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帝乡》霓语凝烟

54、东宫

　　乔照坐立不安的守在郡主府，直到东宫派亲随前来登门，才明白事情比想象中更加复杂。
　　“是太子殿下让你来的？”唐廷立在乔照身后，冷声问道。

　　“不是，是太子妃娘娘。”来人面色冷峻，“太子殿下午后前往王庭，至今未归。据皇上身边的内侍说，陛下屏退了所有人，只留太子一人在王帐内，争论的很是激烈。”

　　乔照抱着胳膊，眉头紧锁，“既然郡主在你东宫，为何不找辆马车把人送回来？虽说她和东宫交情匪浅，也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把人扣下。”

　　那亲随出自北羯贵族，打心眼不太瞧得起面前这位南楚出质的襄王，被他贸然问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哪里能左右主子的主意？太子不在东宫，大小事宜都是太子妃娘娘做主。娘娘要留郡主小住，派我来通知一声，怕府里人不知道情况，跑到王庭要人罢了。”

　　乔照正欲回击，只听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手拄漆木拐杖的宋砚拖着病体走了进来，厉声喝问，“我姐姐究竟怎么了？她之前虽与东宫多有走动，可从未在那过夜。可是出了什么事，刻意瞒着我柳国公吗？”

　　“国公爷稍安勿躁。”来人双手交叠，俯首屈膝，按着北羯规矩一丝不苟的行了礼。宋砚如今身为柳国公，之后无论许配哪位公主，都是当之无愧的驸马都尉。

　　作为无名小卒，再怎么愚蠢也知道得罪不起这尊佛爷。
　　“让人搬把椅子来，你坐下慢慢说。”宋砚清了清嗓子，“襄王作为郡主府的住客，有陛下的圣旨在手，我姐姐不在时过问下也是顺理成章的。”

　　“是，是。”
　　宋砚便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乔照身边的软榻坐下来。又习惯性把手伸给唐廷。

　　“小公爷匆匆赶来，又动了怒气，还是等会儿再把脉吧。”唐廷看宋砚脸色微红，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喘息，便已明白大概。

　　“既然柳国公在，本王就不算越俎代庖。”乔照忧心郡主，顾不上责难他人，直截了当的开口，“你只说郡主是被羯帝身边的人送回东宫，却一问三不知，我问你，今日可真见到郡主本人？”

　　亲随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哆哆嗦嗦的搓着手，“郡主，郡主千金之躯，小的，小的哪有机会拜见？陛下身边的大公公把人送来后，被太子妃娘娘留着喝了一盏茶。之后娘娘便宣小的进殿，吩咐来郡主府说一声。”

　　“我姐姐……”宋砚再也按捺不住，猛的站起，却被唐廷眼明手快拉住。
　　唐廷极小幅度摇摇头，”郡主应该没事，只是事情蹊跷，须得处处小心。”

　　乔照从头到脚打量了来人好几遍，直看的对方目光闪躲，浑身上下都盘踞着不自在，才命红豆领下去喝茶歇息。

　　“王爷大获长进了。”唐廷笑呵呵的打开折扇，“哪怕牵连到郡主，也明白不急不躁方能解决问题。”
　　乔照并不接话，反而浓眉一挑，“继续说。”

　　“郡主情况未知，但看来人不急不躁，甚至还对王爷有几分傲慢，就知道不算太糟糕。你想，若是郡主真受了责罚奄奄一息，或者连神志都不清醒，还能派这无名小卒前来知会？只怕恨不得飞马来请人，或者赶紧用车送回来，以免遭到怀疑。”

　　宋砚点点头，“唐先生言之有理。我姐姐和太子妃关系甚好，我有时和太子妃在王庭遇见，她还开玩笑问什么时候能把姐姐嫁过去，打理东宫上下也好有个帮手。”
　　乔照眉头锁的更紧，“你就真这么想姐姐嫁走？”

　　“嗨，总不是要嫁的。太子殿下待她不错，太子妃也和蔼，还有我这个弟弟撑腰，姐姐在东宫的日子除了没有府中自由，想必也算舒心。我也可以经常去东宫拜谒。”

　　眼看宋砚眉眼舒展的笑着，乔照心底的气更不打一处来。可仔细想想，这小子说的也没错，比起宋宣娆颠沛流离的远嫁，或者嫁给脾气暴躁残忍的武夫，与太子阿绚成亲还真算不错的选择。

　　唐廷眼见自家主子急心又不得不遮掩的模样，笑呵呵展开折扇，徐徐扇风，“我看不如这样，咱们现在给王庭递个信，就说小公爷要去东宫接人。等郡主回来，仔细询问一番，发生了什么不一清二楚吗？”

　　其实，之后金帐中发生的一切，宋宣娆也并不清楚。她自昏倒在账外后，就被内侍官让人用软轿抬进了东宫。
　　正在窗下赏雪做女红的太子妃丹朵闻讯，急忙扔下手中的针线，亲自指挥侍女们把人抬到内室，命相熟的巫医前来诊治。

