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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三家高坝中段住着黑(hié)比家,“黑比”翻译成汉语是“杨”,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的房子,位于三家高坝中段靠近童双河的地方,背朝远山,面朝核桃林。他们俩有一个儿子,名叫杨寡斯,彝族名字我没听说过。杨寡斯有个弟弟,没有汉族名字,称呼名叫拉尔。杨寡斯和拉尔之间,以及杨寡斯上面还有没有兄弟姐妹,我忘记了。
      杨寡斯娶了新奶奶的三女儿。我从没跟杨寡斯说过话,所以不知道怎么称呼他。杨寡斯和巴呷孃孃相亲相爱,相互敬重,从没吵过架。杨寡斯和巴呷孃孃的房子位于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房子的下方,背朝左山岭,面朝童双河。他们俩一共生育了四个子女,老大、老二和老三是女儿,老四是儿子,老大的称呼名叫比莫阿母,老二的称呼名叫比洛,老三的称呼名叫比古,老四的称呼名叫阿鱼惹,在彝语中“比”指“做法事”、“做迷信”,“比魔”指“巫师”、“法师”,“比惹”指“巫师的学徒”,“阿母”指“女儿”,“比魔阿母”指“巫师的女儿”,“古”指“稳”、“牢固”、“牢靠”,“比古”指“做法事很成功”、“法事做牢靠了”,“比洛”可能指驱逐妖、魔、鬼、怪,“阿鱼”是个姓氏,“阿鱼惹”指“阿鱼家的儿子”、“姓阿鱼的男性”。黑比家很崇拜我外公,所以用子女的名字向他致敬。
      杨寡斯呆头呆脑,善良本分。比莫阿母淳朴顾家。比洛和善,有责任心,爱笑。比古聪明,机灵,活泼,勤劳。阿鱼惹脾气犟。
      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的房子左檐与杨寡斯和巴呷孃孃的房子前檐平齐。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的房子左侧,杨寡斯和巴呷孃孃的房子右侧,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牛棚。牛棚后面四五米远的地方,用木栅栏围出一块空地,朝向牛棚的那堵栅栏墙,正中开着一扇门,挂着一扇木栅栏门。栅栏圈是黑比家的羊圈。
      我没跟黑比拉尔说过话,所以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他是我外公的比惹,在彝语中“比惹”指“巫师的学徒”、“巫师的徒弟”、“学法事的男孩子”、“学法事的男性”。他的老婆是埃子爸爸麻呷的妹妹,她的姓氏、名字和家乡我都忘记了。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的房子位于杨寡斯和巴呷孃孃房子的下方,背朝左山岭,面朝童双河。他们俩当时生育了两个儿子,名字我都不记得了。
      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房子右侧,杨寡斯和巴呷孃孃房子前面,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房子前面,三家高坝边缘,生长着一排芭蕉树,有的结果,有的不结果。芭蕉树边有一条小路通往三家高坝脚,连接蹦跳路,我把它叫做黑比嘎摸,即杨家路,它正对着杨寡斯和巴呷孃孃家的正门。旯孤正对着三户黑比家。
      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的房子背后,种着一大片地涌金莲,割了能再长出来,黑比家常用来喂猪,所以巴呷孃孃和麻呷妹妹很少找猪草,多数时间用来做农活和摘香料。
      地涌金莲后面,三座房子,牛棚,以及羊圈与左山岭之间是黑比家的种植地,有时候种着土豆,有时候种着玉米。
      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的房子正对面,芭蕉树之间,用木头并列修建着两个猪圈,门都朝向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的房子,靠近核桃林的一个是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的,另一个是杨寡斯和巴呷孃孃的。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的房子左侧,用木头修建着一个马棚,门朝向童双河。
      黑比家下方是阿说家,“阿说”翻译成汉语不知道是什么,“说”字的发音与四川话中“说”字的一模一样,阿说惹没有父母,也没有亲兄弟姐妹。新奶奶的二女儿嫁给了他,我称呼他为阿说哦国。阿说哦国喜欢悲天悯人,做事不计后果。当阿说哦国滔滔不绝的时候,阿说巴嘎总是把头转向一边,表示不愿听他说话,当阿说巴嘎喋喋不休的时候,阿说哦国总是说:“女人家,懂什么”,但是他们俩从不吵架,也明显地相互关心。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房子,离三家高坝边缘较近,背朝左山岭,面朝童双河。他们俩好像一共生育了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是女儿,老二是儿子,老大和老二之间还有没有一个儿子,我有些模糊了,他们三个都没有汉族名字,老大和老二的彝族名字我忘记了,老三的彝族称呼名叫阿耍,意思是“阿奴”、“阿汉”。阿耍爽朗,活泼,爱笑,年龄比我的大两三岁。
      在彝语中表示“汉人”、“汉族”的字有一个,词也有一个,字是“耍”,词是“黑(Hie)呷”,“黑”字与表示“鸟”的“黑”字读音一样,不知道在彝族文字中字一不一样,“呷”字与表示“小婴孩”、“幺儿”、“囡囡”、“有好处”、“补”、“滋养”的“呷”字读音一样,不知道在彝族文字中字一不一样。“黑呷”的意思不太清楚,也许只是一种称呼没有任何意义,也许有意义。“黑呷”出现的时间早一些,“耍”出现的时间晚一些,但是“耍”字读音简单,且只有一个字,所以彝族人更喜欢用它称呼汉族和汉族人。
      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房子左前方,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门朝向左山岭。猪圈对面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牛棚,门朝向猪圈。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房子门前,有一条小路通往三家高坝脚,连接蹦跳路,我把它叫做阿说嘎摸,即阿说家路。
      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房子与左山岭之间,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房子与黑比家之间,是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种植地,有时候种着土豆,有时候种着玉米。
      阿说家下方,靠近核桃林之处,也是一户阿说,阿说惹没有父母,也没有亲兄弟姐妹,是阿说哦国的堂弟。阿说惹没有汉族名字,称呼名叫脚(jiō)几,他老婆的姓氏、名字和家乡我从没听说过。因为很少称呼他们,所以怎么称呼他们的,我已经忘记。阿说脚几夫妇总是形影不离。阿说脚几夫妇的房子,背朝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家,面朝左山岭和核桃林,房子正门一半对着左山岭,一半对着核桃林。他们一共生育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大女儿没有汉族名字,彝族称呼名叫布督,二女儿名叫庄赢真,彝族名字我忘记了,因为庄赢真认了一个姓庄的汉族人做保爷,所以有汉族名字。阿说脚几夫妇和两个女儿都长得尖嘴猴腮的,容貌不太好,尤其是阿说脚几的老婆,长得像一只猴子,但是阿说脚几夫妇为人正直本分,和气善良,布督憨厚老实,重情重义,庄赢真聪明、敏锐。
      布督的年龄比我的大两三岁,与阿耍的年龄差不多,她在小时候得过中耳炎,虽然治好了,但跟可布一样落下了毛病,耳朵有些背。庄赢真的年龄比我的小一两岁。布督和庄赢真对我的称呼随阿耍,所以她们称呼我为“阿米依依”,我应该称呼她们为“阿让布督”和“阿让庄赢真”,但我都是直呼她们的尾名。
      有一次我给了布督一些糖,从此她有什么好东西都留给我,有时候到山上摘香料,看见有野果子,她会把不太好看感觉不太甜的吃掉,把看起来好看感觉会很甜的摘下来装在口袋中带回来给我。她总是跑到爷爷和奶奶家的右围墙边小声喊我,待我出去后掏出野果,用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说:“阿米依依你吃。”
