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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去卖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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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砚辞回到家,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旧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雨后天晴的阳光余晖,门内是混杂着劣质烟酒的晦暗空气,冰冷而窒息。
他没有开灯,任由昏暗吞噬自己,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步挪过堆满杂物的逼仄客厅,径直将自己摔进卧室里那张仅铺着薄薄褥子的硬板床上。
“砰”
身体撞击床板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仰面躺着,睁着眼,失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因为常年渗水而形成的形状扭曲,狰狞的污渍水痕,像一只窥视着他,冷漠的眼睛。
祁妍的话语,冰冷又轻佻,带着漫不经心的残忍,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反复凿击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
“能算什么,算你倒霉被我看上了呗。”
“合伙人关系,导演演员关系,签约艺人关系。”
“想什么呢,楚砚辞,我们可以是以上关系中的任意一种,但绝对不会是什么男女朋友,你从我这里可以得到名和利,但感情,很抱歉,我回应不了你。”
“还可以多加一项关系,长期、稳定的炮.友关系。我随叫,你得到。并且在此期间,你必须保持身体和感情的绝对‘干净’,怎么样?”
炮.友?
原来她只是想要……身体上的关系。
那些看似亲近的瞬间,那些让他心跳失序的触碰和话语,都只是一场兴致盎然的扮演。
她夸他好看时眼底的光亮,说他是她幸运星时嘴角的弧度,醉酒后依偎在他怀里的温软,
所有他曾小心翼翼收藏,在深夜里反复咀嚼,甚至赋予不切实际幻想的细微片段,此刻都被打上了“虚假”和“玩弄”的标签,显得无比可笑。
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酸涩肿胀,发不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带着撕扯般的疼痛。
他猛地侧过身,蜷缩起来,像一个寻求保护的婴儿,却找不到任何温暖的源头。
他把脸深深埋进枕头,那里有他用了最便宜的皂角粉反复清洗后留下的,一丝极其淡薄的干净气息,这是这间充斥着绝望和腐朽气味的屋子里,他唯一能掌控的微不足道的洁净。
他贪婪地呼吸着这丝微弱的气息,试图压下眼眶里汹涌,几乎要决堤的滚烫。
不能哭。
楚砚辞,你不能哭。
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腔里蔓延开一股清晰的铁锈味。
为一段从一开始就注定,对方也明确表示只是消遣的感情流泪,简直是世间最廉价,也最徒劳的悲哀。
他的人生本该习惯了冰冷和唾弃,为何还会生出这样软弱的期盼?
每一次靠近,换来的不过是更深的绝望和更清晰的认知,他不配得到她的真心。
就在自我厌弃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时,门外传来了粗鲁而不耐烦的砸门声,伴随着楚建军含混不清却充满恶意的咒骂。
“小畜生!死回来了?锁什么门!给老子滚出来!妈的,饿死了!听见没有!”
那声音像淬了毒的鞭子,瞬间将楚砚辞从那股要将他溺毙的情绪泥沼中,抽离出来。
他身体剧烈地一颤,眼底残余的那点水光和脆弱顷刻间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嵌入骨的麻木和死寂。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带着霉味的空气,猛地坐起身,用手背狠狠抹过眼睛,确保没有任何湿意残留,然后才下床,沉默地打开了房门。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酒气混合着汗臭扑面而来。
楚建军趔趄着堵在门口,脸色酡红,眼球布满血丝,浑浊的目光像黏腻的虫子一样在他身上爬行。
“躲在里面挺尸呢?几点了?!老子辛苦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没有?养你有什么用!”
