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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他的狼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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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笑声比之前的打骂更令人毛骨悚然,充满了极致的侮辱和毁灭性,彻底击穿了楚砚辞最后的防线。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
他死死盯着楚建军那张令人作呕,扭曲的笑脸,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身,一把拉开家门,像是逃离炼狱一样冲了出去!
“小畜生!你他妈去哪?!给老子回来!”楚建军的吼叫声如同跗骨之蛆从身后追来。
楚砚辞脚步踉跄,却一步未停,声音冰冷嘶哑地扔下一句,不知是回答父亲,还是告诉自己。
“去学校,下午有大课。”
他几乎是跌撞着跑下昏暗肮脏的楼梯,冲出了那栋令人窒息的居民楼。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落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让他有一种无所遁形的冰冷和狼狈。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汤汁浸透,黏腻肮脏的T恤,头发凌乱,额角甚至还有一道被扫把枝划出的细小血痕。
路人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他,带着好奇、打量,或许还有一丝嫌弃。
他下意识地拉低了并不存在的帽檐,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祁妍的话和父亲的污言秽语如同两把钝刀,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切割、搅拌,痛得几乎麻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步步挪到学校的,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跟着人流进了教学楼,找到那间能容纳上百人的大阶梯教室。
这是一门导演系和表演系混合选修的大课,《视听语言与表演实践》,教室里人声鼎沸,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喧嚣。
他习惯性地想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走去,那里光线最暗,最能隐藏自己。
然而,视线却不经意地,甚至是带着某种自虐般地扫过前排。
然后,他的脚步和呼吸,同时停滞了。
祁妍。
她坐在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正微微侧着头,和她旁边那个导演系颇有名气,以才华和家境优渥著称的男生,低声交谈着什么。
她嘴角噙着一抹轻松而自信的笑意,眼神明亮璀璨,手指间灵活地转着一支昂贵的钢笔,姿态慵懒又夺目。
那个男生似乎被她的话逗乐,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恰好洒落在她那一方天地,仿佛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让她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轻而易举地成为了所有人视线的中心。
她那么明媚,那么洒脱,那么……遥不可及。
与他此刻的狼狈、肮脏、绝望,形成了可笑而残忍的对比。
而她身边的那个男生,看起来和她是那么的般配。
楚砚辞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钝痛沿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早上那场冰冷残忍的对话,对她而言,似乎只是一场无足轻重,转身即忘的闹剧。
是啊,对他这样一个一时兴起的消遣对象,她又怎么会投入半分真正的情绪?
他迅速低下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痛楚。
他不敢再看,只想尽快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
最终,他在倒数第二排最边缘的一个位置坐下,尽量缩起身体,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道刺眼的光,以及那光带来令人绝望的温度差。
课上讲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老教授低沉的声音,周围同学笔记的沙沙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全部感官,都不受控制地,却又痛苦地聚焦在前排那个纤细的背影上。
他看到她偶尔因为讲到精彩处而微微点头时,颈项划出的优美弧线,看到她记笔记时,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淡淡阴影,看到她与旁边男生低语时,唇角扬起轻松愉快的弧度。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扎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阵细密而绵长的刺痛。
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饮鸩止渴,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为什么……每一次挣扎,都只是让自己陷得更深,更痛?
就在他心神恍惚,完全沉浸在这种自虐的凝视时,讲台上的老教授忽然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教室后排,精准地定格在他的方向。
“后排那个同学……对,就是看起来不太想被我注意到的那位,戴着黑色口罩,头发有点乱,嗯……楚砚辞是吧?”
老教授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室,“你来谈谈,在刚才我们赏析的那段希区柯克的片段里,演员的肢体语言是如何与画面的景别调度相配合,层层递进地表达出角色内心的恐惧和压抑的?”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原本分散的目光,此刻齐刷刷地,带着各种情绪,好奇、探究、看热闹、甚至一丝幸灾乐祸,投向了倒数第二排,那个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墙壁里的身影。
楚砚辞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瞬间冰封。
猝不及防地被拉入这巨大的焦点中心,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恐慌。
他根本没听清问题,甚至不知道刚才播放了什么影片,大脑一片空白。
脸颊迅速不受控制地烧烫起来,火辣辣的,尴尬和无措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扎一样落在他身上,审视着他不合身的旧T恤,审视着他额角的细微伤痕,审视着他此刻显而易见的狼狈和窘迫。
表演系的人大多知道他家境贫寒,性格孤僻,而导演系的人,或许更多是通过祁妍近期对他的“青睐”,才知道他这号人的存在。
前排的祁妍也回过头来。
她的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越过层层人群,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似乎也没料到他会是这副模样出现在这里,但几乎是下一秒,便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和了然,甚至,她的嘴角还弯起一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像是觉得这场景有些有趣。
楚砚辞的心脏在这一刻几乎要跳出喉咙口,撞击着他的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
“怎么,答不上来吗?”老教授皱眉。
楚砚辞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凌迟,脸色苍白得吓人。
就在这时,他看到前排的祁妍,不动声色地拿起手边的钢笔,在一张精致的便签纸上快速写了几个字。
然后,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捏着纸条的边缘,看似随意,借着调整坐姿的动作,手腕极其灵巧地轻轻一弹。
那个小小折好的纸团,划过一道难以察觉的细微弧线,精准地越过几排座位,轻轻地落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动作流畅自然,快得仿佛是别人的错觉。
楚砚辞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手狠狠捏住后又骤然松开,带来一阵剧烈的窒息抽痛。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伸向那个小小的纸团,仿佛那是什么滚烫,却又充满致命诱惑的宝物。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是一行清秀又略带潦草的字迹,是祁妍独有的笔迹:【特写手部颤抖暴露恐惧,中景背影僵硬对比环境空旷,全景孤立位置强化绝望。】
清晰而精准的答案要点,直指问题的核心。
他猛地抬头,看向祁妍的方向。
她却已经若无其事地转回了头,只留给他一个冷静疏淡的侧影,和一丝垂落肩头的发丝,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带着一丝施舍意味的援手从未发生过。
一丝无法言说,卑微的感激在他心中疯狂交织、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死死攥紧了那张纸条,指甲几乎要嵌进纸张里。
“……通过特写镜头强调手部无法控制的颤抖,直接暴露角色内心的极致恐惧,”
楚砚辞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凭借着纸条上的提示和自己的理解,低声阐述,声音沙哑。
“中景镜头里,角色背影的僵硬与环境的空旷,形成视觉和情绪上的对比,反衬出个体的渺小无助。而全景镜头将他置于一个孤立无援的位置,强化了那种无处可逃的绝望感。”
他说完,教室里陷入了一种短暂的寂静。
老教授推了推眼镜,似乎有些意外这个平时几乎毫无存在感,此刻看起来又颇为狼狈的学生,竟然能答得如此切中要害,甚至还有几分自己的见解。
他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嗯,观察得还算细致,切入点不错,坐下吧,不过下次上课,注意力还是要集中一些。”
聚焦在他身上的目光纷纷散去,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