      布督对我很好,我对她也不错,却要比她对我差一些。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核桃林中捉迷藏,休息的间隙,我对布督以外的小伙伴们说:“我们来捉弄布督。”布督马上说:“你要捉弄我?”我说:“你怎么知道的?”她说:“我从你说话时的口型看出来的。”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捉弄布督。
      阿说脚几夫妇的房子左边,紧靠左山岭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门朝向母亲石。猪圈右侧,几米远的地方,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牛棚,门朝向童双河。猪圈和牛棚之间,常常种着时蔬。
      从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房子的左前方至左山岭,沿三家高坝边缘围着一堵石围墙。从阿说脚几夫妇的房子正门到围墙与左山岭的相接处,直线距离不足三米,所以他们家的门前院坝很小。阿说脚几夫妇的房子与石围墙之间相隔半米左右,间隔处种着几棵魔芋,门右侧也种着几棵。
      石围墙靠近左山岭的地方被我和小伙伴们搬掉十几块石头,形成一个缺口,我把它叫做憋且德,即蹦跳之处、蹦跳处。从蹦跳处到围墙与左山岭的相接处,不足一米。我和小伙伴们常常站在蹦跳处或者三家高坝位于蹦跳处外面的边坎,抓住一根核桃枝跳下三家高坝,落在核桃林中,然后爬回蹦跳处,又抓住一根核桃枝跳下,乐此不疲,所以靠近蹦跳处的核桃枝多数都是断枝。有时候也会站在石林中的某个石头上,抓住一根核桃枝跳下石头,落在石林中,但总是磕着碰着,所以更多时候选择从蹦跳处跳下。偶尔会在石林中玩捉迷藏,有一次捉迷藏的时候,我捡到一个口弦筒,里面的四片口弦已经生锈,我把它带回家给孃孃,孃孃说那是她在奶奶死时弄丢的,没想到一年后被我捡到了。
      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蹦跳处玩累了坐在布督家门前的窄院坝上休息。阿耍看着魔芋说:“麻友(yó)长得有些像布使督杂。”在彝语中“麻友”指“魔芋”,“督”指“毒”,“哈督”指“毒药”,“哈”字与四川话中的“喊”字读音接近,读法为“喊”字不要后鼻音,“布使督杂”指天南星或者天南星科植物,据说蛇受伤或中毒后会寻食天南星,又据说蛇吃了天南星会中毒而亡。
      比莫阿母问布督:“魔芋制作成豆腐后好不好吃?”在彝语中“豆腐”叫“督福”,“福”字的读音与四川话中“福”字的一样。“豌豆”叫“瓦(Vā)督乻(ēr)”,“瓦”指“好”、“优秀”、“烤”、“晒”、“山”,它与表示“鸡”的“瓦”字读法一样,声调不一样,“瓦日瓦”指“好得很”、“非常好”,“棒极了”,“特别优秀”、“质量实在好”,“撮瓦”指“被火烤得慌”、“被太阳晒得慌”,“瓦紫”指“山崖”、“悬崖”、“高崖”,“紫”字的读音与四川话中“紫”字的一样。
      布督说:“博日博。”吞了吞口水,又说:“阿米依依,下次我们家制作魔芋豆腐时,我去喊你来吃。”在彝语中“博”指“好吃”、“味道好”、“埋”、“填埋”、“赖着”、“耍赖”,它与表示“走”、“出发”、“去往”、“前往”、“茎”、“杆”、“群”、“突起之处”、“隆起之处”、“堆”、“一堆”、“堆起来”、“堆在一起”的“博”字读音有差异,但是在汉语中无法找到近音字,所以只能也用“博”字,“博日博”指“非常美味”、“好吃极了”、“味道好极了”,在她说“博日博”这三个字的时候,嘴角边挂着一些唾沫泡,让我觉得魔芋豆腐是一种很美味的东西,止不住想象了一下它的味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象出的魔芋豆腐味道跟核桃的一样。
      阿说脚几夫妇的房子与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猪圈、牛棚之间,是阿说脚几家的种植地,有时候种着土豆,有时候种着玉米。
      两户阿说之间,靠近阿说脚几夫妇家的地方,有一条小路通往三家高坝脚,连接蹦跳路,我把它叫做脚几秃嘎摸,即脚几家的路,在彝语中“秃”指“某某家”。脚几家的路把石围墙分为两段。阿说脚几夫妇常走这条路。布督和庄赢真常从蹦跳处过。
      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原本很富裕,但是由于阿说哦国喜欢喝酒,每次喝醉后总是发酒疯,只要没控制住,便会放火烧家,所以越来越穷,在他烧了七八次后,穷得叮当响。
      每次阿说哦国把房子烧掉,阿说巴嘎都说:“没事。人没事就好,房子烧掉了可以再修建。”
      阿说脚几夫妇原本也很富裕,阿说脚几常常收售羊皮以及香料,生意做得很红火,还结交了一些汉族朋友,后来因为身体不好,人跑不动了,逐渐不再做生意,然后就变穷了。
      乐园对着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家至对着黑比拉尔和麻呷妹妹家部分,用石头砌着一个长方形围墙,由上至下长,由左至右短,靠近三家高坝的那堵,正中开着一扇门,没有挂门扉。围墙内的土地属于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家,它被分成几块,但是种着相同的农作物,有时候都种着玉米,有时候都种着土豆,并且常常在门两侧挨围墙脚种着几排蔬菜。因为它是乐园的尽头,所以我和小伙伴们把它叫做撮(cuo)洛德,即拦人处、阻碍处,在彝语中“撮”指“人”,它与“主撮”的“撮”字读法一样,声调不同,但是在汉语中无法找到近音字,所以只能也用“撮”字,“达撮”指“小矮人”、“住在地下的小矮人”,“洛”指“拦”、“拦住”、“拦截”,它与指“着”、“迷”、“绿色”、“嫩芽”、“播种”的“洛”字读音有差异,但是在汉语中无法找到近音字,所以只能也用“洛”字。
      有一次阿说哦国又把房子烧掉了,阿说巴嘎先把孩子们和阿说哦国拉出房子,并让阿耍把阿说哦国带到拦人处,然后与儿子一起把家当抢救出多数堆在房子旁边靠近阿说家路的地方,再一一搬到拦人处。
      童双儿的人听说他们家的房子又被烧掉后,虽然已经不再感到稀奇,但是依然都来慰问。孃孃也带着我去了拦人处,她与阿说巴嘎聊了一会儿后回家煮饭去了。我留下来陪阿耍。我和阿耍聊了一会儿后,拿着几个土豆去了废墟,见火炭还很旺,就把土豆扔进去烤来吃,吃完又回到拦人处,与陆续赶来的布督、庄赢真、阿且、比莫阿母、比洛和比古散步到母亲石旁,坐在溪边聊天。天黑后小伙伴们都回了家,我继续留下来陪阿耍。那天晚上,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全家在拦人处打地铺过夜。我跟阿耍躺在一起聊天,阿耍让我当晚留下来陪她。阿说巴嘎也让我留下来,说户外空气好,视线也广阔,可以看星星。我怕孃孃会来找我,所以没说话,但心里很想留下。不到半小时,孃孃果然来找我了。阿耍让我躲在被窝中,头不要露出来。我连忙躲进被窝中,任凭孃孃怎么叫都没有回应她。后来孃孃问阿耍:“依依呢?”阿耍说:“不知道,刚才还在这儿呢,可能回去了,你回去找找。”阿说巴嘎对阿耍说:“你个死孩子,何必让人多跑一趟。”又对孃孃说:“在是在,不过今晚就让她留在这儿陪阿耍吧。在外面露营怪好玩的。”我把头露了出来。孃孃一手握着火把,一手抓住我的手臂,把我从被窝中提起来,说:“爸爸不放心她。”又说:“也就你心态好。”把我拖回了家。
      乐园上方,河边有一块偏平大石头,比水面高出几厘米,是三家高坝上几户人家的洗衣处,他们把它叫做微(viē)嘎日此德,在彝语中“微嘎”指“衣服”、“服装”,“此”指“洗”,它与表示“妖”、“魔”、“鬼”、“怪”的“此”字读音一样,但是意思不一样,不知道在彝族文字中字一不一样,“日此”指“洗澡”、“用水洗东西”。
      洗衣处与拦人处之间,靠近洗衣处的地方,有一座木桥,另一头搭在尼尼下方,由几根粗大的木头并列而成,用藤条缠捆在一起,桥上铺着泥土,所以桥面很平坦。我把它叫做安全桥,简称安桥,也戏称“阿已嘎”泽,即“小孩能过”桥。
      我和孃孃总是把羊群赶过安全桥,赶到中山岭左斜坡的半坡腰,然后用石头在后面赶一下,让它们一边往岭脊的方向走一边吃草,我们则回家,下午的时候再去把它们赶回来。
      乐园位于拦人处上方部分,我把它叫做儿妈博,即乱石岗,我和小伙伴们很少踏足乱石岗,因为容易崴脚,也容易夹脚,有一次布督的脚滑进两块石头之间,怎么都拔不出来,差点被夹断,后来杨寡斯和巴呷孃孃用锄头在石头周围挖了很深的坑,才让它们松动,成功把布督的脚解救出来。
      巴呷孃孃说:“这次算是运气好,石头埋得不深,以后路过这儿可以,但是不能再来玩,有些石头别看个头小,实际上埋在地下部分无比巨大,遇到那种上小下大的,就是喊破天都没用。”
      庄赢真说:“全村人联合起来挖几天不就挖出来了?”
