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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金风玉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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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汀汀的邮件干脆简短,意思说第一遍录得过于呆板程式化,不能用,三天之后要重交。广播剧里她的声音温柔甜美,说话倒是这么直接。
杨重手指插进头发里揉了两把,点开自己的录音。确实,听起来不是非常自然,但是比起录废的几十遍已经很不错了。昨天熬到两点多换来这么一封邮件,他心里恹恹地。
倒在床上他点进“周天”的博客,看他新发的录音棚照片,下面有人夸赞这一期的更新里,醉酒书生的语气把握得极好,带点黏糊,听着就想让人揉吧揉吧。“周天”发了一个老虎嗷嗷叫的表情,完了,更嗲了。
他想了想,点开对话框把自己的录音发了过去,写道:“大神你好,我是一个配音小白,一直很喜欢你的作品。有幸在剧组里拿到了一个公公的角色,这是我第一次参与作品录制,但是效果欠佳,能不能请你指点一下?谢谢。”
等了一会没回复,他收起手机开始写卷子。舍友正端着脸盆回来,看到他正在奋笔疾书,“杨重你这么拼的吗?期中考还有一个月呢。”
杨重想到老刘咆哮时候的唾沫星子,说:“再不写作业,一个星期我都活不过去。”
出宿舍之前,私信的对话框有了新回复。杨重叼着面包犹豫了一秒钟,把手机揣进兜里。一中不禁止学生带手机,只要别在教学楼里面拿出来用就行。上课的时候兜里仿佛是一块烫手的红薯,不敢拿出来又止不住地在想“周天”会说什么。
下课铃一响,他冲进厕所关上了门。
“上次和家人的矛盾解决了吗?希望现在没有在吵架了:)”
杨重心里有点酸软,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似的。
“录音听了,作为完全的新人来说,还是很不错的。虽然这个角色台词不多,但是身份特殊不好配。不要着急!”
“想想你自己平常说话的语调,字的尾音不要咬得太重,气口切换也要跟着情绪走。你先假装把这些台词‘演’出来,找到说话的感觉之后再录。不要想着面前有一个录音机。配音这个事情说到底还是表演。”
“如果你对配音有兴趣的话,给你推荐一本书,我这边还有一套北影配音班的入门教学视频,收工之后发你。”
“加油小朋友。”
杨重此刻的姿势有点少女,坐在马桶上一手拿着手机,一只手顶着下巴,眼睛里的光亮得吓人。手指飞快摁键回复,错字连篇。他吸口气又把错字一个一个改过来。
周末室友回家寝室正好没人,按着“周天”的说法,杨重先演了几遍台词,琢磨语气和情绪,来回录了一下午,挑最好的版本发给李文质。
“阳阳,以后我就喊你公公了,录得真贱。”
录得真贱,这就说明成了。
喝着水,夕阳透过窗户打在他的额头上,就这样吧,再录也不会更好了。
紫汀汀点开杨重新发的语音,眉毛挑了起来,打开公放又播了一遍。
“哎,周天儿,这个怎么样?”
沙发上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笔,侧头仔细听完,笑了笑,脸上冷肃的表情被酒窝冲淡了,“挺好的,这不就是你那个角色想要的感觉,贱兮兮的。”
紫汀汀兴奋地说:“你肯定猜不到,是个新人录的,而且就录了两回就能出来这个效果。”
周天不知想到什么,“那是个人才,招进组里当常驻呗。”
“等这个剧录完了再看吧,先留意着。你平常多挑人啊,这回咋听一耳朵就要招进来。”紫汀汀打趣道。能不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水准,变声期过后的音色还有对于配音的热爱,这些都是时间才能回答的问题。
杨重收到紫汀汀的邮件回复,心里有个气球慢慢臌胀起来。脚下装了弹簧往楼上冲,点开对话框告诉“周天”这个好消息,没留神面前的门已经开了。
他把钥匙放回兜里,跟着妈妈沉默地走进客厅。兴奋如潮水从血管里退去,注意力被拉到现实摆在面前的问题上——他的考试成绩。
杨妈妈拿出他的拖鞋,坐在沙发上看他放下书包换好鞋子,犹豫了一下坐在沙发最远的一端。十六岁的男孩子,长出喉结,个子抻得太快裤脚下隐隐露出脚踝。削薄的刘海很好地掩盖几颗青春痘,小时候圆圆的孩子脸上已经是少年的模样。
懂事,孝顺,成绩好,从小学二年级之后再也没有让她操心过的,她的骄傲,此刻拘谨地坐在沙发的另外一端,而半分钟之前他站在门外,脸上的笑容分明又耀眼。
她清清喉咙,指指茶几上的手机说:“我给李阿姨打了电话,你的成绩最近怎么了?”
