密的双眉仿佛要拧出水来,“如今和桑娜公主成婚无望,我也认命了,为何连谈情说爱的画本都不能涉猎?”

      “涉猎之后呢?”宋宣娆看出弟弟正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伤感,却仍作出迟顿无知的模样。
      宋砚把头扭向雪白的墙壁,用力合上眼帘,遮蔽了愤恨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桑娜公主知道你就这样放弃她,转而将注意移情到这些前人杜撰的神怪故事中,一定很伤心。毕竟她因为此事至今仍被陛下厌恶禁足,只能用抄写佛经寻求慰藉,你却已经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宋砚用力捶打着身上的锦被,“任何人都休想!桑娜在我心目中是草原日出金灿灿的云霞,是夏日冰川冰凉甘甜的泉水,是圣洁的雪山女神。”说到最后一句,宋砚泪汪汪的睁开眼,一把搂住宋宣娆大哭起来。

      宋宣娆再也顾不上内心的挣扎,直言不讳,“你也明白,桑娜要的,并不只是你的耿耿于怀。就好比许仙,需要的是大水漫金山,并非和白娘子隔着雷峰塔的铜墙铁壁遥遥相望。”

      宋砚泪如泉涌,哭的口齿不清,“没有机会了!陛下不会收回成命,我必须娶芳蒂……”
      “你有的。”宋宣娆不耐烦地打断道,“现在远不到木已成舟的时候,你贸然自怨自艾根本于事无补,还会让桑娜公主对你真正失望。”

      宋砚靠墙呆坐着,双目失神。
      “你想过没有,带桑娜离开燕都?”
      宋宣娆的问话仿佛平地惊雷,激的小公爷一把抓住她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姐姐,你说真的?”
      宋宣娆闭上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四海之下,莫非王土。”宋砚犹如被坚冰划破的水囊般浑身瘫软下来,口中喃喃自语,“离开燕都又有什么用?陛下定会派铁骑追赶我们,而且,而且我和桑娜自小长在燕都,若是出了城,遇到歹人很容易没命。还会连累了你。”

      “是啊,你们连打猎洗衣都不会,私奔之后,日子肯定困顿不堪。”宋宣娆摸着弟弟柔软光亮的头发,“其实除了这些,还有另一条路,虽说艰难险阻困顿不堪,稍有不慎更会坠入万丈深渊。但做成了,你就可以如愿娶到桑娜。”

      宋砚顿时两眼放光,“什么办法?快点告诉我,只要不被迫娶芳蒂,再困难我都要尽力一试。”
      “离开这里。”宋宣娆面色沉静,“找机会回南楚。”

      仿佛被尖锐的鱼骨卡住了喉咙,他想哭泣哀嚎,却喑哑发不出半点声音。不是不知道乔照一直在劝宋宣娆回南楚,可当事情摆在面前的时候,心里还是像被飞奔的烈马撞的高高飞起,又重重衰落在地,激起阵阵尘土。

      宋砚离开南楚的时候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密不透风的裹在棉被里,又被捆扎在马鞍上,经历十余场血流成河的肉搏战,穿越沼泽荒漠,翻过雪山,才来到大漠深处的燕都城。楚都恒城于他而言,不过是个陌生的符号,想象不出轮廓,也没有半分温度。

      “回去以后,可以让楚帝派出求亲使,将桑娜公主派出和亲。庶出公主配国公爷,外加大量金帛彩礼,想必也不不是那么难答应。”

      室内静谧地落针可闻,宋宣娆气吐幽微,警惕地盯着外间,时刻准备戛然而止。宋砚无意间抚上她的被,却被黏了一手温热的汗水。

      “不可能,楚皇不下令围剿我们就不错了,怎么会保留我的爵位?能将项上人头保住就属于恩赐,还是给其他叛逃出去的降将贰臣看的,以示宽宏。不然被装在牛车中推到菜市口凌迟了都有可能。楚皇昏庸无能,任用宦官,后宫更是一片乌烟瘴气,这些都传到咱们王庭了。”

      “如果南楚皇位易主呢?”
      宋宣娆云淡风轻地笑道,“我是说如果,换一位勤政爱民的明君,能容下咱们的。”

      宋砚机警地瞥了她一眼,“那柳营怎么办?几万将士的姓名,跟着咱们父亲拼死突围才苟且至今,若是一着不慎都断送了,咱们可就是天大的罪人。”

      宋宣娆惊异于弟弟一夜之间忽然懂事,不再纠缠于和桑娜公主爱而不得的伤怀里,或许那本白蛇传于他,不过是寄托无处安放的情感罢了。

      胸腔慢慢泛酸,她盯了宋砚漂亮如黑曜石般的眼瞳许久,试探性的问,“你都知道了?”
      宋砚轻微的点了下头。“真没想到累积了这么多年,本来觉得你身为女子,素来体弱,没想到竟是被人算计了去。”

      “从我幼年时候就开始算计,可真够深谋远虑的。”宋宣娆睁大眼睛,笑容讽刺,“把心思埋藏的这样好,咱们竟不知不觉被诓骗了十余年。”

      “会不会是那些北羯贵族?”宋砚猛地坐起,用力抓住她的手肘,“一直以来,羯帝对咱们和柳营都是荣宠有嘉,尤其是你,父亲在世时就许给了皇太孙。朝中亲贵也甚少有这样的待遇,若是眼红,寻个机会对你下毒也未可知。”

      宋宣娆静默许久,才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次恐怕你要失望了。知道这事我第一反应是震惊,也本能的推想有那些人会对我动手。思来想去,发现最不可能的就是朝中的亲贵们,尤其是对咱们眼红甚至恨之入骨的那一拨。”

      “为何?”
      “用毒,尤其是慢性毒,往往是亲近之人所为。却又不够狠,只是积年累月损毁身体,却并未有其他困扰。”宋宣娆把玩着被子上悬挂的流苏,笑容灿烂如春花,“试想想,若是那帮至始至终就深恨我们的人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会只下这种慢性寒毒?干脆治死岂不是更简单?就算一时心慈下不了手,也得弄到半身不遂才对得起冒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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