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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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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镜里的景象似走马灯般回溯,但看过的人却如同亲历一般。
“棱极殿...我曾经靠近过那里,却被一股力量逼得七窍流血,原来是这个原因。”南伊微阖上眼,轻叹了一口气,她似是濒死了,没什么大的情绪,又陷入往事中,“那时,我认为她遇上值得托付之人,就离开了她的身旁,找了城外一个地方住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仙尊,可否救她出来。”南伊愣愣地说道,“我时日无多,不想让她看着我死。”
“还有,我死之时,我的妖血所沾染之物的浊气就会消失,蝎灾也就不复存在了,是避忧告诉我的,这是她们妖界的书上写的。”
她笑着补充了一句,随后就卸下了力,匕首从手中直直滑落,溅起雨水倒映出的那一洼狭窄的青天。
“可以。”
息恒吃惊地看向如绪,她像是有些出神,眉目如旧。
“多谢。”南伊抿唇克制住噙在眼中的泪水,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松散泥泞的石青路上,满身罪孽的白衣女子仰首,任由冰冷的雨点砸在她的脸上,终于长舒一口气,走向雨雾的深处。
“又是情情爱爱造的罪孽。”息恒感叹道。
“不尽然。”云镜将伞抬了些,手指向身侧的宫墙,“我听说避忧鸟的羽翼纯白无暇,翼展可达数百米,遮云蔽日,却被困于这一色厚重枯索的垣墙内,见过她在天地间纵翅而飞的样子的人都会心痛的吧。”
“是啊。”息恒颔首。
明正宫内,言未晞惊魂未定,刚才若不是如绪替她拦下那把剑,恐怕她早已殒命。
此刻与明正宫挨着的棱极殿之下,云镜等人已经找到了关着避忧鸟的入口。
她内心渴望深埋的往事和无端的恐惧终于有一天要拨云见日。
言未晞十分谨慎,在每个石门上设了十分复杂的机关。寻常人根本不用肖想通过。
但好在是个神仙都会穿墙,这样就不用破门了。若是闹出大动静,还得打草惊蛇。
不过这门设的实在有些多。
“八道石门,这女皇就这么怕避忧鸟吗?”息恒用手扇了扇面前扬起的灰尘,这地方怕是很久没人来过了。
“确实可笑,曾经相爱过的人,竟可惧之如洪水猛兽。”手中的烛火忽明忽暗,越到下面,喘息都越困难。
终于又下了一条石阶后,一轮凸起的圆形石台出现在眼前。怪异的事,那里比来时的路都亮,勉强可以看清密室的轮廓,不知是哪里的光。
一个着白色羽裙,散着头发的女子侧着躺在上面,肤色惨白,无半点生气。
“避忧。”云镜执着蜡烛往前,轻唤道。
没有回应,云镜疑心她是否已经断气,就把手伸了过去,谁料未经触及,这圆台突然散出一圈刺眼的白光。女子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吓得云镜收回了手。
“这是仑图阵。”如绪轮手起术,从圆台后面的石壁上揭下一张符纸,“那和尚用的是仙家法阵?”
“正邪两界都来了,真是热闹。”息恒撇撇嘴,饶有趣味地说道。
“你们是...何人?”女子半睁着眼睛,声音颤抖。
“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云镜向她伸出右手,示意她扶着下来。
但方才阵法的反应让她余惊未定,迟疑着不敢伸手。
“莫怕,法阵已经没有了。”如绪将那张符纸举到她眼前,柔声说。
避忧鸟微颤着把手递到云镜的手上,没有白光,没有剧痛。五年的时间,她终于可以跨过这噩梦一般的界线。
当她真正把脚踩在地上时,险些站不稳。她有时忘了自己还活着,记起时又连杀了自己的能力也没有。五年原来这样漫长,曾经最信任的人将她关在这里,似乎只来看过她三次,每次都是远远地站着,相顾无言。
五年里,她脑子迷迷糊糊的,她忘了很多的事,她们怎样爱,怎样淡漠,怎样恨,怎样怕。她记得最多的也许是广阔的天地,重山叠峦,云水相接。望不到头,见不到底。
她看上去并不像妖,身上浊气也很少,倒像一个不通人事的小姑娘,虽然脸上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还是有着清莹的光亮。
“会穿墙吗,小鸟?”息恒笑着问她。
她仰头看了看她身侧的几个陌生人,隐约感觉到了与她相斥的气息。但想了想若是他们想要诛杀她,何必大费周章,而且死又有何惧,至少自己不是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想到这,倒也放下了心。
好看的杏眼泛出浅浅的笑笑来,轻轻答了声“会”。
“我帮你束发。”云镜从手里变出一根发簪,温声说。
是长久没有感受过的柔软。
“哥哥,你还会束女孩子的发啊?”避忧疑惑地问道。
云镜才反应过来他们都穿着男装,也是不容易,终于有人认可了她的扮相。
“不对,你是姐姐。”避忧仔细看看,肯定地说道。
“......”