      巴呷孃孃说:“难道那几天全村人就都不干活不养家了?就为了你们小孩子的一些玩闹,我们肩负重担的大人们就要劳心劳力不顾养家糊口之事,把时间都用来浪费在这些杂事上?我们要真这样了,你们不得喝西北风?我看真该饿你们几天,看你们还跳不跳得动。”自此她总是让黑比阿普和黑比阿妈时常走到芭蕉林边看看乱石岗,要是发现我们在那儿玩,就用石头扔我们。
      不毛坝上段住着一户勒尔,勒尔阿普与勒尔阿妈的房子,背朝中山岭,面朝童双河。他们俩一共生育了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儿子,老二是个女儿,都没有汉族名字,彝族名字忘记了。因为勒尔阿普已经过世,所以我们把勒尔阿妈叫做巴底阿妈、阿妈巴底,即孤寡奶奶、独身奶奶、丧夫奶奶,在彝语中“巴”指“雄性”,“阿底”指“仅此”、“一个”、“独自”、“孤身”,“巴底”指“仅此”、“一个”、“独自”、“孤身”、“孤寡”、“鳏寡”、“丧妻者”、“丧夫者”,“齿”指“被留下”、“被遗留”、“被扔下”、“被抛下”、“被弃下”,“巴齿”指“被留下、遗留、扔下、抛下、弃下的男人”即“丧妻者”,“嫫齿”指“被留下、遗留、扔下、抛下、弃下的女人”即“丧夫者”。勒尔家没有分家,已婚的勒尔惹和勒尔嫫跟着巴底阿妈过,一起住在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原本的房子中。勒尔惹老婆的姓氏、名字和家乡已经忘记,只记得她脾气不好,而且心也不善良,常常不给巴底阿妈和勒尔嫫饭吃。勒尔嫫忍气吞声。巴底阿妈总是放声痛哭。我和孃孃悄悄给她们俩送过很多回饭。奶奶说不能不管她们,良心上过不去,但是也不能多管,打勒尔惹媳妇的脸次数多了,容易引起仇恨。勒尔惹喜欢生吃猪肝,逢年过节杀猪时,孃孃过去帮忙,我也跟着去玩,看见他杀完猪后,把猪肝凉拌着吃,还说味道很好,并且吃得津津有味。后来爷爷和奶奶家杀猪时,我闹着也要凉拌一些生猪肝吃,爷爷说一切的东西生吃都不好吃,不让凉拌。我说:“勒尔惹吃起来就感觉很好吃。”爷爷说:“他吃起来好吃,你吃起来不一定好吃。”我说:“没吃过怎么知道?”奶奶切下一小片递给我说:“你尝尝。”我咬了一半,还没嚼就吐掉了,觉得猪肝烤着吃最好吃,煮着吃次之,生吃排最后。后来我再去勒尔家看杀猪,见到勒尔惹生吃猪肝,总觉得他心里很苦,所以才吃常人难以吃的食物。长大后看见许多生吃各种食物的吃播,才知道那只是个人口味而已。
      巴底阿妈的房子右前方,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门朝向拦人处,房子左侧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牛棚,门朝向童双河。牛棚与瓜尼坝上端之间,常常种着时蔬。
      核桃坝中段与瓜尼坝上段之间,连接着一座木桥,由几根粗大的木头并列而成,没用藤条缠捆在一起,也没铺着泥土,各木头之间没有缝隙,非常稳固。我把它叫做喝(he)日喝泽,即好得很桥,非常好桥,棒极了桥,特别优秀桥,在彝语中“喝”指“好”、“不错”、“很棒”、“优秀”、“善良”。如:“海(hiě)妈喝”指“心地善良”,在彝语中“海妈”指“心”、“心脏”、“心地”、“良心”。
      好得很桥位于巴底阿妈家右下方几米远处,对着鸟栖草丛下段。好得很桥与中山岭岭脊末段之间,连接着一条路,我把它叫做黑(hie)脚(jiō)博嘎摸,即外出路,“到外面去”路,在彝语中“黑脚”指“外面”、“外地”。外出路从童双河右岸经过,从桃儿坝与李家坝之间穿过,从桃儿坝与阿布放牛处之间穿过,从桃儿坝与吹口弦处之间穿过,在泥地上方十几米远处往中山岭左坡拐,延伸至中山岭岭脊,从耍狄博右侧经过,往右下方蜿蜒而下,通往中山岭右坡脚。好得很桥与蹦跳路之间,连接着一条一米零七八分米长的小路,连接处正好位于蹦跳路的转弯处。蹦跳路位于转弯处以下部分,与童双河之间的距离保持在十几厘米至三十几厘米之间。
      不毛坝中段住着一户勒尔,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的房子,背朝巴底阿妈家,面朝李家坝。他们俩一共生育了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老二是个儿子,他们都没有汉族名字,老大的彝族称呼名叫耷(dā)年(nia),老二的彝族名忘记了。耷年长得很美,瓜子脸,浓眉大眼,身材瘦而壮。耷年弟弟无比帅气。
      耷年不仅长得美,运气也很好,她与一位帅哥订了婚,所以每天总是乐呵呵的。
      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的房子右侧,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牛棚,门朝向李家坝。牛棚左前方,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门朝向童双河。
      不毛坝上段的土地属于巴底阿妈家,中段和下段的土地都属于耷年父母家。
      李家坝上住着一户勒尔,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的房子,背朝两户勒尔家,面朝阿布放牛处。他们俩一共生育了六个孩子,老大、老三、老五和老六是儿子,老二和老四是女儿,都没有汉族名字。老大、老二和老三的名字我忘记了,我没跟老大、老三和老五说过话,所以忘记了怎么称呼他们的。因为老二曾与一个阿(a)牛(niō)惹订过婚,所以认识的人都称呼她为阿牛阿(á)嬤(mó),即侯夫人,在彝语中“阿牛”指“侯”、“猴”、“猴子”,“阿嬤”指“老婆”、“妻子”、“媳妇”、“夫人”,“阿嬤阿母”指“母女”。老四的彝族称呼名叫把府,在彝语中“阿府”指“粗”,“把府”指“胖”、“粗壮”、“厚实”,把府长得很胖,因而得此名。由于把府曾与一个阿苏惹订过婚,认识的人都称呼她为阿苏阿嬷,即苏夫人,在彝语中“阿苏”指“苏”。老五的彝族称呼名叫耶爷,有时也叫作央阳。老六的彝族称呼名叫阿布,我称呼他为阿布,他是个傻子。
      房子右上方,中山岭左坡上,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猪圈右上方,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牛棚。猪圈门和牛棚门都朝向阿布放牛处。门前院坝左前方,有一条小路通往李家坝脚,连接外出路,我把它叫做勒尔嘎摸,即李家路。
      阿布放牛处的菜地属于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
      外出路与蔡家山之间,连接着一条路,我把它叫做嘎厄嘎摸,即难走路,在彝语中“厄”指“难”、“艰难”、“不容易”。难走路从李家坝与阿布放牛处之间穿过,往李家坝的方向折,在对着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房子处往上拐,经过中山岭左坡,翻过中山岭岭脊,往右下方斜直而下,连接蔡家山村。
      耷年的爸爸是勒尔阿普的侄儿。巴底阿妈的丈夫与两家勒尔都不沾亲,只是同属一个家族。
      勒尔惹中的老大和他老婆的房子,在童双河上游上方的深山中,具体什么样没见过。据说瘸腿路从他们家门前经过,通向更远的地方。勒尔惹老大老婆的姓氏、名字和家乡我都不知道。他们俩当时生育了两个女儿,都没有汉族名字,老大的彝族称呼名叫阿育(yó),我称呼她为阿育嫫,“育”字与四川话中的“育”字读音一样,老二的名字忘记了。阿育嫫长得跟把府很像,而且也肥胖。阿育嫫和她妹妹由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照顾。
