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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野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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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宣娆只觉得脑仁跟针扎似的疼,浑身上下使不上劲儿。她费力的睁开眼睛,见竹音坐在床边做针线,眼睛红肿的跟烂桃儿似的。
“郡主,您醒了。”
宋宣娆舔舔干裂的嘴唇,感觉嗓子快冒烟了。
竹音乖巧的将床头官窑鸳鸯盏中晾着的金银花蜜露端来,扶她饮下半盏。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哑如丝帛碎裂。
“整整三天。”竹音匆匆转身擦了擦泪水,“是襄王和唐先生勇闯东宫,才将您和奴婢从太子妃那带了回来。唐先生本来都已经松口,说等您在东宫将养几天,可襄王不同意,执意要接您回府。”
宋宣娆这才想起,自己跪在金帐前半日,却也没见到羯帝。后来太子阿绚赶来,在目送他的身影进帐之后就再也记不清了。只模模糊糊听到过太子妃丹朵的声音。
“堂堂东宫难道还缺医少药不成?”宋宣娆艰难地摇摇头,“襄王真是多此一举。”
“殿下说,虽然太子和太子妃待您不错,可难免底下人生肮脏心思,您也并非东宫的正经主子,还是回府里靠谱。”
宋宣娆盯着窗外无声地落雪,把脚旁滚热的汤婆子抱在怀里,暖烘烘的让人很是安心。想到竹音也跟着自己在金帐外跪了许久,她心里又酸又软,盛了满满的内疚。
“你还好吧?”
“奴婢,奴婢很好。”竹音转过身,低头撩开了厚重的衣袍,膝盖上赫然露出两个巨大的棉包,“您看,唐先生给奴婢包了驱寒温补的药材,这两日也吩咐小厨房专门熬了羊骨花椒汤,奴婢膝盖上的肿包昨日就消了,也不怎么疼。”
宋宣娆微笑着合上眼睛。竹音忙不迭起身,估计是出去通报了。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乔照领着唐廷快步走了进来。宋宣娆被竹音从床上扶起,背后垫了个巨大的金丝鹅绒软枕,又有新换过的汤婆子递在手里。
“你感觉怎么样?”乔照伸手在她额头上搭了把,“还好,温度下去了。”
“请唐先生号个脉吧。”宋宣娆伸出玉白的手腕,放在唐廷面前。
乔照心中隐隐不服气,唐廷跟了他这么久,医术也传授了不少。他还曾以药童身份混入国公府,竟半点儿破绽也没露。本想借望闻问切的方式一亲芳泽,未曾想美人儿冷冷的拒绝,碰了一鼻子灰。
直等唐廷洋洋洒洒写满一大张药方,宋宣娆才懒洋洋地睁开眼,清了清嗓子,“砚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乔照心里“咯噔”了下,本能地和唐廷对视一眼,“我们从东宫出来的时候正好碰上太子殿下,太子说羯帝已经下旨,芳蒂公主御下不严,被罚俸禄半年加禁足三月。”
宋宣娆绝望地靠在床头,脑海一片空白。就这?自己姐弟俩的命都差点丢了,芳蒂公主却安然无恙,微不足道的一点俸禄加寒冬腊月在自个儿宫中禁足……
“还有,太子说那个害郡主的奴才已经在诏狱中撞墙身亡了。”唐廷冷冷的插嘴道,“太子殿下说,那狗奴才是孤儿,原本就无亲眷家人,现在只能人死事。”
这就是太子说的替自己讨公道?一个微不足道的狗奴才,死了就如同雪花落地,轻飘飘连点声响都无。怪不得芳蒂在自己面前得意洋洋,原来早就知道,有羯帝的庇佑,犯下再重的罪也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唐廷将宋宣娆的痛苦收入眼底,轻轻咳嗽一声,“请竹音姑娘跟我来一趟,这次郡主的药比较特殊,许多需要注意的我去小厨房一一交代。”
竹音连忙放下手中活计,跟着唐廷快步出去,临走还不忘顺手掩上了门。
“砚儿怎么样?”宋宣娆嗓子嘶哑,泪水顺着颊边滚落。
“小公爷一切都好。”乔照拨弄着被子角装饰的流苏,“来看过你一次,被唐廷遮掩过去,只当你身体日常褒扬罢了。”
“这件事,人人都说自己尽力了。”宋宣娆哀叹一声,“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我会就此忍气吞声,等芳蒂公主嫁过来,做一名再和善不过的夫家姐姐?还得和她守着君臣之礼,处处礼让恭顺。”
乔照疲惫笑着,“也许这些发生之前,你就已经被喜轿抬入东宫,做太子妃身后温顺贤良的侧妃。芳蒂公主和你有这样大的过节,自然会千方百计在进门前怂恿羯帝打发你走。”
平日伶牙俐齿的宋宣娆顿时哑然无话,她清楚的知道,乔照所言绝非信口开河。既然桑娜公主都争不过这位背景深厚的亲姐姐,更遑论自己和弟弟了。
此时只能庆幸出头的是她,而非宋砚。不然朝臣上下的唾沫星子可以淹没郡主府,毕竟在他们看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异国降将之子能受封国公,又迎娶天之骄女为妻,简直是运气好的堪称天选之子。
“这种事你得习惯。”乔照端起桌上的玫瑰露,盛了一勺递到宋宣娆干裂的唇边,“你过去仰仗的,不过是太子和羯帝二人。太子会帮你,也不能无所顾忌。至于羯帝,肯定优先顾着自己儿女。”
宋宣娆无意识的张开嘴唇,咽下冰凉清甜的玫瑰露。“如果在南楚,这种事情会如何处理?”