杨重的目光胶在茶几上,声音平稳压抑,“最近……课程有点难,我在努力追上进度。”
“瞎说,你的作业和卷子都来不及做,你在忙什么?还是说……谈恋爱了?”
杨重极快地说:“没有!时间没安排好,漏了两次作业。这您也要兴师动众地给阿姨打电话啊。”
杨妈妈想到上次的争执,努力用一种温和的口气说话,可惜听起来有些刻意,“只是因为有些反常,妈妈担心你。”
看到儿子拧起眉头,补充道:“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就是,就是问问。”
杨重看着他的妈妈,像被一条绳索束缚的雌狮,小心地在两人之间无形的界限上试探,心里有点累。站起来往厨房走去,不一会,米饭的香味飘了出来。
写完所有习题,又把错题关联题型练了几道,他揉着酸痛的手指躺在床上。他瞪大眼睛发了一会呆,雪白的天花板上有飞蚊飘来飘去。拖着步子洗漱完回来,杨妈妈房间的灯已经空了,明天她们学校组织调研出差吃过晚饭人就走了。想到今天沉默的晚餐,他轻轻回到房间关上了门。
录音通过,周末给彬彬过生日,晚上还有“周天”的广播剧更新,本应该是个完美的周末。
算了。他戴上耳机,点开了更新。
书生点了榜眼从翰林院做起,能力过人又有恩师护持,一步一步成绩十分耀眼。边疆苦寒,书生与王二牛——王偏将书信往来不辍,当年小书塾的一段情谊在驿马邮路上被拉得悠长。
还是书生当年送王二牛西去的大柳树下,如今的户部官员身着皂色长袍踱来跺去,手里拽着柳叶,指间一片青涩的汁水味道。来人踩着最后一丝霞光翻身下马,热切地看着他的夫子。
臂膀变得粗壮,蜜色的脸庞上漆黑的眼睛跟当年没有半分差别。书生不自觉退了半步抬头看着他,“你变得这么壮了,果然军里历练人。”
王二牛大笑两声将人一把揽在怀里,“哪比得上京城水土养人,夫子的样貌越发好看了。”
胸腔的共鸣让书生些许不自在,一把推开他,道:“我的才学才是重点啊,四年升两级厉不厉害!长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王偏将帮他正正帽子,若有其事地点点头。
金秋一相逢,数年思念化作大火烧得人神智迷离。两人眼中只有彼此,夜正深时,情正浓时。床帏下透出一声拖长的喘息,饱含痛苦与极乐。
耳朵里突然撞入这么一声,杨重的血一下子冲上脑门,手指握得死紧。
衣料的摩擦声,清朗柔媚的低吟声,若有若无的亲吻声,惊涛骇浪般拍击着他的胸膛。周遭一切此时此刻都消失了,只有这间房子,这张床,这个人,存在于他的世界之中。黑暗的虚空里有模糊的人影纠缠,却又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他喘不上来气,浑身微微战栗,直到剧集片尾的笛声响起。
他猛地拽下耳机,浑身大汗。屋子里的黑暗让他自在,他伸手向下摸摸,无比感谢自己刚才关上了房门。太刺激了,太超过了,他没有想到这一期居然是这样的内容。
周围一片安静,偶尔有车辆驶过街道,昏黄的路灯在他书桌上拉出变形的方格。
他拉上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把进度条拉回最后两分钟,又听了一遍,或者更多遍。