      我听说过一件关于阿育嫫父母的事:有一次阿育嫫的父母吵架,她妈妈因为生气决定绝食饿死自己,她爸爸没有理会,每天早出晚归。十几天过去后,他发现自己的老婆居然还活着,心生好奇,于是有一天早上吃过饭,假装出门干活,悄悄躲在附近观察,看见在自己离开后没一会儿,老婆就开始煮饭吃了,于是跑过去抓住她,说:“你不是说要绝食而死吗,为什么悄悄煮饭吃?”阿育嫫的妈妈羞愤难当,与阿育嫫的爸爸大吵一架后差点上吊,最后被阿育嫫的爸爸强制拦住,然后俩人重归于好。
      勒尔惹中的老三和他老婆的房子,位于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房子背后,背朝中山岭,面朝童双河,屋顶稍微比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房子的腰线矮。勒尔惹老三老婆的姓氏、名字和家乡我都不知道。他们俩当时生育了一个儿子,没有汉族名字,彝族名字忘记了。
      李家坝靠近边缘处较矮,所以勒尔惹老三和他媳妇在门前院坝靠近前端处,偏右的地方,踩出一条路,通往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的门前院坝。他们的门前院坝左前方,有一条小路通往李家坝脚,连接外出路。房子后上方七八米远处,中山岭的左坡上,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门朝向房子。房子与李家坝左缘之间,仅隔二十几厘米,被踩踏成一条路,通往猪圈。猪圈后面有一条路,往右上方延伸,连接难走路。
      吹口弦处的菜地属于勒尔惹老三和他媳妇。
      耶爷和他老婆的房子,位于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房子的右前方,背朝中山岭,面朝童双河。耶爷老婆是白土村人,长得比把府还胖,但是容貌却很不错,皮肤也较白净,脾气却有些凶,偶尔会与苏夫人吵几句。
      房子右前方,用木头修建着一个猪圈,门朝向中山岭。门前院坝右侧有一条小路,往右延伸,连接难走路。
      耶爷和他老婆有时候也会在阿布放牛处的菜地上种菜、浇水、摘菜。
      李家坝较小,修建了住房和耶爷家的猪圈后,再无多余土地。
      童双儿所有人家户都有羊群,除了三家黑比以外,其他人家的羊群要么与牛关在一起,要么聚集在院坝上。爷爷和奶奶家的羊群,从放牧处或放养处赶回来后,总是让它们聚集在院坝上。爷爷说羊群最好不要关起来,因为体型小很容易遭到凶禽猛兽的攻击,又因为数量多,遭遇攻击时容易混乱,这种混乱会刺激凶禽猛兽,让它们咬死更多的羊,所以最好让羊群聚集在院坝上,在凶禽猛兽来时,它们会跑开,在凶禽猛兽离开后,它们会回来。
      侯夫人与阿牛惹取消婚约后,直到四十几岁都不再有人来提亲。苏夫人与阿苏惹取消婚约后,偶尔有人来提亲,但她都没看上,所以近三十了依然单身。她们俩的事,让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很伤脑筋。侯夫人长得有些老相,稳重,忧郁,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苏夫人显年轻,脾气硬,有些执拗。记忆中侯夫人从没做过农活,她总是坐在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房子前的院坝上晒谷物,或者缝衣服。找猪草,做农活都是苏夫人在忙。
      有一次有人来向苏夫人提亲,苏夫人不喜欢他,但是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很满意,悲伤不已的苏夫人让阿育嫫来找孃孃,叫她到老地方去。孃孃带着我和阿育嫫来到勒尔惹老三和他老婆的院坝前时,远远看见苏夫人已经坐在梨树下等着。阿育嫫从李家路回了家。我和孃孃来到梨树下,孃孃坐到苏夫人左边,我坐在孃孃左边。孃孃问苏夫人怎么了。苏夫人把事情告诉了孃孃,然后摘下胸前的口弦筒,甩出口弦吹奏起来,曲调异常忧伤。等她吹奏完一曲,准备再吹奏一曲时,孃孃说:“很多人结婚时都不喜欢对方,婚后照样过得走。”苏夫人说:“他实在是太难看了,我无论如何也将就不了。”说完眼泪滚滚而流。孃孃也跟着抹眼泪。看见孃孃哭后,我也跟着抽泣起来。后来孃孃怕苏夫人太悲伤,便讲鬼故事吓她,谁知道苏夫人讲了个更吓人的,把我和孃孃都吓着了。
      孃孃讲的那个跟竹林有关,内容不记得了。苏夫人讲的那个我还记得:有一天一个人赶远路,天快黑时还没到目的地,当他从一个高坡下走过时,听见几个鬼坐在坡上聊天,其中一个说:“有一头小牛从下面走过,我们去把它抓住,宰了后烤来吃。”于是都往下跑来。那个人见状,没命地往前跑,不一会儿看见前面有一座破旧的房子,跑进去一看,发现是一座弃屋,他连忙顺着梯子爬上屋梁上的平台,然后把梯子拉了上去,紧贴着平台屏息躲藏。几分钟后听到那几个鬼跑进了屋,他们一边找一边说:“真奇怪呀,明明看见他跑进来了的,怎么找不见。”找了一会儿后便离去了。
      彝族人的房子,屋梁下常常铺着平台,铺一个时,常铺在房子前段,铺两个时,常铺在左、右,铺三个时,常铺在前、左、右,铺四个时前、左、右、后各一个,中间留空。平台上常堆着不能受潮的东西,如:玉米、干酸菜、腊肉、腊肠、干猪板油等。屋梁上常挂着腊肉、腊肠、玉米等。玉米多数堆放在平台上,腊肉和腊肠多数挂在屋梁上。平台前常常搭着一把梯子。
      孃孃和苏夫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后就各自回家了。第二天中午时,我们得知苏夫人不再是苏夫人,前一天下午回家后,她答应了求婚。
      长大后当我回想起这件事,觉得人虽然是一个整体,但是内在和外在是分开的,一个人的容貌不管长什么样,他/她的内心都喜欢容貌优秀的人,容貌优秀的人喜欢容貌优秀的人,容貌中等的人喜欢容貌优秀的人,容貌不好的人喜欢容貌优秀的人,爱美之心确实人皆有之。
      耶爷游手好闲,在我一岁半那年,他偷了我爷爷的马,并把他宰杀了,将马肉廉价卖给了国胜乡的一家餐厅。据说它是当初爷爷娶回奶奶时,他们俩同乘的那一匹,爷爷本来打算让它自然死亡,并隆重埋葬掉的,谁知道被人偷了,还被宰杀卖肉,气愤不已。爷爷常说:“一个人在生气的时候不应该作任何决定。”他不仅这么说,也这么做,在他冷静了几天后,想着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为人正直善良,从不惹是生非,并且侯夫人和苏夫人一直在拖累他们,大儿子和大儿媳有些呆傻鲁莽,连子女都照顾不好,把阿育嫫和阿育嫫的妹妹扔给他们照顾,阿布又是个傻子,然后耶爷又成为了小偷,最终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老三,想来一定时常伤脑筋,不愿再给他们又增添一桩烦心事,可是也不想纵容耶爷,所以上门把事情说清楚,并表示不需要他们赔偿,感叹了一下子女不由父母后回家了。一个星期后搬到了核桃坝。
      爷爷和奶奶搬家那天,妈妈从蔡家山赶来接我,要把我带回去住几天,打算等爷爷奶奶的新房子修建好后再把我送回童双儿。要回蔡家山时,她背着我站在勒尔惹老三家门前的院坝上,与侯夫人、苏夫人和勒尔惹老三的媳妇聊天。来帮忙搬家的杨寡斯从外出路上经过,往爷爷奶奶家的方向走,妈妈忙着聊天没看见他。我在妈妈背上东张西望,看见他后说:“阿(á)寡斯。”杨寡斯笑了起来。听见杨寡斯的笑声后,站在院坝上的人反应了过来,于是都为“阿寡斯”笑了起来。这是我唯一一次对杨寡斯说话,如果这次算说话的话,那我跟他说过一次话,如果不算的话那就没说过。