“你是指谋害重臣皇亲?”
宋宣娆无力地点点头。
“那得看金銮殿上坐的是何人。”乔照平静地把碗放在一边,“若是我父皇,大抵是息事宁人。毕竟作为傀儡皇帝,多少也会忌惮重臣的责难。不过若是我祖上那几位开国之君,必定大刀阔斧公之于众,将犯罪之人狠狠责罚,以儆效尤。那几位开国之君从来主张治乱世用重典,只有手腕狠的让人心惊胆战,才能震慑住那些肆无忌惮的人。”
宋宣娆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自己亲生的女儿,想必即使犯罪,也会有恻隐之心。你说的那些,只是做给外人看的手段而已。”
乔照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并非人人如此。我的一位姑祖母,当年还是做公主的时候,只是帮母妃联络外臣,插手官场之事,就被自己的父皇废去公主名位,退了婚,勒令削发为尼,非死不得出佛寺半步。此后好几代,皇子公主都乖乖安分守己,生怕步入那位公主的后尘。”
“她那位母妃呢?”
乔照轻蔑地笑笑,“那位不可一世的娘娘本来仗着娘家从龙入关的功绩,在宫中打骂下人,折磨低位嫔妃,弄的人憎狗厌恶。不过她还算聪明,在皇帝发落前亲自写了封折子,自请降位。只求伺候在皇帝身边,已功赎过。结果皇帝轻蔑一笑,直接赐了三尺白绫。”
“这么狠?”
“作为皇帝,身边还会缺美人吗?”乔照不以为然的反问道。
宋宣娆忍着疲乏酸痛缓缓开口,“史书上记载过不少因荣宠祸乱宫闱的红颜祸水,也有外戚仗着权势在前朝兴风作浪的,我觉得,如果皇帝一开始就能耳聪目明,遵守宫规法度,约束好朝臣和宠妃,事情也不至于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乔照狡黠地笑了起来,“你这是抱怨羯帝不够英明?”
“没有,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宋宣娆无可奈何地抱着已经渐凉的汤婆子,“又能怎么样呢?砚儿和柳营都捏在陛下手中,相当于捏住了我的喉咙。”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手心一凉,汤婆子滚落在床边。紧接着双手被紧紧拢住,英俊无匹的面容在眼前无限放大。
“跟我回去。”乔照双目通红,郑重其事地说,“跟我回南楚,不用再受这种委屈。”
宋宣娆清醒地挣开了他,把脸偏到一旁。
“请襄王自重。”
“你不信我?”
她摇摇头,目光空洞的落在墙壁上,“你即使有心,也护不住我。如今南楚风云突变,楚皇迟迟未能确定太子人选,皇子们靠着背后势力各自为政。你在大羯尚且能侥幸保住性命。一旦回去,只要稍露野心,就会被那些居心叵测的兄弟们啃的渣都不剩。”
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恼怒,没想到乔照只是笑着收回了手,“那如果有一日,父皇封我做太子了呢?”
“我一定会备份厚礼,差人送到你太子府的门前。”宋宣娆盯着乔照的眼眸,笑得淡定从容,“不过历朝历代,东宫都是全天下最危险的位置,多少太子或是被逼谋反,或是心力交瘁病弱而死,没等到坐上龙椅的那一天。你为借兵出质大羯虽然有功,归国之后却仍旧势单力薄,能不能坐稳东宫宝座还很难说。”
“倘若身后有数万骁勇善战的云州军,何愁没有继位那一天?”乔照做了个端玉玺的手势,颇为玩味的对床上的美人笑道,“再不济,如果能得到当年宋萧将军亲笔书写的兵法,和火器营那些炸药火炮的配方,何愁不能训练出下一支英勇善战的云州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