　　巫医悄悄摸进东宫，先是用檀香和酥油秘密做了法师，又弄了些符水给宋宣娆喂下。
　　“娘娘，郡主没有大碍，就是膝盖被冷水浸透，恐邪气侵体。”满脸皱纹的老巫医转转绿豆眼，笑得露出黑黄的牙齿，“臣用神灵赐下的符水驱散鬼邪，郡主得到庇佑，定会安然无恙。”

　　丹朵虔诚的点点头，命侍女把厚厚一沓银票递过去。
　　“有劳大师。”
　　“能为东宫效劳，是臣下的福分。”巫医迫不及待将厚厚一沓银票揣进漆黑入墨的法袍中，“只可惜郡主比起臣下，更相信清源寺的那帮大师，祖宗神灵即使看在臣下的面子上帮了她这次，下次如何也实在难说。”

　　“等人醒过来，我会跟她说的。”丹朵用帕子擦尽宋宣娆嘴角的香灰，心疼地摆摆手，“天色不早了，大师请回吧。本妃得在这里照看人，不便相送，还望大师见谅。”

　　“无妨，无妨。”巫医眉开眼笑拔腿就走，都已经满载而归，哪里会在意贵人一两次的怠慢。
　　招呼侍女们换下宋宣娆浸透雪水的裤子，又解开身上包裹严实的锦缎服制，太子妃丹朵坐在床沿冷眼瞧着，还是不满意，便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取开她头上的各类珠钗，万祺的青丝瞬间散落一床。

　　贴身侍女已经给宋宣娆换了身崭新的睡衣，才笑嘻嘻的拉下帘帐，“娘娘真是心细如发，奴婢刚只想着郡主身上的衣裳湿透，换身干的就可以。没想到娘娘倒是好，连首饰都取得一件不剩，没准等郡主醒来，还以为遭到了打劫。”

　　丹朵看着满桌的琳琅满目，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我每次大妆去王庭，最烦的就是这些首饰，沉甸甸压一头，之后脖子疼的好几天都直不起来。衣裳也是，绑手缚脚的，步子想迈大点都不可能。”

　　侍女早已习惯了自家主子的抱怨，起身呈上新煮的奶茶，“娘娘这绑手缚脚的福气，旁人可是求都求不来。您每次逢年过节拜谒陛下，看后院里的那些个，眼红的都快滴出血来。”

　　“她们休想，”丹朵不屑地撇撇嘴，反问道，“凤冠霞帔也敢觊觎，不怕压弯了腰杆？”
　　想到近日有传言，太子在王庭外置办了座大宅子，里面蓄了不少姬妾，丹朵心里就烦躁的很。自嫁入东宫以来，光是处理后院十七八位美姬的争风吃醋就耗费了不少精力，更遑论她们生下的子女们。自己刚坐上太子妃的位置，就被一群半大的孩子毕恭毕敬称为母妃，心中着实堵得慌，脸上还得被迫做出欢喜慈祥的样子。

　　想到这里，丹朵回过头，静静盯着窗前垂下的帘帐。嫁到东宫之前她就知道天水郡主早已被先帝赐给太子做侧妃，可见了宋宣娆本人，却怎么也恼怒不起来。
　　难怪准备出嫁的时候，朝廷中位高权重的父亲就语重心长叮嘱过自己，要照顾好这位南楚来的太子侧妃。

　　丹朵在家是最幼的嫡女，受宠惯了，好不容易耐心听完父亲的话，不满的嘟起嘴，甩了甩满头缀满珠宝的小辫，“我才不。太子哥哥已经有不少姬妾，那南楚侧妃我宽宏大量不苛待也就罢了，何必还巴巴的贴上去？”

　　父亲也不计较，顾自脱了靴子盘腿而坐，“朵儿，可知为父为何要将你嫁给太子。”
　　“当然是希望家里能出下一任皇后。为哥哥们的仕图铺路。”

　　鬓发霜白的宰相缓缓点头，“这么说也没错，你若能成为皇后，自然是几个哥哥的助力。这点却也不是为父心里最看中的，你几个哥哥文武双全，又有咱们家族百年基业支撑着，在官场也不会太差。”

　　“你出身时为父就在想，如何能让我这宝贝的小女儿称为全大羯最尊贵的姑娘。一生顺遂，喜乐平安。”宰相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掌，摸了摸女儿肩头的小辫，“官场瞬息万变，再尊贵的家族都会有兴衰沉浮，思来想去，只有把你嫁给大羯未来的主人，日后稳坐皇后之位，儿子顺理成章当上东宫太子，我才能最终安心。这位南楚来的侧妃背后有数万精兵，能帮太子坐稳帝位，又不会有威胁到你的亲生儿子，哪有比这更好的事情呢？”
　　丹朵脸色大变，“父亲，您不会对那郡主……”

　　宰相饱经风霜的脸颊笑成了绽开的菊花，“为父从来光明磊落，怎会做这阴狠之事。不希望她生儿育女的大有人在，还轮不到咱们来动手，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