      除了爷爷和奶奶家,阿牛爸爸和阿牛麻芝家,埃子爸爸和埃子爸爸麻呷家以外,童双儿的其他人家户,都在煮芳香油处上方开垦着土地,有的位于岭坡,有的位于岭脚。我和孃孃上去找猪草时,看到过那些土地,庄稼长势都很好,玉米长得尤其好,不过虽然结的玉米大,玉米杆却不太甜。童双儿最甜的玉米杆出自桃儿坝。在彝语中“几”指“蜂”、“蜜蜂”、“惹事”、“招惹”,“几日”指“蜂水”,即“蜂蜜”,“沙几”指“糖”,“玛几”指“竹子糖”、“糖竹子”、“长得像竹子的糖”,即“甘蔗”、“玉米杆”,“嘎嘎”指“杆杆”,“玛几嘎嘎”指“甘蔗”、“玉米杆杆”。阿说脚几名字中的“脚几”两个字,也许指“鹰蜂”,也许指“善于攻击的猛鹰”。
      有一次我和孃孃到煮芳香油处上方找猪草,在芳香油桥与煮芳香油处之间靠近芳香油桥的地方遇见耷年,她正背着一背篓冒头的猪草回来,一边走一边吃一种拥有深褐色外皮的野果,外形和果肉近似雪莲果,看见我们后她从靠近背篓边缘的猪草中摸出两个野果递给我们,跟孃孃随便说了几句话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我和孃孃一边吃一边往上走,因为特别好吃,所以我问孃孃:“这是什么水果?这么好吃。以前我竟从没吃过。”孃孃说:“我也不清楚,是一种叫不出名的藤类植物结出的果子,偶尔见着过几回,因为生长位置太艰险,所以没去摘过。”后来我再也没吃到过这种野果,所以把它叫做博瓷鸠(jio)啊此苏瓜九(jio),即“最好吃”,在彝语中“鸠”指“比”,“瓷鸠”指“比它”,“啊此”指“胜过”、“更好”、“更优秀”、“不止”、“不仅”,“苏”指“人”、“的”,同时也是一个辅助词,没有任何意义,“苏”和“撮”都表示“人”,但我个人觉得“苏”表示的范围更广阔些,“九”指“有”,“博瓷鸠啊此苏瓜九”指“再也没有比它更好吃的了”、“再也没有比它更美味的了”,“鸠”、“九”与表示“煮”、“鹰”的“脚”字,读法相同,声调不同。
      中山岭左坡,弯弯和芳香油桥之间的树林中,间杂生长着一些川桂,它们是我和小伙伴们的主要零食。我和小伙伴们闲暇时,会提着一把镰刀,到弯弯上方切割川桂皮吃。川桂叶的味道与川桂皮的一样,都是又辣又甜,但是没有川桂皮浓郁,所以我们更喜欢吃川桂皮。
      苏夫人、侯夫人和孃孃都有些羡慕耷年,苏夫人总是说:“我是害怕出嫁,她是期盼出嫁。”孃孃说:“人的运气各有差别。她现在运气好,你现在运气不好,将来有一天运气会好,说不定你的运气能赶超她的运气。”苏夫人说:“你别取笑我了。”苏夫人结婚后,她老公对她很好,据说生活过得很称心。耷年婚后也一直很幸福,结婚十几年后搬回童双儿住,她老公和她的房子修建在核桃林中,没多久她便难产而死,然后他老公快速娶了个新老婆。阿且打电话跟我聊天时提到这件事,说:“我把这件事也告诉孃孃了,她说耷年运气不好。我觉得不是运气不好,而是命不好。”挂电话后,我觉得有些伤感,人生真的是很无常。
      童双河右岸,对着勒尔惹老三和他媳妇的房子之处,是李家坝三户勒尔家洗脸、洗菜、洗衣服、挑水的地方,正对着埃子爸爸和埃子爸爸麻呷家洗脸、洗菜、洗衣服、挑水的地方,所以阿育嫫和她妹妹常常跟阿且吵架,为此阿育嫫和她妹妹时常在河边大声喊:“箥阿妈(痣奶奶),阿妈箥(奶奶跑)。”有一次被我听到,我从新奶奶身边站起来,跑到河边游到对面,把刚跑到勒尔惹老三和他媳妇的房前院坝上的阿育嫫扑倒在地上,骑在她胸口上,左手捏着她的左脸蛋,右手捏着她的右脸蛋,使劲往两边扯,把她的嘴巴拉成一条直线。阿育嫫不停扭动,想把我摇晃下来,但是我的力气比她的大,她最终没奈我何,逐渐消停下来。我见她许久没动静,以为被我压死了,仔细一看还有呼吸,于是说:“你爷爷是童双儿所有爷爷中唯一的缺牙巴,我们可以取笑他‘止雀(qiō)阿普(缺牙巴爷爷),阿普止雀(爷爷用牙啃)’,但是我们没有,我们还可以取笑耶爷,但是我们也没有。你为什么取笑我奶奶?以后你再敢取笑我奶奶,我就取笑耶爷。”我放开她,站了起来。她缓缓站起来,揉了揉脸,没说什么,往勒尔阿普和勒尔阿妈的院坝走去。自此,她再也没有取笑过新奶奶,不过依然会和阿且吵架,后来与阿且和阿洛吵架,再后来与阿且、阿洛和阿呷吵架,再再后来就嫁人了,据说常常与她的婆婆吵架。
      在彝语中“止”指“牙齿”,“雀”指“咬”、“啃”、“缺”、“缺口”、“变”、“变化”、“狡猾”,“止雀”指“缺牙巴”、“用牙齿咬”、“用牙齿啃”。
      长大后回想起这件事,发现哪怕是一件好事或者不好不坏的事,只要用嘲讽的语气去说它,它就会被蒙上一层不好的阴影,我把这种情况称为“阿育嫫的把戏”。在现实生活中,“阿育嫫的把戏”并不少见。
      我、阿且、阿洛、阿呷、比魔阿母、比洛、比古、阿耍、庄赢真、阿育嫫和阿育嫫妹妹剪齐耳短发,国国、哟诺、茶博和茶呷剪平头,布督的头发介于齐耳短发与平头之间,我们都穿汉族服装,款式颜色各异,脚穿袜子和解放鞋。阿育嫫偶尔穿百褶裙。
      阿且、阿呷、比魔阿母、比古、比洛、阿耍、布督、庄赢真、阿育嫫和阿育嫫妹妹从没读过书,阿洛读到初中毕业,她们都在成年后没多久就嫁人了,也都很快有了孩子,她们的子女中最大的如今恐怕已经成年,而我却依然未婚且单身,无儿无女,不知道是她们运气好,还是我运气好,也许我们都运气好,又也许我们都运气不好,不管怎么样,童年时的我们都过得很好。
      有一天下暴雨,夹杂着拇指大的冰雹,因为无法出行,爷爷、奶奶、孃孃和我坐在家中煮油茶喝,爷爷每隔一会儿就到河边去看看河水的涨势,快下午时爷爷又出去看了一次,回来后说:“快触及桥底了。”爷爷刚在火塘边坐下,埃子爸爸便顶着一块菜板走了进来,他的手被冰雹砸得通红,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串湿脚印,他站着的地方很快堆积了一滩水,他说:“水快要满出来了,到下面去吧。”阿牛巴巴双手抱着头跑进屋,他的手被冰雹砸出了淤青,他走过的地方形成一条小水路,他站着的地方很快堆积了一滩水,他说:“水就要满出来了,快跟我到上面去。”爷爷说:“就近吧,这种天气不宜走动。”埃子爸爸说:“也好。收拾一下,我送你们上去。”阿牛巴巴说:“我带上去就可以了,这种时候你还瞎耽误什么,赶紧回去守在他们身边,你不在他们肯定害怕。”奶奶进卧室收拾了个包袱出来。爷爷对埃子爸爸说:“你赶紧回去,随时都会满出来,实在是危险。”对阿牛巴巴说:“你带她们上去。我把巴底送到止雀家去再赶过来。”阿牛巴巴说:“我去送,你带她们上去。”埃子爸爸说:“我去送,你们一起上去。”爷爷说:“我在跟你们商量吗?”对埃子爸爸说:“你赶紧下去。”对奶奶、阿牛巴巴、孃孃和我说:“你们赶紧上去。”奶奶说:“你快些下去吧。我们也马上上去。”罩上一件黑色披毡,把我抱起来,将我裹在披毡中往外走。埃子爸爸回了山茶坝。阿牛巴巴带着我们去了杜鹃坝。爷爷到巴底阿妈家去了。孃孃锁好门跟了上来。
      彝族人的房子多数为木房,少数为土房,内部分为三段,左段、中段和右段,布局有一个固定模式,可以在模式的基础上稍作变动,但是不能做大调整。彝族有前卑后尊之说,没有左尊右卑之说,但是一般情况下男女主人的卧室位于左后段,女儿的卧室位于左前段,火塘位于中后段,活动区位于中前段,儿子的卧室位于右后段,储粮区位于右前段。卧室内,靠墙壁用石头堆砌着石台或者用木头搭建着木台,台上放着一些圆形或者椭圆形木桶,装着衣、裤、鞋、袜、首饰和钱财等。火塘左、右、后各植着一块柱形石,用来放置大锅。火塘内放着一个铁三脚架,用于放置饭锅、水壶和小菜锅。三脚架的中心上方,挂着一根铁挂钩,用来挂饭锅和水壶。火塘左边和右边各放着一张竹席,与男女主人的卧室位于同一侧的那张为主人席,另一张为客人席,主人席后段是男主人的位子,中段是女主人的位子,前段是子女的位子,客人席后段是辈分高的客人的位子,中段是辈分次之的客人的位子,前段是辈分再次之的客人的位子。火塘与后墙之间放着一个木柜,用来装酒、茶、糖、补品和火柴等物品。火塘与木柜之间,放着陶茶罐。木柜上方的后墙上,横置着一块木板,用于放置祭祀用品。祭祀板上方,后墙上插着玛睹。玛睹是一小捆用草绳捆起来的短树枝,是祖先灵魂的聚集处,通过玛睹比后,方可插在祭祀板上方。玛睹比是彝族迷信活动中比较重要并且比较隆重的一种,被比者的后代子孙都要参加,每一户儿子和每一户孙子必须各出一头牛,每一户女儿和每一户孙女,经济好或者孝心好的各出一头牛,经济不好的出羊或者猪,所有出出去的牲畜全部宰杀光,但是不能邀请亲朋好友吃,只能内部吃完,所以玛睹比费财、费时、费力,也费胃。一般情况下,每隔几年比一次,也有的隔十几年比一次。磨子常常放在储粮区内。活动区域内,门与左前间之间,放着碗柜。碗柜与门之间放着桌子。桌子上放着菜板和菜刀。门与右前间之间,放着几个圆环形竹圈,每个竹圈上各放着一口锅。锅的底部放置于竹圈内,其余部分露出竹圈。背篓,猪草,切猪草的菜板,和切猪草的刀等常常放在竹圈旁边。水桶有时候放在碗柜和桌子旁边,有时候放在竹圈旁边。前屋檐下,门左、右堆放着柴。