若是寻常人被关在这里几年,怕是早已疯了。但眼前的这只小鸟,不自由,毋宁死,若有机会得新生,也一定燃起最热切的希望。
“刚才我像不像女鬼。”梳好了头,避忧露出小孩子般俏皮的笑容。
“像个扮鬼唬人的小屁孩。”如绪揉了揉她的头,语气很柔和。
云镜在如绪脸上驻目,朦胧的灯光照出她难得浮现的温柔神情。
“你想去见她吗?”云镜问,“若是不想去,我们就送你出去。”
避忧干笑着说:“说真的,我都快忘记她的样子了。”
她凝滞了片刻,说道:“再...见一面吧,我虽然无法原谅她,但真的已经不恨了,再见一面,就当对自己错付的一小段妖生告个别。”
避忧鸟,意寓避忧,无爱便无恨,无恨方无忧。
穿出最后一道石墙时,避忧鸟身上的羽翼不受控制地从肩胛里破出,瞬间击碎了石门。
言未晞惊觉周边有声响传来,一下子便从座椅上跳起,此刻的她不像个英姿勃发的君王,慌乱地呼喊着门外的侍卫。
几个侍卫进门后,看见自己的女皇失神地瘫坐在台阶上,一时无措。
“避忧,对不起。”她口中怵然重复着这句话。
侍卫环顾四周,并未见到什么人。
“言未晞。”当避忧鸟喊出这三个字时,自己都觉得陌生。
几个侍卫惊讶地看着龙椅后面出现一个人,竟然直呼她们陛下的名讳。
言未晞僵硬地转过头,无数次出现在她梦中的身影这次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感觉手心已经潮湿一片,只能重重地喘气以消除自己的不安。
“我不是来寻仇的。”避忧鸟看着言未晞狼狈的样子,哂笑着说,“为何如此怕我,就因为我是妖吗?”
言未晞直楞地望着避忧鸟,她羞于揭露自己的面目。她害怕她的百姓知道她爱的是一只妖,而这只妖不肯困囿于后宫,她怕人看到,怕人知道她最为称颂的以一万胜二十万的战果是靠妖术,她更怕妖心不正,有一日会杀人,甚至会杀了自己。
她爱她,却也从未相信过她。
她狠不下心杀她,就将她永远封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直至她死亡的那天。
但对于避忧鸟而言,失去天空比死更痛苦。
“不过都不重要了,曾经许过的诺没有完成,你也会遭到报应不是吗?”避忧注视着手腕上的红线,长叹一口气。
“从今以后,你好好做你的皇帝,我好好地做我的妖,过往与将来,你我都再无瓜葛了。”避忧鸟说完径直离开棱极殿。
言未晞下意识想去追,却失力地摔倒在地,她极其狼狈地跪伏在地,眼泪沿着脸颊滑下,再也无法止住。
皇城里,宫女太监,侍卫嫔妾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空中那倏然出现的异兽。
湘河旁,南伊坐在一块长石上,她仰着头,嘴角溢出鲜血,滴在她整洁的白衣上,头顶是一只洁白的鸟,它的羽翼遮天蔽日,像是能带着它飞过所有的山川湖海。
通天镜与天凡池的水现凡间凡人事,无法映出两个妖体的故事,但那些记忆里每一件事都像是纂刻在她心中的碑文,怕是死了也无法腐朽吧。
隐约间,南伊看到那只鸟从空中降落,带着好闻的香草味朝她走来。就如同当年她因为半妖邪身被父母丢在山野,昏死过去前看到的身影,闻过的味道一样。
“如绪,你觉得自由和情爱哪个更重要?”云镜站在如烟山顶,望着避忧鸟翛然而去的背影问。
“情爱本就应当自由,自由地选择爱谁,自由地选择如何爱,自由地选择爱与不爱。”
云镜若有所思地盯着如绪,粲然一笑。
“怎么了?”
“你的话多了不少。”
如绪微微扬唇,发丝被吹向一侧。
“你我应当是自由的吧。”
如绪“嗯”了一声。山顶的风携着暖意,拂在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