楚建军喷着唾沫星子,骂骂咧咧地推开他,摇摇晃晃地挤进客厅,把自己重重摔在那张破旧沙发上。
楚砚辞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掩盖了所有情绪。
他一声不吭,转身走进狭小的厨房,熟练地淘米、洗菜。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手指,却比不上心里的寒意。
楚建军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持续不断地从客厅传来,内容无非是抱怨工作辛苦,骂老板刻薄,骂命运不公,最后总会归结到骂楚砚辞和他那个“跟人跑了”的妈一样,都是“讨债的丧门星”。
楚砚辞像是没有听见,刀落在砧板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他切着蔫黄的青菜,眼神空洞地盯着刀刃起落,仿佛切割的不是蔬菜,而是自己早已麻木的神经。
忽然,楚建军的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油腻的兴奋:“哎,我说上次来家里那个小妞儿,就那个长得盘亮条顺,穿得人模狗样的?叫什么来着?”
楚砚辞切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刀刃险险擦过指尖。
他依旧没有抬头,下颌线却微微绷紧了。
“我看她对你挺上心啊?还给你那破后背擦药?”楚建军嘿嘿地笑了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瞅那样家里肯定不少钱吧?你小子总算开了点窍!对,就这么着!反正你长得就随那个不要脸的贱货,臭狐狸精样儿,天生就是勾引人的料!”
污言秽语像粘稠的污泥,劈头盖脸地泼来。
楚砚辞握着刀柄的手指节用力到泛白,手背上青筋虬起,几乎要挣脱皮肤的束缚。
楚建军越说越不堪,仿佛在描绘什么美妙的蓝图:“现在那些有钱的少爷小姐,玩得花着呢!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白脸!你去,主动点,让她玩!把她伺候舒服了,手指头缝里漏点都够咱们翻身了!听见没?老子辛辛苦苦供你上这破电影学院,为啥?不就指望你这张脸,这身子能卖个好价钱!听说那些大导演,投资人什么的,好多都好这口,到时候机灵点,自己凑上去……”
“哐——当!”
楚砚辞猛地将菜刀狠狠剁进砧板里,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木头砧板甚至被劈开了一条裂缝!
楚建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哆嗦,咒骂声戛然而止,随即是更大的暴怒:“你他妈反了天了?敢跟老子耍横?找死是不是?”
楚砚辞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他的眼神骇人至极。
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眼底是一片猩红,濒临崩溃的死寂,翻滚着浓烈的恨意,屈辱和一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死死地盯着楚建军,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建军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怵,但酒精和长期以来的嚣张很快压过了那点不适,他骂骂咧咧地抓起桌上的空酒瓶虚张声势:“看什么看!小杂种!还不快做饭!想饿死老子?”
楚砚辞猛地低下头,遮住了眼底所有翻腾的情绪。
他抽出深深嵌进砧板里的菜刀,声音低哑:“马上好了。”
饭菜很快上桌,一盘清炒青菜,一碗看不到什么油花的寡淡汤水。
楚建军只吃了一口,就“呸”一声全吐在了地上,脸上满是嫌恶:“猪食都比这个强!你他妈糊弄鬼呢!”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过那碗汤,劈头盖脸就朝楚砚辞泼去!
温热带着菜叶的汤汁,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白色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留下肮脏的印迹。
几片菜叶挂在他的头发上,额头上汤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狼狈不堪。
楚砚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知觉的雕塑。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缓解了心里那股几乎要爆炸的窒闷。
“没用的东西!养你不如养条狗!”
楚建军见状,更是火冒三丈,摇摇晃晃地抄起墙角的扫把,没头没脑地就朝着楚砚辞抽去,“狗还会摇尾巴呢!你就会给老子摆这张死人脸!丧气!”
扫把杆带着风声,狠狠地抽在他的背上,手臂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楚砚辞不躲不闪,甚至没有抬手格挡,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一下下的击打落在身上。
疼痛感清晰地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什么,反而让他有一种扭曲的,自虐般的解脱感。
“打吧,打死了才好。”他突然笑着说道。
打死了,就不用再去想那些遥不可及的光,不用再去承受那些锥心的疼。
直到扫把“咔嚓”一声断裂,楚建军才喘着粗.气停下来。
忽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神经质地嘿嘿笑了起来,语气变得诡异:“打死你?打死你老子指望谁去?不行不行,还得指望你这张脸挣钱呢,对,挣钱……哈哈哈……去让人玩,去卖也行……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