      男女主人的卧室位于右后段的也有,儿子、女儿的卧室和储粮区亦会有所转换,但是这种情况较少。
      据我观察发现,如果房子背靠着山、山坡和山岭等,男女主人的卧室往往在左后段,如果房子一侧挨着山、山坡和山岭等,那么挨着山、山坡和山岭的那一侧后段为男女主人的卧室所在,如果房子一侧挨着路(水),那么不挨路(水)的那一侧后段为男女主人的卧室所在,如果房子一侧挨着路,一侧挨着水,那么挨着水的那一侧后段为男女主人的卧室所在。
      爷爷和奶奶的卧室位于左后段;孃孃和我的卧室位于左前段;火塘位于中后段;活动区位于中前段;储物间位于右后段;磨房位于右前段,没有前墙。爷爷和奶奶的卧室,靠卧室右墙(房子后墙)和卧室后墙(房子左墙)放着一张床,床头抵卧室右墙。门左、右靠卧室前墙(房子左内墙)各用木头修建着一个平台。门右侧的一个,一头抵卧室右墙,一头距门十几厘米,平台上并排放着四个椭圆形木桶,由卧室右墙至卧室左墙的方向为第一至四个,第一个装着爷爷的死木脚(jio)卡,即寿衣,“木”字与表示“高”的“木”字读音有差异,但是在汉语中无法找到近音字,所以只能也用“木”字,“脚”字与表示“茶”的“拉脚”中的“脚”字,表示“鹰”、“煮”的“脚”字读音有差异,但是在汉语中无法找到近音字,所以只能也用“脚”字;第二个装着奶奶的寿衣;第三个装着爷爷的衣服;第四个装着奶奶的衣服,衣服下面放着一些金银首饰,衣服中裹着钱。门左侧的一个,一头抵卧室左墙,一头距门十几厘米,平台上并排放着四个椭圆形木桶,由卧室左墙至卧室右墙方向为第一至四个,第一个装着床单和被单;第二个装着棉絮;第三个装着布料;第四个装着三个竹盒,由上至下为第一至三个,第一个装着梳子和镜子,第二个装着针线,第三个装着剪刀等工具,第三个竹盒下面装着一些碎布,三个竹盒旁边放着一个绣绷。卧室左墙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洗脸盆。洗脸盆旁边放着一盒香皂和一袋洗衣粉。桌子上方,卧室左墙上挂着两条已经变黄的白毛巾。我和孃孃的卧室,靠卧室右墙和卧室后墙放着一张床,床头抵卧室右墙。门左、右靠卧室前墙各用石头堆砌着一个平台。门右侧的一个,一头抵卧室右墙,一头距门十几厘米,平台上并排放着三个椭圆形木桶,由卧室右墙至卧室左墙的方向为第一至三个,第一个装着孃孃的衣服,衣服下面放着一些首饰,衣服中裹着钱;第二个装着我的衣服;第三个装着三个竹盒,由上至下为第一至三个,第一个装着梳子和镜子,第二个装着针线,第三个装着剪刀等工具,第三个竹盒下面装着一些碎布,三个竹盒旁边放着一个绣绷。门左侧的一个,一头抵卧室左墙,一头距门十几厘米,平台上并排放着三个椭圆形木桶,由卧室左墙至卧室右墙方向为第一至三个,第一个装着床单和被单;第二个装着棉絮;第三个装着清洗干净并晒干的羊毛,羊毛上面放着一个把羊毛编成线的木质工具。卧室左墙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搪瓷洗脸盆。洗脸盆旁边放着一盒香皂和一袋洗衣粉。桌子上方,卧室左墙上挂着一条已经变灰的白毛巾。火塘左、右、后各植着一块柱形石。火塘内放着一个铁三脚架。三脚架的中心上方,挂着一根铁挂钩。火塘左边和右边各放着一张竹席。火塘与后墙之间放着一个木柜,装着茶、酒、白糖和红糖等。火塘与木柜之间,放着一个陶茶罐。木柜与左竹席之间,放着一个水壶,木柜与右竹席之间,放着一个饭锅。木柜上方的后墙上,挂着两根竹绳,因为竹绳内套着一块木板,所以两个绳洞皆呈三角形。祭祀板上方,插着曾祖父和曾祖母的玛睹。储物间内,靠储物间后墙用木头修建着一个平台,一头抵储物间左墙,一头抵储物间右墙,平台上并排放着九个圆形木桶,由储物间左墙至储物间右墙的方向分别为第一至九个,第一个装着米;第二个装着荞面粉;第三个装着燕麦面粉;第四个装着玉米面粉;第五个装着玉米细颗粒;第六个装着玉米粗颗粒;第七个装着玉米粗颗粒;第八个装着四季豆种子;第九个装着豌豆种子。靠左墙用木头修建着一个平台,一头抵后平台,一头抵储物间前墙,平台上铺着床上用品,作为临时休息处,也作为客床。靠右墙用木头修建着一个平台,一头抵后平台,一头抵储物间前墙,平台上并排放着三个圆形木桶,由储物间后墙至储物间前墙的方向为第一至三个,第一个装着擦尔瓦和披毡;第二个装着毡子;第三个装着清洗干净并晒干的羊毛。第一个木桶与储物间后墙之间,放着几圈绳子。第三个木桶与储物间前墙之间,储物间右墙与储物间前墙之间的屋角,靠放着斧头、砍刀、镰刀和厚手套等。有时候会割艾麻草、青活麻、红活麻等有刺的荨麻类做猪草,所以割或者切宰时得戴厚手套。右平台与储物间门之间,放着一张短桌,桌子上放着一个竹簸箕,君迁子成熟的季节常常装着君迁子,其他时节装着一些当季野果,因为我曾用它来装过刚掉落的核桃,所以底部和边缘手握之处已经被染成黑黄色。磨房没有前墙,磨房内靠磨房左墙的半段,放着一个用竹席围成的空心圆柱,约有一米高,装着土豆;靠磨房右墙的半段,放着一个石磨,石磨架为长方形,一头距磨房后墙几厘米,一头朝向活动区。孃孃常常站在磨房右墙与石磨之间推磨。石磨与竹圆柱之间,靠磨房后墙放着两个大背篓。每个背篓上面各重着一个大背篓。重在上面的两个背篓中,各装着一个小背篓。右摞背篓与石磨之间,靠磨房后墙立着锄头和木扁担。活动区域左前段,房子正门与我和孃孃的卧室之间,靠房子前墙放着一个碗柜,背靠房子前墙,面朝房子后墙。碗柜左旁板上段正中钉着一颗钉子,半截嵌进旁板中,半截露在外面,外露部分挂着一条锅垫子。锅垫子的中间是一根粗麻绳,两头各缝着一块正方形黑色羊毛毡,粗麻绳的长度比大锅的口部直径大三四厘米,正方形羊毛毡的长、宽约为十五厘米。端小锅时,会在其中一只手的手腕上缠几圈粗麻绳。碗柜与房子正门之间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菜板。菜板上放着一把菜刀。菜板上方,房子前墙上,挂着一根洗碗用的丝瓜囊,不过洗碗一般直接用手洗,很少用丝瓜囊。活动区域右前段,并排放着三个圆环形竹圈,每个竹圈上各放着一口锅,都带着锅盖,由房子后墙至前墙的方向为第一至三个,第一个小,第二和第三个大,第一个是小菜锅,锅中常常放着一把小锅铲,第二个是大菜锅,锅中常常放着一把大锅铲,第三个是猪食锅,锅中常常放着一根锄头那么大的木质搅勺,用来搅拌猪食。猪食锅与房子前墙之间,放着一个撮箕。撮箕中靠房子前墙放着一把竹扫帚。活动区域右中段,放着两个木桶,常常装着水,其中一个桶中装着一把铁水瓢。活动区域右后段,放着一个三十几厘米高的圆形菜墩。菜墩上放着一把菜刀。房梁下面的平台为三个,左平台上堆放着干酸菜,摊放着干蘑菇和干木耳;前平台上堆放着玉米;右平台前半段上堆放着腊猪肉、腊猪肠和干猪板油,后半段上聚集放着五个木桶,三个装着荞麦种子,两个装着燕麦种子,不是用来播种,而是用来磨面粉。房梁上挂着腊猪肉、腊猪肠、腊牛肉、腊野味和玉米,肉多,玉米少。前屋檐下,门左侧堆放着劈好的柴,门右侧堆放着助燃的树枝。
      阿牛巴巴和阿牛麻芝的房子,埃子爸爸和埃子爸爸麻呷的房子,阿说哦国和阿说巴嘎的房子,阿说脚几夫妇的房子,巴底阿妈的房子,耷年父母的房子,布局都跟爷爷和奶奶的房子差不多。阿妈阿诗的房子,止雀阿普和勒尔阿妈的房子,主人卧室在右后段,其他的变动不大。其他人家户的房子,内部布局我没见过。
      奶奶、阿牛巴巴、孃孃和我来到阿牛爸爸和阿牛麻芝家时,阿牛麻芝正坐在左竹席后段上烤火,国国和哟诺在他们俩的卧室中玩捉迷藏。看见我们走到门边后,阿牛麻芝站起来,走到右竹席中段坐下。国国和哟诺听见我们的声音后,从卧室内出来,到活动区域迎接我们。奶奶在左竹席中段坐下,孃孃在左竹席下段坐下,我坐在奶奶与火塘之间。阿牛巴巴在右竹席后段坐下。国国和哟诺在右竹席下段坐下。阿牛麻芝说:“你们应该早些上来的。我催了他好几次,让他赶紧去接你们上来,他非得说你们非要等到快满出来了才肯离开家。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就在嗓子眼中突突地跳。从上面看下去,那水汹涌澎湃得很,就跟跳锅庄舞似地,我真担心不等涨满它就决堤了。你们要是全被冲走了,那尸体捞都没地方捞,除非碰巧夹在石缝中了。”阿牛巴巴跑出去看了看又跑回屋。在阿牛巴巴跑出去时,孃孃说:“河两边那么宽的地,决堤不了。”阿牛麻芝对孃孃说:“可说不准。”对着阿牛巴巴的背影说:“你跑出去干什么?”孃孃说:“看阿达。他送巴底到止雀家去了。”阿牛麻芝右手拍在右腿上,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少了个人,我怎么没发现,哎呀我真是的。”又说:“那等他回来不得湿透了?得把火烧得更旺些。”对刚走到门边的阿牛爸爸说:“你去抱些经得住烧的柴来。”阿牛爸爸抱了些劈好的柴进来,扔在火塘前面,然后从国国、哟诺和阿牛麻芝后面走过,在右竹席后段坐下。阿牛麻芝和孃孃各捡起几根放进火塘中。阿牛麻芝朝门外的倾盆大雨看了一眼,说:“也是怪得很,竟然没有从挑水的地方溢出来,可能是那儿的河道中没有堆积着石头的缘故。有石头的地方太沸腾了。”讲起了发生在她家乡的一场洪灾,在她快讲完时,爷爷湿淋淋地走进屋。阿牛巴巴和阿牛麻芝忙站了起来。阿牛麻芝见国国和哟诺还坐着,在国国背上轻轻踢了一下,说:“阿普来了。”国国和哟诺也站了起来。奶奶说:“都坐下吧。”国国和哟诺连忙坐下,阿牛巴巴和阿牛麻芝依然站着。阿牛麻芝在国国背上使劲踢了一下。国国一边站起来,一边把哟诺也拉了起来。爷爷脱掉鞋子,一边从孃孃和奶奶身后走过一边说:“都坐下。”在左竹席后段坐下。等到爷爷坐下后,阿牛巴巴、阿牛麻芝、国国和哟诺都坐下了。阿牛麻芝提起挂在挂钩上的水壶,对阿牛巴巴说:“你把茶罐递给我。”阿牛巴巴忙把茶罐拿起来递给阿牛麻芝,然后从柜子中拿出一块方茶,掰下一块放进茶罐中后,把它放回柜子内。阿牛麻芝往茶罐中倒了些热水,把茶罐放进火塘中,把茶壶挂回挂钩上。片刻后茶就烧开了。阿牛巴巴从柜子中拿出两个搪瓷茶杯,放在阿牛麻芝面前。阿牛麻芝拿起茶罐,往两个茶杯中各倒了一些,然后往茶罐中添了水,再把它放回火塘中。阿牛巴巴把两杯茶分别递给爷爷和奶奶。爷爷接过来,放在面前。奶奶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放在右手边。过了一会儿,阿牛麻芝又烧出两杯茶,一杯给了孃孃,一杯给了阿牛巴巴,把陶茶罐放在右石柱旁,说:“这天气要干活是不可能了,反正坐着也是坐着,我们不如来煮饭吃吧。”见爷爷、奶奶、阿牛巴巴和孃孃都没有说话,于是提起饭锅进了储粮区,舀了半满的米出来,舀水淘洗后,把淘米水倒进猪食锅中,把饭锅提来放在三脚架上,到前屋檐下拿来一根粗树枝,仰头取挂在屋梁上的腊肉。爷爷、奶奶、孃孃、我、国国和哟诺都抬头看向屋梁,上面挂着中等多的腊猪肉和少许玉米,一半以上的腊猪肉只剩下肥肉,瘦肉已被切掉。阿牛麻芝取下一根猪肋肉,把树枝放进火塘中,用火钳夹着猪肋肉在三脚架右侧烧,把它的六面全部烧黑后,放进大菜锅中,把火钳递给哟诺,让他放回火塘边,然后往大菜锅中舀了一瓢水,取来菜刀把腊猪肋肉刮洗干净,放在菜板上砍成四坨,把大菜锅中的洗肉水倒进猪食锅中,舀半瓢水清洗了一遍大菜锅,又把清锅水倒进猪食锅中,再往大菜锅中舀了五六瓢水,把砍好的腊肉放进去,往火塘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饭锅的锅盖已经不再往上蹦跳,于是说:“可以提到旁边了。”阿牛巴巴忙把饭锅提起来挨放在后石柱旁,每隔一会儿就转动一下,让饭均匀受热。阿牛麻芝把大菜锅端起来放在三块石柱上,再把锅盖盖上,坐下后说:“你再去抓两只鸡,一只跟腊肉一起煮,一只单独煮。”爷爷和奶奶没说话。孃孃说:“不用了吧。这腊肉够吃了。”阿牛麻芝把水壶取下来挨放在饭锅旁边,说:“哪够呢,我一个人都能吃掉大半。”阿牛巴巴起身到屋外抓鸡去了。鸡们原本聚集在柴堆上躲雨,被惊扰后慌乱往院坝跑。我、国国和哟诺站在门右边的屋檐下看阿牛巴巴抓鸡,因为我们都有些害怕那只鹰鸡,所以让阿牛巴巴抓它。阿牛巴巴抓了半天没抓着,最后抓住一只往猪圈里钻被卡在木墙中的大红公鸡。国国和哟诺赶紧进屋,一人从碗柜中拿出一个碗和一只筷子,国国往两个碗中各放了少许盐,再添了少许水,然后他们不停用筷子搅拌盐水。见阿牛巴巴用菜刀抹了鸡脖子,国国赶紧过去,一只手拿着碗接鸡血,一只手用筷子搅拌碗中的鸡血,接完后把碗放在地上,把筷子横放在碗上,又跑到屋檐下,跟我一起站在门边往里看。阿牛巴巴把鸡放进小菜锅中,正要再出来时,阿牛麻芝站起来说:“我来吧,你去抱一堆柴放在屋里,换了衣服坐着烤一会儿。”走出门,几分钟后提着一只黄母鸡进了屋,用手将它的脖子拧断后,扔进小菜锅中。哟诺说:“我的盐水怎么办?”阿牛麻芝说:“等一会儿倒进汤里。”提起水壶往小菜锅中倒了半满的开水,把水壶挂回挂钩上,开始拔鸡毛。我、国国和哟诺站在一旁看。阿牛巴巴把柴抱进屋后回卧室换了一套衣服,站在卧室门边说:“阿达,你也换一套吧。”爷爷说:“不用。”阿牛巴巴坐回右竹席后段。阿牛麻芝把鸡毛放进撮箕中,把两只鸡的内脏取出来,把肝和肠扔进猪食锅中,在两个鸡胃上各划了一刀后也扔进猪食锅中。国国拿起装着猪血的那个碗上面的筷子回到猪食锅旁,哟诺拿起盐水碗上面的筷子,也走到猪食锅边,他们蹲在锅边用筷子把鸡肠剖开,然后用手搓洗肠内壁。阿牛麻芝从碗柜中拿来一个大汤勺,往小菜锅中舀了四五勺腊肉汤,把汤勺放在小菜锅中,把一只鸡砍成大坨放进大菜锅中跟腊肉一起煮,剩下的一只砍成大坨堆放在菜板上,把手伸到猪食锅上面,让哟诺舀了半瓢水,缓缓从她的手上方倒下去,她一边搓手一边说:“荞面饼是煮着吃还是烤着吃?”孃孃说:“这么多肉,光是吃肉都能吃半饱了,饭也是满满一锅,怎么都够了。”阿牛麻芝说:“农村人,饭量大,这哪能够呢?”阿牛巴巴说:“农村人饭量大?城里人的饭量未必小,只是没累着罢了。”阿牛麻芝看着奶奶说:“煮还是烤?”奶奶说:“煮吧。”阿牛麻芝取来一个汤盆,进储粮区舀出半盆荞面粉,加了些水揉成四个荞面饼,放进大菜锅中跟肉一起煮,把汤盆洗干净放回碗柜中,把哟诺的那碗盐水和国国接的那碗鸡血倒进大菜锅中,盖上锅盖,把两个碗重在一起放到菜板旁边,说:“鸡杂呢?”国国说:“猪食锅中。”阿牛麻芝说:“你们三个不烤来吃?赶紧烤,现在火炭正旺呢。”捞出鸡杂,往火塘左、右火炭中各扔了一个鸡胃,一个鸡肝和一些鸡肠,把火钳递给孃孃说:“那边的你翻着,这边的我翻。”孃孃接过火钳,把鸡杂夹起来,放在距离火塘中心稍远的地方慢慢烤着。阿牛麻芝伸手把她那边的鸡杂拿起来,也放在靠边处慢慢烤着。鸡杂烤熟后,孃孃这边的我一个人吃,阿牛麻芝那边的国国和哟诺分着吃。腊肉和鸡肉煮熟后,阿牛麻芝把它们捞出来,腊肉装两盆,左竹席末端旁放一盆,右竹席末端旁放一盆,鸡肉装两盆,左竹席末端旁放一盆,右竹席末端旁放一盆,把两盆腊肉端到碗柜旁切好端回来放回原位,取来一只筷子把荞面饼捞出来,四个盆中各放一个,把筷子清洗干净放回碗柜中,把煮肉汤倒进猪食锅中,把大菜锅洗刷干净,往里面舀了几瓢水,把菜板上的鸡肉放进去,然后端回石柱上继续煮,煮熟后分成两盆,也是左、右各一盆,把大菜锅洗刷干净放回竹圈上,取了些酸菜折断了放进小菜锅中,端到三脚架上煮着,拿出八个碗和八双筷子,左、右各放四个碗四双筷子,让阿牛巴巴把饭锅提下来,放在火塘正前方,又去拿了两个汤盆,四个汤勺和一把饭勺,把饭勺放进饭锅中,让阿牛巴巴添饭,两个汤盆左、右各放一个,每个汤盆中各放两个汤勺,往两个汤盆中各舀了近满的汤,把汤勺放回小菜锅中,把小菜锅端到竹圈上放着。爷爷、奶奶、孃孃和我围坐在右边吃饭。阿牛巴巴、国国和哟诺围坐在左边吃饭,阿牛麻芝把小菜锅放好后,坐进他们之间也开始吃饭。奶奶把鸡头夹进爷爷的碗中,把一只鸡腿夹进我的碗中,把一只鸡腿夹进孃孃的碗中,把一块鸡肋夹进自己的碗中,然后开始吃饭。彝族人杀鸡吃时,鸡头要给辈分最高者,或者最年长者,做迷信时,要给比魔苏妮,让对方看鸡头骨。具体怎么看,我不知道。因为我喜欢吃鸡脖子,所以决定先吃鸡脖子再吃鸡腿,于是找了一块鸡脖子来吃。爷爷吃完鸡头,把鸡头骨举在手中,借着从门外透进来的光仔细看。阿牛麻芝边吃饭边问:“怎么样?”爷爷说:“不错。”把鸡头骨扔进火塘中,对我说:“一天到晚只知道吃瘦肉,我家中的瘦肉都要被你吃光了。只吃瘦肉,肥肉谁来吃?”我从鸡皮上扯下一块肥肉,递到他面前说:“这不是肥肉是什么?”奶奶对爷爷说:“你是喝了几口茶就醉了还是怎么的?浑说什么呢。孩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人家吃自己碗里的,又没吃你碗里的,用得着你来提醒别人该怎么吃?”对我说:“别管你爷爷,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他说糊涂话呢。”阿牛麻芝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别说依依了,连我都喜欢吃瘦肉,不知道怎么的,就感觉瘦肉好吃肥肉不好吃。”奶奶说:“说的是。瘦肉确实好吃。我现在是牙齿不行了,年轻那会儿也是馋瘦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吧。自己的家自己说了算。”吃完饭时,夜幕已经降临,阿牛麻芝收拾好碗筷,又跟我们坐了一会儿后,进卧室抱出一条崭新的被子,放到国国和哟诺的卧室,对奶奶说:“今晚国国和哟诺跟我们睡。你们就睡这屋。阿让和依依睡客床。”奶奶说:“何必抱新被子。”阿牛麻芝说:“不新,盖过几回了。晚上肯定要降温,就放着吧,冷了就盖,不冷就不盖。”又往客床上放了一条半新的被子,再坐了一会儿后就去休息了。我和孃孃也休息了。爷爷、奶奶和阿牛巴巴不知道什么时候休息的。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爷爷从杜鹃坝爬上左山岭脊,顺着岭脊走了一段路,从山茶树旁边下到山茶坝上,到阿妈阿诗那里看了看她,然后到埃子爸爸和埃子爸爸麻呷家看了看,原路返回杜鹃坝。我们又在阿牛巴巴和阿牛麻芝家待了一天。第三天上午雨便停了,下午的时候河水消了一些,天黑时已经消得很明显,不顾阿牛巴巴和阿牛麻芝的反对,爷爷带着奶奶、孃孃和我回了家。
      在我四五个月大的时候,童双儿来了个汉族木匠,专门为村民们制作家具,因为姓刘所以被叫做刘师傅,他的家在箐河乡,他和他老婆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刘安富,一个叫刘安福。刘师傅认我做干女儿,并给我取了个汉族名字,叫刘安英,简称刘英、安安。因为刘英和詈依读音接近,家人们常常叫混淆,最后演变出一个名字:刘依。
      我被妈妈从蔡家山带给奶奶照顾的第一天,奶奶抱着我说:“这孩子的命真是够苦,偏偏出生在冬天,而且还是夜晚,冷上加冷,干脆叫她可可算了。”爷爷不同意奶奶把我叫做“可可”,说:“先苦后甜。以后会甜起来的。”不过奶奶还是把我叫做“可可”,由此演变出一个昵称,“柯柯”。奶奶还把我叫做“阿果”、“果果”,在彝语中“果”指“冷”,“阿果”指“冷”、“寒冷”,“果果”指“冷不冷”。当我在爷爷和奶奶家附近玩时,开饭前奶奶总是站在院坝上喊:“果果。”我总是回她:“阿妈,啊果”然后奶奶总是说:“果要回来,啊果也要回来。”我常常觉得这句话有些像招魂用语。奶奶的奶没有奶水,所以对我来说它只是一种安慰剂,但是到一岁半时我都还在吃。为了让我戒奶,奶奶在□□上涂了一个多月的鸡胆汁。刚开始时我撕心裂肺地哭,慢慢地就少哭了,最后不哭了。因为奶奶心疼我,总是给我煮好吃的,所以我很快就圆润起来,加上皮肤有些白,奶奶总说我长得像一颗干豌豆,于是给我取名“瓦督乻”,由此演变出四个昵称:“阿瓦”、“阿督”、“阿督乻”、“督督乻”。
      有一天下午,爷爷坐在石桌上吸烟,我跑到爷爷身边站着问他:“为什么只有我是‘詈’,他们几个都是‘茶’?”爷爷说:“国国、哟诺和阿且也都不是‘茶’。”我说:“他们的名字都不是你取的,凡是你取的都有‘茶’,我的也是你取的,却没有‘茶’。”爷爷说:“特别不好么?”我说:“不好。我不要特别。”爷爷说:“那我给你取个不特别的?”我说:“你现在就取。”爷爷说:“那你就叫‘茶舒’好了。”在彝语中“舒”指“记住”、“记得”,“舒吉”指“记性”。我说:“我要记住什么?”爷爷说:“想记住什么记住什么。”我说:“我要记住爷爷、奶奶、孃孃……”把童双儿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又把蔡家山、四方地和主撮认识的人都说了一遍。爷爷说:“不错。可是你能记住多久呢?”我说:“活着就会一直记得。”爷爷说:“有时候想记住的偏会忘记,不想记住的却总是涌进脑海中。很多事并不由人。你能记多久就记多久,哪天记不住了,也是无所谓的。”
      几天后的中午,一个中年男人挑着担子从蹦跳路上走过,一边走一边喊:“哦年补洗把。”看见我和爷爷后,他停在蹦跳石旁问:“家中有没有头发?”爷爷说没有。他跟爷爷聊了几句后说:“上次来的时候都还没这么大呢。她叫什么名字?”爷爷说:“茶舒。”他又跟爷爷聊了几句,然后一边喊“哦年补洗把”一边往核桃林的方向走去。爷爷的回答让我高兴了整整半天,第二天就有些忘了。
      那天下午我逼着孃孃叫我茶舒。孃孃逗我玩,所以总是不叫我茶舒,她说:“你是阿普的‘小土匪’,阿妈的‘瓦督乻’,孃孃的‘年(niē)果尔’,你是巫嘎、詈依、依依、阿依、刘安英、刘英、安安、刘依、布使头子、小土匪头子、土土、阿土、土紫紫、可可、柯柯、阿果、果果、瓦督乻、阿瓦、阿督、阿督乻、督督乻。”在彝语中“年果尔”指“镜子”,“果”与表示“冷”的“果”字读音有差异,但是在汉语中无法找到近音字,所以只能也用“果”字。因为孃孃梳头时我常常帮她拿着镜子,所以她总是叫我“年果尔”。有时候我起得比她早,有时候比她晚,在我起得比她晚时,她总是拿着镜子站在床边说:“欸,我的‘年果尔’呢,没有‘年果尔’我该怎么梳头呢?要是两条辫子左右不对称,该是要被笑话了。”我把孃孃手中的绣绷抢走,不让她继续绣枕套,要她叫我茶舒,不然不还给她。孃孃就是不叫我茶舒,一边假装要抢回绣绷,一边又没有认真抢,只是不停逗我玩。爷爷说:“别累着她了。你叫一声又怎么样呢,少你一块肉了?这么大了还有玩心。”孃孃说:“‘舒’什么‘舒’,怪不吉利的,她会一直在我们身边,又不会离开,为什么要‘舒’?”爷爷说:“不就是个名字么,有什么吉利不吉利的?好了,小心弄坏竹子圈圈,快还给你孃孃。”我只好把绣绷还给了孃孃。
      我的右脸颧骨上长着一颗黑痣,左脸上长着十七颗褐色雀斑,所以孃孃又叫我撮渣依依、依依撮渣、撮渣,即美人(美女)依依、依依美人(美女)、美人(美女),在彝语中“切”指“蛋”,读音与四川话中“切”字的一样,“切切”指“蛋蛋”,“瓦切”指“鸡蛋”,“渣切”指“美丽的蛋”、“漂亮的蛋”、“好看的蛋”,即“雀斑”。据说苍蝇和蚊子喜欢在长得好看的婴儿脸上下蛋,然后这些蛋便附着在皮肤上成为雀斑,所以雀斑被称为美丽、漂亮、好看的蛋。
      在童双儿的时候,我一共有二十八个名字:巫嘎、詈依、依依、阿依、刘安英、刘英、安安、刘依、布使头子、小土匪、小土匪头子、土土、阿土、土紫紫、可可、柯柯、阿果、果果、瓦督乻、阿瓦、阿督、阿督乻、督督乻、茶舒、年果尔、美人依依、依依美人和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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